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自清下午還有課，拒絕了明洲共進午餐的邀請，隨尹秘書通過秘密通道下了樓。明洲站在窗前向下望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目送他走到車站，目送他上了公交車，他的思緒似乎也被那輛車帶走了。

    親近的人認為唐自清是她的替身，生疏的人認為唐自清是他豢養的玩物，實際上，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因為什么要包養唐自清。如果是替身，他會因為南珍對其愛屋及烏，也會因為南珍對其恨之入骨；如果是玩物，他不會主動討來老師的身份，更不會放低姿態去給人做飯。

    “康瓊?！泵髦抻挠拈_口。

    康瓊心里一個咯噔，看了眼自家老板深沉的背影，“我在?！?/br>
    明洲高深莫測地盯著他看，看得人額頭滲出冷汗，下意識吞咽了口唾沫，抹了把額頭的汗珠。

    “你與你的夫人是因何生情的？”

    康瓊懸著心瞬間跌回了肚子里，頓時明白他因何發愁了?！懊鞫?，感情這回事是很玄妙的，我與夫人互相一見鐘情，剛認識了一個月就閃婚了?！?/br>
    “一見鐘情？”明洲嗤笑一聲：“這是最不靠譜的東西，你初次見一個人，怎么會知道對方究竟是什么性格，什么人品，什么素養?！?/br>
    康瓊被他這句不靠譜扎了心，換成別人他早就一拳揍上去了，可這人是他的老板，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扯了個虛偽的笑容：“這就是緣分啊，緣分都是上天注定的?！?/br>
    明洲反問他：“那你說，我與南珍是否是上天注定的？”

    ……

    康瓊心里在哭泣，咬咬牙，腦海里靈光一閃：“明董，緣分也是分良緣和孽緣的?！?/br>
    他看明洲表情微變，連忙跟上一句：“依我來看，上天將良緣都安排在后面了?！?/br>
    良久后，明洲終于頷首。他坐到辦公椅上，想了想說：“我還是認為一見鐘情太不靠譜，感情還是要細水長流，慢慢培養才好?！?/br>
    照您的速度來看，就算過個十年八年的也培養不出來，康瓊腹誹道。

    “咚咚咚——”

    “進?！?/br>
    尹秘書打開門，“明董，有一位聶鳳霞女士想見您?！?/br>
    明洲問：“有預約嗎？”

    “……沒有?！币貢缶劝愕乜戳搜劭淡?。

    康瓊無聲念著這個名字，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明董，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彼鋈槐牬罅搜劬?，看向尹秘書：“是那位聶女士？”

    尹秘書小幅度點了下頭：“應該是的?！?/br>
    “誰？”明洲對尹秘書頷首，示意她請人進來。

    “一個多月前您的卡里有一筆三百多萬的支出，收款賬戶戶主的名字就是聶鳳霞?！贝藭r叫做聶鳳霞的女人抱著一個約莫兩歲的男孩走進來，她的穿著很樸素，衣服是很老的款式了，被水洗得已經掉色，不過她的衣服雖然老舊但并不臟，面龐干凈，白發也規矩地被攏成了一個小小的辮子。她懷中的男孩衣著干凈，短袖上面印著一個大大的卡通圖案，男孩正睜著懵懂的大眼睛看著這里漂亮的設施。

    “您是明董事長吧?！甭欨P霞朝著明洲深深鞠了一躬，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干凈的粉色手帕，手帕里抱著一張銀行卡，她將銀行卡放在明洲的桌子上，“非常感謝您的善意，只是這筆錢實在是太多了，我不能收下?！?/br>
    明洲看著她佝僂的背和蒼白的頭發，請她到沙發上坐下，此時尹秘書端著茶水進來。聶鳳霞拘謹地對她道謝，懷中的男孩似乎是渴了想喝水，伸手要去摸茶杯，被聶鳳霞輕輕握住了小手。

    康瓊見狀給男孩倒了一杯溫水。

    明洲問道：“您是唐自清的……？”

    “您認識清清？”聶鳳霞有些驚訝。

    明洲解釋：“我是他的老師，和他私下里關系也不錯?！?/br>
    聶鳳霞對他道謝：“太感謝您了?！?/br>
    “清清是我二十年前遇到的孩子，他這二十年來過得太辛苦了，幸好遇到了像您這樣善良的好人?！甭欨P霞忽然露出了笑容：“我們清清說他遇到了一個改變了他生活的人，那個人一定是您吧?！?/br>
    明洲心里酸軟，他發現他對唐自清的過去一無所知。

