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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jian臣情事在線閱讀 - 蓋世之吻!

蓋世之吻!

    五日之后他聽說方徊贏過了所有才子,辯得眾人啞口無言,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樣的盛況,諸葛亮羽扇綸巾,舌戰東吳群儒。太學生年輕,易煽動,之后的十多天忽然全城戒嚴,城門了望塔望火樓等地兵力猛增,城內氣氛壓抑,人人噤若寒蟬,私底下卻瘋狂流傳一個消息:太學生群起支持方徊,禁軍連夜武裝鎮壓,射傷射死了十多個帶頭者。

    如今消息封鎖,坊間嚴禁談論相關話題,違者必抓,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不可逆轉,人人都在等待五十多年壓抑后的風云巨變。

    瞿清決坐在鏡前,看自己丑陋不堪的臉,八個傷口枯紅結痂,眼眶下還有被重拳砸出的烏青痕子。他打開衣箱,翻找所有的衣服,沒有青色,沒有水藍色,或者如他們一般干凈的顏色。

    他戴上青竹吊墜,穿上被洗得發白的綠官袍,坐在院中等待。

    六月初二,北鎮撫司、提刑司鎮兵分兩路逮捕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宋道榮和工部尚書瞿清恒。時間選得極好,恰好在一樁大事快要遮掩不住時,用另一樁大事轉移群眾視線。

    太學風波很快銷聲匿跡,如今街頭巷尾全都在議論倒瞿。瞿家門庭蕭瑟,戶牅緊閉,瞿云川已在耄耋之年,傳言說皇帝開恩,不會動他。瞿家次子瞿清決也被象征性地抓了,他是有名的家族反骨,是他揭發了他哥、他哥的小舅子,大義滅親,當街遭受毒打,很多事疊在一起,造就了他復雜又引人扼腕嘆息的形象。

    瞿清決沒想到審訊過程這樣的順利,像坐船在一條順滑的長河中流動,他前期貧窮受苦的經歷已被人相信,再加上滿臉丑陋的傷疤,簡直沒有人敢多看他一眼,刑部、大理寺、提刑司,審訊都是匆匆走過場,沒有人套問他瞿黨內部貪污腐敗的具體信息,連薛蘭寧也不再為難他,反而異常沉默,還沒問訓完就讓堂官結束,把瞿清決帶下去休息。

    “最近你就能滾,離開京城,別回來?!贝罄硭碌暮笤簝?,同一條游廊,薛蘭寧和瞿清決遠遠站在兩端,四周只有空曠風聲,他把其他人都支開了。瞿清決知道這有多不容易,“你費那么大勁兒,不多看我一眼嗎?”

    薛蘭寧轉身離開,“你太丑,我看不下去?!?/br>
    六月十二日,距離方徊大案已過去一個月,共四千七百八十一字,被朝堂上政治家、道學家、文學家們翻來覆去地研究,每個字拆開了一筆一劃地分析,洋洋灑灑書寫出大篇辯疏,數目之巨充棟盈車??苫实墼桨l失望,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那么多滿腹經綸的才子加起來對付不了方徊一個人,他最忌諱的是人心所向,他還沒看到群臣的誠意。

    他命令內閣與司禮監會同百官給方徊論罪,對文官來說,這已經不知道是這個月的第幾十次了,他們疲憊不堪,強打起精神再寫辯疏,論證方徊有罪,罪該萬死,這一次不同于三司會審,場面更大,鏡懸堂內鋪滿坐墊,文苑理學之臣席地而坐。司法官不在,此次重在“論”字,但他們清楚,翰林院那些嘴炮之王都做不到的事,他們怎么能做到,只因皇帝還咽不下這口氣,強迫他們給自己挽尊。

    所有京官全部出席,瞿清決也不例外,稍有不同的是他從北鎮撫司詔獄出發,不算戴罪之身,但還處于問訊期間,雙手戴了薄鐵銬子。宮里甬道漫長,他需要步行半個鐘頭,途中,他碰見押送方徊的提刑司隊伍。

    提刑司直接聽命于季直——以心狠手辣而出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他故意刁難方徊,不讓他上囚車,拖著重型枷鎖在宮道里步行。

