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承了一個少年
くなしちはる 我皺眉看著畫布背面的名字,思索后,終于想起來,這是我朋友的名字,椋梨千春。 關于她的事,我都趁能想起來時抓緊記下來,我生怕自己忘記她。 我和千春相識在客工宿舍,那時候我服兵役,她做商場清潔工,她就像我的jiejie,很照顧我。 千春出生在新加坡,她的父母來自日本大阪,他們一家信密宗佛。 椋梨氏心腸仁慈,幾乎都是人道主義者,千春的祖父是少有的日本共產黨員,曾被送到遠東戰場,因在侵略軍內消極抗令,被執行槍決。 我認識的千春,靦腆善良,勤勞能干,每年12月13日,她都會點一支香,向北方祭拜三十萬人。她嫁給了一名中國人,生了一個兒子,叫椋梨源(くなしげん)。 可惜她的丈夫早逝,這些年千春獨自撫養孩子,活得十分辛苦,我想給她錢,她不要,我只能偶爾給她送一些吃的。 我的手機在趙鉞那里,千春給我打電話,是有什么事嗎?趙鉞為什么瞞著我? 我一直蟄伏著,等待出去的機會,我一定要去看看千春。 終于,在一個清晨,我翻過鐵柵欄,跑向第十區的地鐵站,我要去14中部東區的景萬岸。 地鐵向東北方行駛,我感到久違的雀躍,千春是溫暖的人,總能給我力量。 那日上午我精神很好,我記得千春的模樣,她長著和善的圓臉,皮膚白皙,愛穿鶴紋小褂。 下了地鐵后,我去fireprice超市買了一箱牛奶,一袋零食,然后往她的組屋走。 這里環境不是太好,路口堆著垃圾,好半天才有人清理。我在門外探頭探腦,正要邁步往里走,身后有人喊:“陳……陳哥哥?” 我反應過來是喊我,回頭看,是個清秀少年。 “阿源!真巧,我正要去你家呢?!蔽倚χ?,沒想到椋梨源已經長這么高了,我記得他以前總是嬌怯怯躲在mama身后,如今竟隱約有了大人的穩重感。 “mama生病了?!彼嬖V我。 現在千春住在Polyic,也就是社區醫院。每個社區都有Polyic,政府經營,部分醫藥費受政府補貼,公民看病有優惠。 我到的時候,感覺Polyic非常擁擠,等候區里幾乎坐滿了人,千春躺在病床上,已經瘦的脫相了,我甚至不確定她是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 我局促地站在病房里,摩挲褲兜里的那張紙,紙上是我清醒時記錄的關于千春的事,還有我想問她的問題。 “凈,坐到我身邊來?!彼従彸艺惺?。 我夢游一樣的湊過去,她柔弱無骨的手落在我眉骨上,沿著臉頰輕輕掃過。我忽然有些想哭,這是mama常有的動作。 千春也會。 我捏住千春的手,不敢太用力,卻又怕抓不住她,她現在給我一種透明的感覺,薄若輕紗,仿佛將要消失了。 她告訴我,她罹患惡性乳腺癌,不是二期,不是三期,已經到了第四期,乳腺癌細胞此時已經全身擴散,向全身的組織、器官擴散移動癌細胞。 我愣了很久,不知不覺間攥著她的手越發用力,直到椋梨源上前分開我們,我才回過神來:“可以治好的!說不定還可以治好的!四期乳腺癌還有10%的治愈率。不要放棄,我們轉到大醫院去……” 千春笑了,輕輕搖頭:“至心信樂,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覺?!?/br>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千春,聽我的,轉到綜合醫院去,我們該相信科技,他們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我反復勸說她,翻來覆去那幾句話,我害怕到說不出有新意的話來。 千春只是躺在床上,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望我。 我猛然跳起來,大喊大叫:“你必須聽我的!立刻轉院,不準信什么狗屁神佛?!?/br> 話說完我立刻沖到門口,卻怎么都拉不開門,我重重捶門,發泄怒氣,然后佝僂著背慢慢蹲下來。 “凈?!?/br> 千春輕聲喚我,我不應她,直到椋梨源強硬扳過我的肩,我才不情愿地面向千春。 我的臉上早已爬滿淚水。 回到驪涅山莊后,我直接從大門進去,哨崗里的警衛震驚,立刻電話聯系山莊里的人。 兩分鐘后一大群人涌出來,女傭,男仆,我消失了一個上午,他們之前竟毫無察覺。 他們剛一靠近,我立刻將一把瑞士刀橫在頸側:“我要跟趙鉞談談?!?/br> 我以死相逼,等了一小時左右,終于等到一輛黑銀色汽車駛進山莊,我對它太熟悉了,邁巴赫62s,趙鉞最常用的車。 趙鉞從駕駛座下來,甩上車門,把西裝上衣脫了丟給男仆,對我挑眉:“你又想干什么?” 