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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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梁耀離難得睡到自然醒。醒來時看到一旁的陶謙雨手支著下巴,專注地看平板里的視頻。 梁耀離伸手捏了把他軟乎乎的臉蛋,笑問:“幾點了?” 陶謙雨指尖點了下平板眼皮也沒抬:“十點二十七分啦。梁耀離,懶豬?!?/br> 梁耀離側身往他那兒蹭了蹭,張開手臂把人給抱住。 陶謙雨推他:“放開,重死啦?!?/br> 梁耀離不放,反而摟得更緊,嘴里耍賴:“小雨,讓哥哥再抱一會兒?!?/br> 午飯后,該來的還是來了。 梁宗燁的電話打過來劈頭蓋臉一通罵,說譚一馨昨晚回到家后情緒不高,問他亂說什么了。 梁耀離沉默,只是問:“我什么時候能去看看外婆?!?/br> 梁宗燁那邊一頓,又正色道:“待會過來吧,你外婆也要見你?!?/br> 沒等梁耀離答話,他又補了一句:“醫生說今天精神還不錯,不過記憶還是七八年前,你不要亂說話?!?/br> 梁耀離冷淡地說:“知道了?!?/br> 回臥室脫掉睡衣,梁耀離從衣柜下層找出大學時常穿的連帽衫和運動褲換上。 外婆病情嚴重,記憶力也衰退,多數停留在梁耀離上大學時期。 換好衣服,梁耀離走出臥室敲了敲書房的門,里頭傳來干凈軟軟的一聲,“干嘛呀?!?/br> 推開門走到書桌跟前,陶謙雨正伏在桌案上看書,聽到動靜抬起眼,看到男人的打扮后笑著說:“要去看外婆呀。好的,我知道,我會乖?!?/br> 他那雙眼睛永遠是清澈的,像是雨后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純凈的不含有任何雜質。 那一眼望過來,讓梁耀離又想到以前的事。他緩緩闔上眼瞼,上前摟住陶謙雨,聲音悶悶的:“小雨,等我明天回來?!敝讣馀龅剿彳浀亩馆p輕捏了兩下。 陶謙雨護癢,蜷著肩膀躲避,輕快地說:“知道啦,我會想你?!?/br> 空山區一所高級療養院的病房內,梁耀離握著病床上老人的手,露出澄澈溫柔的眼神:“外婆?!?/br> 他一身青春朝氣的打扮,額前短短的黑發自然蓋下,深邃的眉眼帶著笑意,看起來與那時并無區別。 外婆滿是皺紋的眼睛帶著濕意,艱難地張開干癟的嘴,喚道:“耀——離——” “我在,外婆,我在的?!绷阂x將手心握住的手貼在臉側,說:“我很好?!?/br> 外婆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往門外看去:“婉婉呢?” 方婉是梁耀離的親媽,在八年前意外去世。 梁耀離沒有回答,從床頭柜上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著外婆嘴角因為閉合不得流出的口水。 外婆固執地又問:“婉婉——她,她怎么不來看看我?” “婉婉——有沒有事?”外婆望著他,沒有神采的眼睛此時更是無神悲傷。 梁耀離神色微變,又笑著說:“mama她很好,在家里為外婆燉湯,等外婆睡一覺醒來就能見到?!?/br> “耀離、要,好好照顧,婉婉?!蓖馄爬∷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梁耀離心底泛酸,眼眶濕熱。他知道外婆此時的記憶停留在方婉發現梁宗燁出軌,情緒失控的階段。 他坐正身體回握住老人冰涼的手,說:“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媽?!?/br> 外婆睡了一覺,傍晚六點多醒來還是要見方婉,又被梁耀離糊弄過去。 晚上照舊留下來陪護一晚,外婆沒有辦法正常進食,梁耀離等專業的護工喂完飯再坐回去。 外婆拉著他的手沒有條理地問一些有的沒的,外婆吐字很慢,發音也含糊。梁耀離認真地聽,耐心地一字一句回答。 夜深了,外婆說著說著話睡著了,滿頭銀絲下皺紋遍布的臉很平靜,呼吸很輕。 梁耀離抽出手掖了掖被角,起身去隔間的盥洗室簡單沖了個澡。洗漱完回到病房的陪護床上閉眼躺下,卻沒有絲毫睡意。 睜開眼看著窗外月上樹梢,零碎的星光點映下來,迎著療養院外徹夜通明的路燈,亮得有些晃眼。 梁耀離吐出一口氣,起身下床將窗簾拉實,隨后返身摸到手機打開電筒,從茶幾上拿起煙盒打火機,悄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白色煙霧下,梁耀離的眼里盛滿了無邊陰影,煙頭燃盡,他頹然地苦笑一聲,又點了一根。 