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華斯禮被帶走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章凌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么慢過。

    他抱著膝蓋蹲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望著走廊，聲控燈偶爾會亮起來，但更多時候都是一片黑暗，他就被夜色和屋里的燈光分成了兩半，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像灑了檸檬汁和咖啡粉，又酸又苦。

    如果是在剛認識華斯禮那會兒，看見華斯禮被警察帶走，我應該會很開心吧。

    現在卻只覺得焦躁。

    章凌蹲得腿腳發麻，于是晃晃悠悠站起來，走去臥室，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包自己藏的煙，又出來，站在陽臺邊上，抽了一支夾在指間，迎著夜風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咳咳……”

    似乎是吸得太急，又或者是一段時間沒抽，不太熟練，濃烈的果木香煙氣猛然沖進咽喉，嗆得他鼻酸。

    沒有華斯禮盯著他，抽煙也變得沒有意思起來。

    “我才是有病?！?/br>
    他掐掉火光，對著黑沉沉的天空嘆了口氣：“他不會被拘留吧？”

    章凌寧愿被帶走的是自己。

    雖然大多數時候華斯禮都很變態且不講道理，但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要是連累到華斯禮，他真的會感到愧疚。

    要不然……找袁海平求求情？

    想到這里，他摸出手機，猶豫片刻后，硬著頭皮撥號，但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他不死心，又打了一次，這次沒響幾聲就被對方掛斷了。

    “媽的?！闭铝铓獾孟氚咽謾C砸掉，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住，看來袁海平是打定主意要胡攪蠻纏了。

    章凌上高中后參與過很多次斗毆，有把人打到流血住院，也進過派出所，但每次都是袁海平來把他撈出去。

    有袁海平出面，別說拘留，連罰款都很少。

    他知道這其中涉及到了不少人情關系，縣城就這么大，人脈關系錯綜復雜互相牽扯，一個班里就有好幾個家長是朋友或熟人，袁海平在檢察院里呆了那么多年，肯定有的是辦法把華斯禮往死里整。

    萬一留下案底怎么辦？華斯禮的未來可就毀了。

    章凌越想越難受，忍不住罵自己：“你他媽的為什么要這么沖動?！?/br>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握著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一個熟悉的頭像給他發了好幾條微信消息。

    【是你的青】：凌凌，你紅了

    【是你的青】：[網頁鏈接]

    【是你的青】：快去看！上彩虹論壇熱帖了！樓都蓋了幾百層了！

    章凌：“？？？”

    什么彩虹論壇，他只知道學校論壇。

    章凌疑惑地點進去，一眼就瞥見了視頻封面上緊緊從后面抱著華斯禮的自己，他目光往上，看見匿名樓主用了好幾個感嘆號打的標題：

    【有人認識這兩個高中帥哥嗎？！好想和他們玩SM?。?！我先S那個長頭發的再給那個高個子的當M?。?！】

    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章凌不用看也知道那個視頻的內容，但他還是沒忍住點開了。

    拍視頻的人錄得比較晚，開頭便是章凌被袁海平壓著打，頭發凌亂地散開，四肢亂蹬，露出白皙纖細的腳踝，隨后袁海平拎起他的頭發，狠狠地往他臉上摑了幾巴掌。

    章凌嘴角一抽，心道躺在地上的時候沒覺得，現在看自己也太他媽窩囊了。

    都怪華斯禮，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那么弱，至少也要往袁海平的臉上多砸幾拳。

    他不忍直視地往前拖動進度條，剛好到華斯禮出現，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袁海平掀翻在地，拍視頻的人小聲尖叫了一句“好帥”。

    章凌盯著華斯禮因為拍攝不穩而晃動的臉，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指尖輕輕滑過屏幕，沒有感受到人體該有的溫度，但臉頰卻熱起來。

    我在做什么？

    他突然醒過神，手指一顫，退出頁面回到微信，李青又一股腦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

    【是你的青】：真沒想到會在這里刷到你們，好家伙，我就說你跟他關系不一般吧，這算英雄救美吧，算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是你的青】：不過，你跟你姐夫怎么打起來了，我不是記得他對你蠻好的么

    章凌抿著嘴唇打字，拇指飛速點擊鍵盤，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他摁熄屏幕，什么也沒回。

    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抬腳走到門邊去穿鞋。

    與其在這里焦急等待，還不如親自去派出所看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華斯禮一個人在派出所面對袁海平的刁難。

    ……事情是我惹出來的，我不能在這里當縮頭烏龜。

    他心不在焉地穿好鞋子，關上門，穿過走廊，剛推開樓梯間防火門，便聽見距離最近的電梯傳來“?！钡囊宦曧?。

    章凌緊張地屏住呼吸，電梯門緩緩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修長有力的腿，再往上則是那張才在視頻里看過的、略帶疏離的側臉。

