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落入大才子
此時太陽將要落山,河谷開闊,兩岸是莽莽榛榛的樹林,傍晚的風已寒涼,瞿清決兩臂上被吹的發麻,左臂內還有刺痛感。這里不能過夜,風大,有野獸出沒。最好找一個避風的山洞。 他順著水流走,由殘陽的位置判斷出自己走向西南方。京城、杭州的每條河每座山,他都如數家珍,可象山呢,他身在馬夫隊里,連地輿圖也沒仔細看過一眼。 聽說象山在寧波的最東邊,再往東是大目洋海域,只能盡量往西走,瞿清決想以最快的速度走出群山。 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隱天蔽日,瞿清決只知自己身在山中,但辨不出前方是丘是壑,森林內水文地貌太過復雜。 他觀察出身側的這條河水域窄,流勢偏緩,岸上卻留有碎石、泥沼,是大水激烈沖刷過的痕跡??梢酝茢啻合募竞恿魉畡莺拼?,入秋后水量下降,水源應來自高山積雪融化。 河水流向西南,說明山脈在東北方,瞿清決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況,無法翻越大的山脈,只能先休息,蓄積體力。 他一個人在荒山野嶺內徒步行走,手握一塊尖利的錐形石,這是在河邊找到的,他用這石頭割斷藤蔓,將無毒的淺褐色藤收集起來。 這里的樹木葉片窄小,沒有大棕櫚葉那樣適合披蓋的植物,將藤蔓編織后還勉強可御寒。 水里有螞蝗,毒蛇,毒蟾蜍,好在瞿清決下身穿的是馬夫標配:厚麻長褲、長筒馬靴,他將褲腳束在鞋內,又用藤蔓在腿肚上緊緊纏了數圈。 途中他看到一株野柿子樹,被動物啃噬的不剩什么了,他不餓,但還是把幾個小果子摘下來包在衣角內。森林內不容易找到無毒的果實,碰上一顆是萬幸。 夜晚徹底降下來,瞿清決知道此時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火。他濡濕手指,辨別風向,手指不那么涼的那面對應的方位,可能是山丘,山丘內或許存在洞xue,他一面走,一面采集竹子、枯葉、白楊樹枝等物,預備在避風處鉆木取火。 前方氣流壅塞,瞿清決隱約看到山的輪廓,他稍稍放下心來。冷風吹得肌rou縮緊時不覺得,現在風小了,他肩上又開始作痛,血滲出傷口。 傷在淺表皮層,刀痕深不足半寸,瞿清決不甚在意的抹掉血,一心向前走。 望山跑死馬,他走了很久,久到突然意識到,四周太過寂靜,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慢慢爬上背部,他回頭時,腦中閃過兒時聽老仆役說過的:不能睜著眼回頭,豹子會趁機撲上來抓瞎你的眼。 兩只熒綠的眼幽幽浮在黑暗中。不是豹,是狼。瞿清決攥緊石錐,右手還是使不上勁,他緊張的睜大眼,祈望眼前的狼是獨狼,不是偵查狼。 可一陣滲人的寒風卷過,霎時間吹活了密密麻麻的綠眼,瞿清決驚駭地只想跑,六只?七只?數不清了,一群狼盯著他,他幾乎能在黑夜里看見,它們吐出猩紅的舌哧哧喘氣,涎水垂在粗壯的黃牙上。 鎮靜,必須鎮靜,瞿清決深呼吸數次,轉身面對狼群,毫無畏懼地與它們對視,同時慢慢后退,用手摸索背后,只要摸到樹干,他會立刻爬樹躲命。 周圍是光禿禿的山地,地面坑坑洼洼,瞿清決數次被土坷垃絆的身體歪斜,狼群發出低嗥,逼得更緊。瞿清決急中生智,放聲大唱定軍山。 他模仿武生的粗嘎嗓子,唱出一個人的戰場,一個人的千軍萬馬。在野外,勇氣就是威懾力,狼群停下,與瞿清決相隔十步遠,兩方對峙。 瞿清決明白它們不會罷休,他一邊唱,一邊調整呼吸,擴張胸肺,活動腿腳,不知過了多久,他唱完這曲,仰頭吼出“哈唬嗨嘿”,開嗓加壯膽。 終于有一匹狼縱身跳起,直撲他的脖頸,瞿清決抬手抱喉,左腳擦地旋踵,開胯甩出右大腿,小腿迅疾彈踢,使出一記凌厲的鞭腿,重重掃過狼腰,嘎嘣一聲悶響,狼被狠狠摔回地面。 