    他想多了解對方一點，似乎了解得多了，他就能進入對方的世界了。

    茶水涼了又涼，男孩掙脫了聶鳳霞的懷抱，坐在沙發上玩著尹秘書給他找來的小玩具。

    “您說他的父母前不久去孤兒院找過他？”明洲給了康瓊一個眼神，示意他去調查這件事。

    “對，來了有三次了，甚至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等著清清回孤兒院看望我。所以我不讓清清回來，不想讓他們見面?！甭欨P霞提到這對夫妻語氣里就帶上了責怪和慍怒，意識到當著明洲的面抱怨不好，又收起了這種情緒，無意間抬眸注意到天色要黑了，著急忙慌地起身，“我得走了，不然趕不上最后一班車?！?/br>
    明洲跟著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我送您回去吧?！?/br>
    “真是不好意思，還勞煩您送我們回去?！甭欨P霞抱著男孩坐在后面，男孩新奇地玩著車上的抱枕和安全帶。

    明洲調出導航來，跟著地圖走，“沒關系?！?/br>
    沉默半晌后，他輕聲問：“唐自清……從小就是一個安靜的孩子嗎？”

    “安靜？”聶鳳霞笑了，皺紋里都嵌著笑意：“看來清清在您面前很安靜啊?！?/br>
    她回憶著小時候的唐自清：“他可調皮了，天天跟一群男孩子混在一起爬樹摸魚，沒人跟他玩了，他就自己玩，一個人也能在外面玩一整天，經常累得在外面睡著了。他最喜歡去鄰居家里的瓜田里吃西瓜，鄰居是個八十歲的老人了，脾氣暴躁，一開始很不待見他，他天天跟在人家后面，一口一個親爺爺叫得可好聽了，他就是靠這一招吃上了這家的西瓜，那家的桃子，全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br>
    明洲聽著聽著臉上就帶上了笑意。

    “他從小就長得白白凈凈的，看起來就可愛乖巧，人又機靈又會撒嬌，犯了錯第一反應就是撒嬌求饒，等人消氣了再認錯，之后就再也不會犯同一件錯誤?！甭欨P霞的眼眶微微泛紅，“我從沒見過像他一樣懂事的孩子?！?/br>
    懷中的男孩不知何時睡著了，聶鳳霞撫摸著他的臉龐，“其實他前段時間來看我時，我就發現他變得成熟了，才二十歲，對我這把年紀的來說還是個孩子呢?！?/br>
    明洲抬眼看著后視鏡里滿頭白發的人，心里被觸動。

    他們在天黑之前到了目的地，聶鳳霞將孩子放在床上，又去同村的小學里去接其他孩子回家。小學里只剩下了他們幾個人，看到聶鳳霞時興奮地跑過去，嘴里喊著“mama”“mama”。

    聶鳳霞關上院門，讓他們自己去玩，之后帶著明洲去了房間里，拿出一沓照片來：“我找年輕人幫我復印的照片，麻煩你幫我帶給清清，讓他留個紀念?！?/br>
    明洲接過來，翻看著這些照片，和小時候的唐自清四目相對。

    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與他印象里的眼眸完美重合，時光荏苒，只有那一雙干凈的眸子沒有任何改變。

    康瓊的話在耳邊回響。

    “……一見鐘情?！?/br>
    “這就是緣分啊，緣分都是上天注定的?！?/br>
    “一見鐘情?！?/br>
    “一見鐘情?！?/br>
    ……

    明洲恍惚間看到了雨夜里的那雙濕潤干凈的眼眸，分明遍體鱗傷，渾身鮮血，卻眨著一雙明亮的眸子對著明洲伸出手來，淺笑著說：“我叫唐自清?！?/br>
    那一刻，他貧瘠如枯木的生命里被注入了一股活力，那是黑暗中的一束光，是絕望中的一抹希望。

    之后他在臺下仰視著臺上侃侃而談散發著自信與光芒的男孩，無端產生一個想法：他想擁有這個男孩。似乎擁有了他，他的人生就會變得充滿陽光、希望和色彩。

    唐自清才不是什么替身或玩物，他分明是明洲的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