    他等了很久的人此刻正半靠在光滑的墻面上，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章凌，你要去哪兒？”

    章凌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不是跟你說了別亂跑么？”華斯禮懶洋洋地走出來，牽起他的手放在手心：“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偷偷溜走，嗯？”

    “不是的……”

    章凌感受到包裹住自己的溫度，終于敢相信面前站著的不是幻影，他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嗓音微微顫抖：

    “我沒有想跑，我就是想去看看你。因為你一直不回來，打電話給袁海平也打不通……”

    “打電話給他干什么？”華斯禮不悅地皺起眉：“你該不會是想找他求情吧？”

    心思被看穿了，章凌做賊心虛地垂下眼，盯著華斯禮的胸口訥訥道：“我就是……就是……”

    就是擔心你。

    但章凌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把后面那幾個字說出來。

    華斯禮看著章凌的臉越來越紅，心情好了許多：“你擔心我，對嗎？”

    “……”

    又一次被他猜到，章凌惱羞成怒地別過頭：“是啊，怎么不擔心，你要是進局子里蹲著，我就沒地方去了?！?/br>
    華斯禮輕笑著環住他的腰，低頭靠到他的肩膀上：“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br>
    章凌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好奇道：“對了，你怎么出來的？”

    以袁海平的性格，不可能會這么輕易放過華斯禮才對啊。

    “我給我mama打了個電話?！比A斯禮似乎有點疲憊，“害得她剛下班就開車趕過來保我?！?/br>
    章凌：“??？”他立馬推開華斯禮，緊張道：“阿姨在哪？”

    “沒過來，她睡不慣這邊的床，又開車回市里了?！比A斯禮吸了吸鼻子，聞見一股熟悉的煙草香氣：“你抽煙了？”

    章凌：“……沒有，你聞錯了?！?/br>
    靠，早知道先刷個牙！

    華斯禮危險地看了他一眼，章凌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真的沒有?！?/br>
    華斯禮沒吭聲，攥緊章凌的手，扯著他快步穿過走廊，跌跌撞撞的腳步聲瞬間吵醒了頂部的燈光，明晃晃的照在他們身上。

    “鑰匙?！比A斯禮揚起下巴，語氣有些急躁和不耐煩。

    章凌猜到他生氣了，但是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要揍我嗎？還是……

    他心猿意馬地拿鑰匙擰開門鎖，剛踏進去，便被狠狠按倒在門上，撞得厚重的門板咣當一聲響：“唔呃……疼！”

    華斯禮抬起章凌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湊近：“張嘴，讓我檢查一下?！?/br>
    出去的時候沒關燈，現在倒方便了華斯禮。他逆著光，半張臉掩映在陰影里，目光一寸一寸掃過章凌的額頭、眼睛、鼻梁，最后停在嘴唇上。

    章凌不喜歡這種探究的眼神，好像皮膚底下的血液和骨骼都要被看穿一樣。

    他微微扭頭躲開，但很快又被華斯禮扳回去，拇指輕輕摩挲柔軟的唇瓣：“還疼嗎？”

    “本來不疼，你一按就疼了……”

    章凌“嘶”了一聲，結痂的小口裂開，沁出一滴血珠，他伸出舌尖舔掉，熟悉的鐵銹味瞬間在口腔里溢開。

    他擦過藥的那邊臉已經消腫，但紅印還在，看得華斯禮不自覺皺起眉，他壓下心頭那股令人煩躁的情緒，手指頂開章凌的嘴唇，擠著柔軟的舌頭往里胡亂攪弄：

    “我輕輕碰你就喊疼，那之前你被他壓著怎么不吭聲？”

    “那……那不一樣……”怎么個不一樣法，章凌也說不出來。

    反正他愿意在華斯禮面前喊疼，但在袁海平面前，就絕對不會示弱。

    華斯禮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于是手指更加過分，鉗住那條濕滑軟糯的舌頭，肆意揉捏起來。

    章凌舌根一陣發酸，口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打濕了華斯禮露在外面的指節，他不適地仰起臉瞪向對方：“唔唔唔！”

    你他媽別玩了！

    但表達出來的卻又不是那個意思——

    他的眼圈是紅的，臉頰也是紅的，看起來特別像在床上被華斯禮狠狠地欺負了一通，自以為兇巴巴的眼神自然就沒有了威懾力，與其說是威脅，更像是楚楚可憐的撒嬌。

    華斯禮呼吸一沉，緩緩地低下頭湊近，只隔了幾毫米的距離，近得彼此的呼吸都開始交纏。

    章凌以為他要親自己，喉嚨不自覺滑動了一下，不知道該把目光往哪里放，索性閉上眼睛，眼睫毛微微顫動，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

    然而等了很久也沒有吻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