他解袖扣,活動筋骨,大步朝我走來,我連連后退,大喊:“別過來?!?/br> 手一滑,我在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趙鉞立刻停步。 “趙鉞,你已經非法囚禁我七個月,通過注射安定類藥物控制我,致使我記憶混亂,失去行為能力。此外,你強行切斷我與外界的聯系……” 趙鉞打斷我:“我沒有切斷你和外界的聯系,這里舉辦的宴會,我從來沒有避著你,我一直允許你出場?!?/br> “那我的手機呢?我的朋友想聯系我卻聯系不上,都是因為你……” 趙鉞冷笑一聲:“你的朋友?你有朋友嗎?” “椋梨千春是我的朋友?!?/br> 趙鉞一幅不屑一顧的樣子:“住在14區的朋友?她是做什么的?在芽瀧紅燈區掛牌嗎?你跟那種人混在一起,我都替你覺得丟人?!?/br> 我被氣得兩眼發黑,抖動嘴唇,卻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拋下股東大會趕過來,看你表演這場以死相逼,你知道這會我損傷多少商譽嗎?”他雙手插兜,好整以暇地望著我:“你好好求我,或許我會大發慈悲,滿足你的愿望?!?/br> 看著他,我體會到刺骨寒涼,腦子里亂成一團,一會兒叫囂著:“殺了他!”,一會兒又飄過詩詞:“萬千恨,恨極在天涯?!?/br> 總是如此,我一到緊要關頭就思維混亂,一肚子不合時宜,現在我選擇了最懦弱的一種,扔下刀,我跪在地上,仰頭望他,無比虔誠地求他:“我求您,救救椋梨千春?!?/br> 五個小時后,千春拿到Polyic的推薦信,被轉送至邱德波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時間,我被困在驪涅山莊,我不能出門,趙鉞也不愿意見我。我威脅他會讓他憤怒,我跪求他又讓他覺得惡心,在他那里,我做什么都是錯。 我試著找工作,真是可笑,因為要填寫簡歷,我才開始正視自己這個人。 我高中畢業后服兩年兵役,然后進入國立大學(NUS)讀生物醫學專業,讀書期間曾去美國MIT交換一年。 本科畢業那年,我24歲,沒有在學術上繼續深造,那一年我遇到了趙鉞。 從24歲到28歲,這四年,是跟趙鉞一起度過的,我的記憶里出現大片空白。好奇怪,我忘記了跟他在一起的很多事,卻沒有忘記愛他。 我在偏廳的書房里偷偷摸摸登上電腦,居然可以聯網,我懷疑發出去的每條消息都可能被攔截。但仔細研究后發現,并沒有,網址域名都是正常聯通。 我在Google里搜索自己,瀏覽上百個詞條,沒有一個與我有關,我在互聯網上竟然毫無痕跡。 搜索趙鉞,網頁里跳出來大量新聞,兆龍集團董事局主席、SQ Leo新悅獅證券副主席、趙氏新一代掌權人、單身貴族、鉆石王老五……他有很多花邊新聞,我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么心態瀏覽這些新聞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反復移動鼠標,點開頁面,看狗仔隊抓拍的他和他的各種緋聞戀人。 這對我來說就是自虐,但也還好,沒有他和陳棲雪走在一起時帶給我的沖擊力大。 我在這上面浪費了太多時間,門外的走廊上不時有人走過,隨時可能有人進來。 于是我快速瀏覽招聘網站,廣撒網投出簡歷,期望獲得回應。 苦也好累也好,我都愿意受著,只要能養活自己。如果一個人不能自立自強,他的自尊就會被別人踩到腳底,狠狠碾壓,這個道理我已經太明白了。 又過了一周左右,我遲遲收不到任何消息,我幾乎每天都跑到書房里刷新網頁,可是沒有,沒有企業發來郵件。 我煩躁不安,我知道在這個崇尚精英教育的國家里,我的學歷不算多好,但我不信自己連基礎研究員的工作也找不到。 或許是趙鉞監控了我郵箱,他阻止我和外界聯系;也或許是我真的能力不夠;我陷入陰謀論和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我快被折磨瘋了。 他們依舊每日給我注射藥物,不給我留半點逃脫的機會。我想了很久,發現只有以退為進。 我變得乖順,安靜,如同提線木偶,而且在醫生面前適時的表現出神智不清、昏厥抽搐等癥狀。 很快,醫生給我注射安定的頻率改為三天兩次,后來又改成兩天一次。 沒有人知道我是用多大的意志力扛下來那種黑暗的,裝睡,裝昏迷,我閉著眼胡思亂想,疲憊不堪,壓制從床上暴起的愿望,我好想跑向外面,重獲自由,我時刻準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