第四十八章 私奴不是那么好當的
“主人,您找我?!迸崛磺瞄_顧邢昱書房的門,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順從地跪下。 顧邢昱應了一聲,示意裴然往前來。裴然剛膝行過去,就被顧邢昱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 裴然看著顧邢昱卷起他的右胳膊看看,又卷起他的左胳膊看看,接著解開他的襯衣扣子往里探探,又把目光移到他的下半身,心里一陣發毛。 他不解地看著顧邢昱:“主人,您怎么了?” 顧邢昱把裴然的襯衣扣子重新系好:“身上的傷都好全了嗎?” 裴然點點頭:“都好了,主人?!?/br> “去收拾收拾,一會兒跟我去裴家?!?/br> “什,什么?”裴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的主人,眼里滿是不可思議。 “裴家主年后回去就有了讓位的打算,這大半個月調整下來,明天就是讓位儀式?!鳖櫺详琶哪X袋,“去準備吧?!?/br> 裴然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朝顧邢昱行了個禮,退了出去,結果因為太激動,不小心撞到了門框,“哎呦”一聲不好意思地出去了。 顧邢昱撐著頭笑的開心,他的然然現在也能在自己心情好的時候笑一笑,鬧一鬧,終于像了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rou的人,而不是個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冰塊。 好事,好事。 在車上,裴然幾次想開口,但都沒說話。顧邢昱低頭用眼神詢問,裴然默了默問道:“主人,一般下屬家族家長更替都是家主親自去或派一位中立的家屬過去,為什么這次……” “顧峰自然是不想派我去的,這畢竟關系到站隊問題,但如果這件事是顧季延提出來的呢?” 裴然懂了:“這樣就相當于捧殺了,主人您出錢出面,做好了是為家主分憂,做差了就是不如二少爺?!?/br> “對了?!鳖櫺详艥M意地揉了揉裴然的頭。 裴然今天什么奇怪的東西都沒戴,他這回穿的衣服是十八歲那年被顧邢昱帶走時穿的,普普通通的白襯衫,襯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期,干干凈凈。 這件衣服被顧邢昱從箱底翻出來,裴然看到后眼睛都變亮了。 下車后,顧邢昱看著幫他整理領帶的裴然,抬頭看到青年和當年一樣的微微遮住眼睛的碎蓋劉海,笑了:“沒變化嘛,裴少爺?!?/br> 裴然俯身行禮:“您變化倒是挺大的?!?/br> 儀式很順利,裴然站在臺下看著自己二十四歲的弟弟,和漸漸年老的父母,心里的大石頭放了下去。 難過嗎?好像是有的,自己不能陪在父母身邊,就連現在的繼任儀式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樣上前祝賀。但開心嗎?好像也是開心的??吹礁谧约荷砗蟮牡艿荛L成謙謙君子,代替自己照顧父母,繼承家族,他對年老的父母的擔憂也就消失了。 顧邢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br> 第二天,顧邢昱又把裴然叫到書房。等他跪好,遞過去一封邀請函。 裴然拿過去看了看,表情由疑惑變為震驚:“這……是我高中的邀請函?您把這學校買下來了?主人,您不會是想帶我去吧?!?/br> 顧邢昱笑了:“裴家主理的一直是顧家的教育系統,裴家主做事我也放心,把這所學校送給裴家,也算是給你弟弟新上任沖個彩?!?/br> “我可是自費買的,”他敲敲這張硬質的卡片,“‘誠邀各位優秀學生到來’,專門挑選的你們那一屆,裴少爺作為當時的年級第一,總要去一趟?!?/br> “可您說我一出門就惹事?!迸崛贿€記得春日祭典主人可被氣的不輕。 顧邢昱挑眉:“不想去?” “想去?!迸崛稽c點頭,“我總不會每次出去都有事情發生?!?/br> 車就停在校門口,顧邢昱拉著裴然下車,拍拍他的屁股:“玩兒去吧?!?/br> “主人,您不讓我跟著您嗎?”裴然彎著腰透過車窗問道。 顧邢昱擺擺手:“我去談項目,你們同學聚一聚,不用跟著我?!?/br> 車子駛進校園,裴然彎著腰,目送著汽車遠去,直到看不見了,這才直起身子。 他今天穿了件高領的咖色毛衣,顯得他的皮膚愈加白皙。在看不見的脖頸處,藏著個皮質項圈,項圈的正中掛著個銀制的牌子,上面只刻了一個字:“昱”。 “裴然?”一聲試探從身后響起。 裴然聞聲轉頭,哦,是當時和他關系比較好的幾個同學。 “真是你啊,嘿,我就說來這兒指定能遇到裴然吧!”那青年得意地沖同伴招手,裴然也沖他們笑笑,目光鎖定在人群的最后,那個清瘦的男人身上。 “好久不見?!迸崛惠p輕笑笑。 “好久不見,老裴?!蹦侨穗p手插兜,笑容似幾年前一樣溫暖。 那幾位同學看這兩位老友估計要敘一會兒舊,便知趣地走了。 兩人并肩走著,到了一處熟悉的天臺。 “咱們得有七八年沒見了吧?!辟R湛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喝出啤酒的感覺。 “八年了?!迸崛豢纯刺?,遠處有一片大烏云,不知道會不會飄過來,“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賀湛點點頭:“我現在是賀家的家主了,雖然附屬于顧家,但總歸是家臣,所以待遇還不算差?!?/br> 顧家主宅在蒼鷺山上,裴家就在它的山腳下。蒼鷺山對普通百姓和小家族來說是禁地,平時根本不可能靠近。 裴然以前從不向其他家族的人那樣,把自己家族的事到處亂說,各個家族的旁支更是多到數不清,還有不少是平民。裴然在高中隱藏的真的很好,根本沒人知道他是裴家主的兒子。 賀湛自然是不知道裴然和顧家之間的關系。 他怕裴然不明白,還專門解釋了一遍家臣和家奴的區別。 裴然聽了也沒做什么表示,只是點點頭:“那挺好的?!?/br> 賀湛也點點頭:“雖然見不到家主和少主的尊容,但我現在能養活我自己和賀家,就已經很滿足了?!?/br> “老裴,你呢?”賀湛又喝了口水,“你高中學習那么好,老師們都覺得你是考×大的好苗子,可惜離高考就剩下幾個月,你突然就不告而別,所有聯系方式全部斷掉,誰都找不到。你說你有什么事不能等到高考完再解決呢?我們都很擔心你?!?/br> 裴然沉默了。他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對。他嘆了口氣:“確實是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現在的聯系方式全部都換掉了,但是我要征得一個人的同意才能告訴你?!?/br> 裴然不想說太多,打算把話題往其他地方引。 天臺的樓梯口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裴然扭頭,看見自家主人跟著校長上了天臺,那位年過五旬的校長正笑著給顧邢昱介紹學校的景色。 “顧少主您看,從這個天臺上看過去,我們學校的風景一覽無余……” 裴然愣住了,他沒想到會在這個場景下遇到主人。裴然正在糾結該不該跪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主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什么,滲人極了。 裴然也管不了旁邊有沒有人了,心一狠跪了下去:“主人?!?/br> 旁邊是瓶子掉落的聲音,水濺了一地。 賀湛雖然沒見過真人,但為了避免第一次見到時失態,他是看過顧峰和顧邢昱的照片的。眼前這個人,不是顧家少主又是誰呢。 可裴然管他叫主人,又是裴姓……賀湛想到了那個傳說中的裴家。 四人中就屬顧邢昱最悠然自得。他遞給裴然一瓶水:“說話多,要注意補水?!?/br> 裴然雙手接過:“是,謝謝主人?!?/br> 顧邢昱揉了一把裴然柔軟的頭發,轉頭看向愣在原地的校長:“走吧,我們去別處轉轉?!?/br> 老校長顯然是被嚇得不輕,被顧邢昱叫了方才如夢初醒:“啊,啊,好的,好的?!?/br> 裴然一直等到顧邢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扶著腿站起來。 他看著愣在原地的賀湛,苦笑道:“見笑了,這就是我要征得同意的人?!?/br> 瞞不住了,索性不瞞。以顧邢昱的手段和威信,說不定和盤托出更為妥當。 賀湛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你真的是傳說中的那個裴家的人?然后你現在是顧少主的私奴?怪不得當時不告而別?!?/br> 為什么是傳說中?裴然沒想明白,但也沒問。他只是點點頭。 “我聽說當私奴風光得很,比家臣地位都高,真的假的???”就算沉穩如賀湛,也還是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和好奇,開口問道。 