八年前,梁耀離在本市一所重點高校讀大二。 那天和往常一樣,上完課預備開車回家看方婉——她兩個月前發現結婚二十四年的好丈夫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生的兩個女兒都已經上了小學。 梁宗燁出軌多年被發現后坦然承認,讓方婉無可奈何。 之后方婉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時而暴躁時而大哭大叫。梁宗燁對此漠不關心,在方婉又一次情緒失控拿刀劃傷了他之后,就搬離了別墅。 梁耀離痛恨父親的無恥行為,年輕時除了一張臉身無長物,娶了迷戀他的家大業大的方婉,靠著老丈人的庇護才得以把公司越開越大。 后面外公過世,梁宗燁手握萬宏集團可觀的股份,待等到能脫離掌控時,便露出狠絕毒辣的一面。 然而,晚上七點多鐘,還差半小時路程才能到家的梁耀離,卻接到市醫院交警打來的電話,電話里說:“梁耀離,你的母親方婉失控駕駛出了車禍,經搶救無效死亡?!?/br> 后面交警陸陸續續又說了些什么梁耀離沒有聽清,顫著手將電話掛斷,手抖得握不住方向盤。梁耀離咬牙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指節攥得發白,深呼吸幾口調轉車頭向市醫院開去。 停好車梁耀離狂奔向醫院大樓,搶救室門外除了三個交警沒有別人。迎著交警嚴肅的目光,他失神地走上前去。 “暫時沒能聯系到你父親?!苯痪蛩忉?。 梁耀離額角暴著青筋,脫力地蹲到地上,緩了幾十秒又站起身,沙著嗓子詢問情況。 從交警口中得知,方婉傍晚五點多鐘從別墅駕駛保時捷出門,開出去一段距離,在主干道上接了個電話后,忽然情緒失控將剎車踩成油門加速撞上對面正常駕駛的一輛大眾。 對面車內駕駛座的父親當場身亡,后座的母親最后一刻護住孩子受了重傷。小孩撞到頭部,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還在觀察,母親還在搶救。 梁耀離跟著交警去停尸房看了方婉和無辜死去的男人遺體,只看一眼,梁耀離就繃不住大哭。 他痛恨,恨梁宗燁,也恨方婉。對面的家庭何其無辜,就這樣破碎。 梁宗燁趕過來時,醫生和護士從那位母親的搶救室內走出來,很遺憾地宣布她搶救無效死亡。 那個唯一活下來的小孩就是陶謙雨,那時只有十二歲,閉著眼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巴掌大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他的頭部受了重傷,醫生說他醒來后可能會忘記一切,可能會忘掉一部分,也可能會——永遠醒不過來。 梁耀離要求梁宗燁將陶謙雨送到國外接受最好的治療,梁宗燁答應了。 陶謙雨一家三口在z市并無親人,交警只聯系到在隔壁市的姑媽。對方一聽剩下一個十多歲的小孩,連忙說已經多年未聯系不熟,倉促掛斷電話。 梁耀離辦了休學,陪同陶謙雨一起到了國外治療。 一個月后,陶謙雨醒了過來,睜開眼好半天才適應了病房內明亮的光線??粗矍澳:娜擞?,他虛弱地用氣聲問道:“你——是——誰?” 梁耀離正撐著額頭愣神,聞言猛地抬起頭,匆忙叫來醫生。 醫生插上儀器設備,精細地檢查了一番后告訴梁耀離,陶謙雨失去了以前的記憶,并且大腦因為之前受到過刺激,以后反應會比較遲鈍。 梁耀離問:“會好嗎?” 醫生猶豫地開口:“記憶會很難恢復,但是也不一定?!?/br> “我是問,傻了……會好嗎?” 醫生愣了一下,回答說:“他沒有變傻,只是在情感方面的接受度會比正常人慢一些?!?/br> 梁耀離沉著臉點頭。 回到病房內,陶謙雨從雪白的被褥間露出蒼白的小臉,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梁耀離走到他跟前,說:“我叫梁耀離,是你的哥哥。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br> 陶謙雨垂下眼睛,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卻不叫哥哥,固執地一遍又一遍重復他的名字。 “梁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