    瞿清決湊上去,不顧太監們的警告聲,以肩輕輕抵開緊跟在方徊身后的衙役,那人很驚訝,但竟然自動讓開了,走在瞿清決斜后方替他遮掩。

    方徊脖頸上的木枷鎖極重,已沾染斑斑血痕,是磨破皮后蹭上去的,瞿清決從右后方托起木枷鎖,減輕它壓在方徊的重量。

    “你走?!狈交簿芙^。

    瞿清決沉默,只看枷鎖不看他,因為不敢知曉他看自己的眼神,自己現在是丑男一枚。

    宮道長長,兩邊啞紅朱墻,天空藍得輝煌,瞿清決跟在方徊身側,放心大膽地深吸一口氣,聞他的氣息,算不上清新,但絕對不難聞,方徊是奇男子,在牢獄中照樣潔凈。

    行到拐角處,衙役跟上來讓瞿清決放手,馬上就到地方了,瞿清決照做,默默加快腳步,先于他們進入鏡懸堂。許頡,高巖,李成芬,坐在左側三把交椅上,季直為首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秉筆太監坐在右側。方徊在堂外被解開枷鎖,行跪拜禮后,季直拖長腔說:“跪著聽訓吧?!?/br>
    “回公公:卑職還未被定罪,仍是文官中的一員,若無旨諭便跪著聽訓,是對我的侮辱,也是對滿朝文官的侮辱?!狈交藏W哉酒?。

    “哈,好利的一張嘴?!奔局标幮χ聪蛟S頡,“瞧瞧,許閣老,這就是你們文官培養出的能人?!?/br>
    許頡肅聲回他:“季公公慎言!皇上已告誡過你我,方徊是背信棄義,無父無君之人,何談“能人”二字?”

    “哦?那依許閣老之見,方徊該不該跪著聽訓!”

    “皇上沒有明確旨意,不需在細枝末節上爭執。這一次你我奉命召集百官給方徊論罪,目的在給方徊定罪,以此匡正朝堂,肅清鄙俗,斷了那些想一語驚人、以博直名者的妄念。休要耽誤時間了,我們開始吧?!?/br>
    季直道:“好,各位大人都提前寫好了參他的奏本,那就一個個來吧,誰先說?”

    堂內鴉雀無聲,眾人都低著頭,無人對上季直的目光。

    “怎么回事?都不說話?”小半刻鐘后還是沒有聲音,季直驚詫不已,“難道你們覺得方徊無罪?楊尚書,你說方徊有沒有罪?!?/br>
    楊碭被點名,心里深深嘆氣,回道:“有罪?!?/br>
    “什么罪?”

    “背棄君父,妖言惑眾?!?/br>
    “哦?楊大人給解釋一下,什么叫妖言惑眾?”

    這便涉及到太學之事了,是明面上不能說的。楊碭心中一沉,含糊其辭:“高閣老,我在奏本上用一萬多字,陳述三十多條論證,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依我淺見,不如收集諸位官員的奏本,擇優摘錄,匯成方徊的罪名?!?/br>
    高巖道:“有理,要不這么多人念奏本,要念到猴年馬月去。許閣老,李閣老,你們看呢?”

    兩人都說可行,有小太監給季直遞茶,他撥了撥碗蓋,問:“這么多奏本,誰來看?”

    許頡道:“我們內閣幾個,和六位尚書輪值看,公公覺得可行嗎?”

    “那咱家被排除在外了是吧?”

    “非也,公公多撥幾個人過來,大家一起看就是了?!?/br>
    季直道:“你們寫的那文縐縐的套話,看十本都是一個樣,我懶得看。我只對某些人寫的感興趣,瞿清決,你的奏本拿來?!?/br>
    細密冷汗扎出每個毛孔,衣襟內的肌體像被熱霧包裹,瞿清決心跳突突,他明白季直已經知曉宮道上發生的一切了。他說:“卑職沒寫?!?/br>
    “為什么沒寫!”

    “沒時間?!?/br>
    季直陰森森地扯出一個笑,“沒關系,待會兒補上來,你先跟我說說,你怎么看待方徊這個人?”

    眼角余光里方徊的背影似乎晃動一下,瞿清決定睛細看,是錯覺,他依舊周正屹立。瞿清決清清嗓子,說:“我與方徊在杭州共事一年,我可以說……他比任何人都認真,他這一路走來,吃的苦,受的罪,沒人能比得上?!?/br>
    “大膽!”季直猛拍桌案,震落茶杯,“你敢替他說話!你果真是他同黨!”

    瞿清決很平靜:“我只是在闡述事實。敢問諸位大人,你們中有誰能為生民奔走,磨破鞋底一日走十幾公里,不吃不眠幫農人搶收搶種?他飽學詩書,原本可以進翰林院清閑自在,受人尊敬,卻到最偏僻的鄉間當一農夫;他儀表堂堂,原本可以成家立業,讓母親享受天倫之樂,但他為了理想放棄小家,一個人孤獨奮進。我只在史書中讀到過這樣的人,他是孔圣人,是墨翟,是范仲淹。真正愛民如子的父母官,我今生竟然有幸親眼得見,在場的諸位不覺得幸運嗎?我們和他活在同一個時代,甚至此刻共處一室……”

    “住嘴!住嘴!”季直暴跳如雷,環顧左右,抓起小太監的托盤丟向瞿清決,他立刻躲閃,瓷盤撞墻碎裂一地,周圍人驚呼退讓。

    瞿清決捂住額頭,方才被碎瓷片濺到了,指縫間滲出一點血,幾百個人扭頭看他,瞿清決尋找方徊的目光,隔了太遠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回頭了,很快又轉回去背對自己。