狼群眥目嗥鳴,毛發乍起,瞿清決冷漠地抹一把肩上血,放在口中舔了舔,甜腥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今夜怕是要交代在此了,這一身年輕的血將流進狼腹。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三匹狼繞到他身后,兩面包抄,瞿清決半蹲,拉出防守的架勢,狼嗥,人吼,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團火從天而降,熾熱明亮,砸進狼群,狼四散逃竄,緊接著又是一把火,點燃的火把不停投下,瞿清決仰頭望山,在火光盡頭赫然看到孫善正。 那一瞬間他心中騰起絕處逢生之喜,難道是遇上大部隊了? 片刻后狼群被徹底驅散,瞿清決才發現孫善正是一個人,他孤伶伶站在山崖上,身后沒有半個人影也無。他持長劍,劍尖指著瞿清決:“現在只剩你我二人,你想不想活?” 瞿清決逐漸醒悟,猜出當下的境況:“輦車摔下來后,康王,薨了?只剩你一個了?他們……你……老天爺啊……” 孫善正面目冷靜,心硬如鐵,生死關頭絕不含糊,還未確定瞿清決是敵是友,便不會輕易留他性命。瞿清決呆滯地沉默良久,有氣無力道:“我不信任你,但也不會攻擊你,我沒那個力氣?!?/br> 孫善正盯著他思量半響,收了劍:“你上來,這里有山洞?!被慕家皫X,瞿清決沒猶豫多久,便跟他走進洞xue。這里陰濕得很,孫善正又點燃一個火把,瞿清決看清他在用隨身攜帶的火寸。 “你的胳膊怎么了?”孫善正問。 瞿清決就知道,自己和狼群纏斗時,他一開始肯定是在旁觀,確定自己沒有武器、手臂負傷,不可能對他造成威脅后,他才決心施救。 “斷了。應該是骨裂?!?/br> 孫善正摸上瞿清決的左臂,抬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骨裂,只是脫臼?!睂O善正猶豫片刻,命令道:“你坐下,我給你掰正手骨?!?/br> 瞿清決想,你是要給我正骨,還是要壓制我的腿部力量,趁機偷襲?他猶疑過,但最后還是坐下了。 孫善正剛一在他左臂上用力,他大聲呼痛:“你真的會正骨嗎?手法不對!”孫善正道:“我可是特意跟太醫學過的。以前打獵時也用過,手法不會錯。只是幾年不用,有些生疏了,你等我找到感覺?!?/br> 瞿清決怒目圓瞪,孫善正竟然笑了,火光下,帶點赧然地笑:“要不你閉上眼,疼到極處疼暈過去,就感覺不到了?!彼鸵挥昧?,瞿清決只覺手臂瞬間被利劍捅了個對穿,疼痛蹭地竄上天靈蓋,竟真的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被刮在臉上的寒風凍醒的,瞿清決看到自己身上蓋著翡綠色纻羅袍??赡芤彩敲?,早穿晚穿,都得把孫善正的袍子穿上身,現在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近看才知袍子已經破破爛爛,刺繡薄弱處都被戳成黑洞,應是逃命時遭到樹杈劃破的。瞿清決動了動左臂,感覺到手骨已經復位,只是關節處尚存瘀血,還浮腫著。 此時孫善正在一旁低聲咒罵,瞿清決扭頭看他,發現他被螞蝗叮了,他用手拔,拿劍砍,螞蝗死死嵌在他的小腿里。 “別動!”瞿清決從地上散落的火寸棒中抓起一根,在火堆中引燃,往螞蝗背上捅了捅,未幾,螞蝗掉落。孫善正腿上還有數只螞蝗,一處劍傷,他也立刻效法瞿清決,用火寸灼燒螞蝗,每一只螞蝗啪嘰掉落后,他腿上都留下一個血洞。 瞿清決將嫩竹葉揉爛了敷在那些血洞上,一時間孫善正只覺得傷口又辣又麻。 “這樣可以止血?!宾那鍥Q解釋,并從纻羅袍襯里上撕下布條給他包扎。碰到那處箭傷時,瞿清決問道:“誰給你拔的箭簇?” “我自己用劍剜出來的,怎么了?” 箭傷在孫善正右小腿上,不是貫穿傷,但膿血發黑,周圍皮膚暗紫。瞿清決道:“你自己沒有感覺?箭上有毒?!?/br> 孫善正呼吸一滯,聲音很輕:“那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