裴然搖搖頭,還是換了個話題:“對了,歲歲呢?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這回輪到賀湛沉默了。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我們倆原先一直聯系著,時不時地去找找有沒有你的線索,歲歲甚至想找個私家偵探來??赏蝗挥幸惶?,歲歲告訴我他有線索了,他決定去找找看。但是第二天我就聯系不到他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就像當初找你時一模一樣?!?/br> “我去歲歲家里,他的屋子里堆滿了他的那些沒有用的線索,我在那一堆照片卡片和廣告頁面里找到了一張有用的照片——你的側臉照,身后跟了一個人,那人穿的衣服上有顧家的家徽?!?/br> “我想,歲歲可能真的去顧家了。但我沒有理由,我進不去。這張邀請函上寫了顧少主的名字,我就打算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先遇到了你?!?/br> “我真的不知道歲歲是因為我才去的顧家……”裴然感覺心里揪得慌,白仟歲是白家最小的孩子,家里面從小就寵著。他們三人的感情非常好,從小學起就是一個班的。本該燦爛的年華因為他而爛在顧家,這讓裴然難以接受。 賀湛不知道白仟歲只身去顧家會經歷什么,也沒說什么怨他的話,但卻在無形中給裴然施加壓力。 “你知道我喜歡歲歲,但歲歲卻總是在我耳邊念著你的名字……” “老裴,算我求求你,求求你去幫我看看歲歲是否還安好,行嗎……” “老裴,給我說說顧家的事吧?!辟R湛抽著煙,靜靜地看著半蹲在欄桿邊的裴然,面頰劃過一滴淚水。 “你想讓我告訴你什么?”裴然緩緩站起身,“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裴然扒開自己的領子,露出黑色的皮質項圈,正中的銘牌反著光,銀亮亮的。 他仰著頭像是在展示一件圣物:“顧家不是個好地方,沒有自由,沒有人權,有的只是一個個被嚴苛繁多的規章制度逼瘋的人。歲歲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br> 裴然脫力般把手松開,喘著氣背過身去:“對不起,賀湛,我也是自身難保?!?/br> “是該我說對不起……老裴,我不該這樣逼你的?!辟R湛將煙頭碾滅,嘆了口氣,將胳膊搭在欄桿上。 裴然低著頭,聲音弱了下去:“對不起,我……我可能幫不了你?!?/br> 賀湛拍拍裴然的肩膀:“我關心則亂了,抱歉。我不知道顧家是這個樣子,這件事我自己想辦法,你千萬不要摻進來,別給自己惹事?!?/br> 裴然搖搖頭,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可能有什么辦法,但結局怎么樣我不敢保證,你別抱太大希望?!?/br> 賀湛只是不停地道謝,像是快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而絕望。 裴然看著不知何時淚流滿面的賀湛,嘆了口氣:“賀湛,你看那萬家燈火,車水馬龍,給歲歲留一盞燈,他會離開顧家的?!?/br> 賀湛沒說話。過了一會,他擦擦眼淚轉過來鄭重地對裴然說:“老裴,等歲歲從顧家出來,你和我們一起走吧,咱們走得遠遠的,去穆家或者江家也成,我們離開這里?!?/br> 裴然突然笑了:“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想幫我逃走?賀湛,好好過你的生活,不用想著我?!?/br> 裴然深吸了一口氣:“在顧家待慣了,其實也還不錯?!?/br> 賀湛盯著裴然看:“老裴,你變了?!?/br> 前一天剛被主人說過沒變化的裴然:“……”他眨眨眼:“任何人在顧家待久了都會變的?!背祟櫦冶炯业寞傋觽?。 下面傳來喇叭聲,裴然把賀湛拉到一個樓下看不到的死角,輕輕抱了一下他:“保重?!?/br> 賀湛愣愣地看著手里的字條,上面寫了一行特殊的數字,像是什么通訊設備的聯絡號碼。賀湛藏好它,往下面看。 裴然鉆進車門就跪下了,輕聲請罰:“對不起主人,然然跪您時遲疑了?!?/br> 顧邢昱擺擺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最近很喜歡揉裴然的頭,像在摸一只溫馴的大狗:“沒事,回去休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