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盛。

    他瞧著窗外的太陽愣了片刻，身旁的衣架上便是繡工精巧的喜服，房里擺著龍鳳雙燭，窗欞上是紅紙剪出來的雙喜。

    不像是長生殿了，倒像是誠王府。

    晏無情恰在這時進門，他臉上的表情堪稱溫柔，似乎瞧出來了云枝的疑惑，頓了頓才解釋道：“今日大婚，我想你不喜歡黑，就變了白天?！?/br>
    云枝眉梢里泛著倦，嗓音還帶著點兒?。骸澳瞬皇遣荒軙裉?？”

    “是不喜歡，”他穿著新郎袍，取過一旁的鳳冠霞披，準備給他換上：“所以只有今天一天，專為你升起的太陽?！?/br>
    算上人間臨死前那次，云枝這已經是第三次穿上嫁衣，他坐在梳妝臺前，晏無情拿著梳子替他細細篦發，梳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頓下來：“仙君知不知道人世間女兒出嫁，梳頭時都要說些什么？”

    云枝沒答話，晏無情便自顧自地說：“一梳梳到尾……”

    他聲音低低的，梳頭發的手法也很輕柔，絮絮叨叨地念叨：“二梳白發齊眉?！?/br>
    “三梳子孫滿堂?！?/br>
    晏無情替他蓋上蓋頭，隔著一層緋霧似的紅布，他問云枝：“天地不仁，我不想拜，無父無母，也不必拜，你能不能只和我夫妻對拜？”

    魔域從未有過的太陽映進窗縫，云枝似乎微低下了頭：“我從沒說過要和你成親?！?/br>
    晏無情聽了，什么也沒說，只是蹲下，背對著他。

    “上來吧，”他說：“從哪里開始的，就從哪里結束，我背你進的誠王府，再把你背出長生殿?！?/br>
    ……

    成親大典定在魔域都城，魔人大多畏光，所以即便是魔皇娶妻也無人觀禮。

    云枝被晏無情背著一步步走到祭祀用的大典前，真如晏無情說的，一不拜天地，二不拜高堂，只有一聲夫妻對拜。

    云枝站著沒動，他摩挲著自己的指節，沒等晏無情動手，便自己掀了蓋頭：“你到底為什么要再和我成一次親？”

    大殿里擺著的是一塊壽仙石，晏無情眼睫輕閃：“那塊石頭，是瑯琊當年從我身上剖開的時候，一起連帶著掉下去的?！?/br>
    “魔族向來以強為尊，瑯琊是最強的魔尊，所以這塊壽仙石才擺在這里?！?/br>
    “仙君不覺得眼熟嗎？”

    晴天突然一聲霹靂，晏無情身后有勁風襲來，他卻沒有回頭看，露出個略顯慘淡的笑來：“這是你初生時，天地喜降甘霖，落在地上凝成的石頭?！?/br>
    “我是青龍落淚時，滴在石頭上結出的精魄長成的海棠樹?！?/br>
    “云枝，我是你的眼淚，我是你的因緣?！?/br>
    云枝愣怔地看著他自胸口汩汩流出的血，他身后站著的，是天帝。

    血淅淅瀝瀝地淌了一地，晏無情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被血浸透的喜袋，塞進云枝手里。

    “結發……結發為夫妻?！?/br>
    他眼底蓄起一片淺淡的淚光，大片的魔紋在他臉上蕩開，云枝掂著手里輕飄飄的喜袋，打開瞧，里面是他在誠王府時，和晏無情剪下來束在一塊兒的頭發。

    “三千年了，云枝，三千年了……”

    大殿里就是接著十八層地獄的熔巖，天帝輕笑一聲，轉眼看向云枝：“什么三千年？云枝，天界才是你的家，你是九重天上的仙君，和這等下流坯可不一樣?！?/br>
    他輕輕一推，晏無情便朝著熔巖里摔去，云枝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根紅色的絲帶。

    是他的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