    傷口辣辣碎碎地疼著,指尖冰涼,瞿清決心里委屈,強笑道:“季公公脾氣好大?!?/br>
    季直大吼:“臭東西你膽大包天!方徊吃了個屁的苦,他不過管一個縣幾百口子,而陛下管的是我大明萬萬人,若問辛苦,誰比得上陛下?他心里裝著全天下的人啊,他宵衣旰食,思慮兩京十三省的政務,我在旁邊看著都心疼啊,瞧瞧你們,一個個吃得珠圓玉潤,還敢責怪君父,真是大不孝大不敬!”

    在場的百官低下頭,掩住嫌惡之情,宵衣旰食?思慮政務?他們心里都知道真相,當年誰不是意氣風發,立志為匡扶天下而讀書?但幾十年后艱難跋涉到如今的位置,還要乖乖聽一個閹人的撒潑耍瘋。

    瞿清決道:“陛下富有四海,享天下人供奉,有誰能和陛下比較?”

    “你這話什么意思?陛下富有四海,所以陛下吃苦受累就是應該的了?”

    “不,卑職的意思是不該拿任何人跟陛下比,陛下是大明之主,任何人跟他比都是僭越。況且事在人為,全看本心,同樣是父母官,有人大撈油水,有人糊弄就好,有人鞠躬盡瘁。若像季公公所說的萬事有定數,擔多大責任吃多大苦頭,那皇帝生來就該是天下最吃苦受罪的?季公公是這個意思嗎?”

    “你!”季直氣得兩眼發直,命令左右人:“把瞿清決給我拖過來,掌嘴八十下!”

    沒有人動,季直又吼快去!門外兩個想巴結掌印太監的奔進來抓瞿清決肩膀,指甲狠狠陷進他皮rou里,他一聲不吭地忍著疼,眼睛只看方徊,方徊還不回頭,犟種,他們偏要比試誰更犟。

    顧宜澤站起來:“季公公!公堂之上不可動用私刑!鏡懸堂是三司審法之所,全天下沒有比這里更嚴明的地方,你今天若是真打了他,便是把我們文官的臉往地上踩!”

    群情激奮,眾人紛紛應和,季直快要氣瘋了,許頡及時替他解圍,“瞿清決,你今天確實不該說些話,之前你大膽揭發父兄惡行,值得嘉獎,我們相信你是個明事理的人,既然明事理,就不該逞口舌之快說愚蠢空話。你方才是沖動了,快向季公公道歉?!?/br>
    瞿清決目光倔強,“卑職不道歉,是季公公問我對方徊的看法,我說的都是心里話。去年十二月初八,我曾讓方徊不要顧念私情,金樽共汝飲,白刃不相饒,我希望他做討伐瞿家的中流砥柱。我沒想到他的志向遠不局限于政黨斗爭,他心里存著天下百姓。我不覺得一個人冒死進諫能有多少價值,或許韜光養晦順時而動才能讓價值最大化,但一個人能等多久?在座的諸位誰沒有等待過,還沒有等到,本心就已被消磨光了,早已不是原先那個自己。我不想說假大空的話,但是你不說我不說,這大明就成了啞巴,民族沒有氣節,百姓沒有希望,要這高壓的政治環境有何用?如今我已經一無所有,眾叛親離,前途盡毀,我便痛痛快快說了罷,我幫你們把不敢說的話都說出來!”

    “夠了!快來人把他帶出去!”許頡高巖都讓瞿清決走人,季直卻穩穩坐下,“說!繼續說,簿記就在屏風后,你說的話一個字不漏都能被記下。先說說你跟方徊的私情,什么私情?密切到各種程度?你還說你們不是同黨?”

    “私情就是……”瞿清決說出那三個字,“我愛他?!?/br>
    大堂內嘩然一片,季直大罵瘋子,有病,正人君子們嫌惡地議論紛紛,許頡忙不迭地叫人帶瞿清決走,季直大叫:“不許走,繼續說!”

    瞿清決傷痕累累的臉上,浮著如夢似幻的紅暈,“我說的都會被記下來?那好,我希望,或許,百年之后,史書還能記我一筆,我真的,深愛方徊,不管他能不能愛我,我都愛他……”

    方徊忽然快步走過來,挑起瞿清決的下巴,重重吻住他的唇。

    這是在鏡懸堂,天下最公正最神圣的地方之一,他們頭頂高掛“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地上幾百個身為官員的男人們都愣住了,有人爆出一句“我cao”!大殿內隨之沸騰,唏噓聲,咒罵聲,笑聲快要掀翻屋頂。

    很多雙手蜂擁而上拉開他們,唇分時,瞿清決的丑臉上泛著至美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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