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路邊等著吧
中午護士給杜成遠打了電話。說Anton洗了胃基本沒什么事兒了,體內殘余的那些藥也不至于引起什么變化,無非就是兩三天的內分泌失調起痘痘而已。 “他人呢?” 杜成遠在電話里問。 “說要見您,按您的吩咐我告訴他您開會去了,他也就離開了?!?/br> 杜成遠抒了口氣。但他心里其實更沉重了。他沒有料到Anton為了見小貓能做到這種程度。 中午杜成遠提前去食堂買了三份飯菜,給小貓小狗發了信息,讓他們趁著大家都去食堂用餐的空檔到他辦公室里來吃午飯。 倆小家伙機靈得很,一路上賊頭賊腦地躲開了零零散散的同事。偶爾一兩個人見到也沒詢問什么,清潔工么,本來就是在這樓里流動作業的。 四下看看沒人,倆小家伙合力推開了杜成遠辦公室沉重的大門哧溜一下子鉆了進來。 杜成遠還沒站起來呢,倆孩子就擁了上了分別在杜成遠左右臉頰上一人蓋了個戳。 “行,就算是今天中午的伙食費了?!薄《懦蛇h一見到倆孩子嘴就能咧到后腦勺上去。 他打開了幾份飯菜。魚香rou香瞬間飄了滿屋子。 杜成遠本來給自己也訂了一份,但他心里實在堵得慌吃不下,謊稱自己有飯局已經吃過了??催@倆孩子吃得開心他也就飽了。 小狗吃完放下筷子,小貓也放下了筷子,三份飯菜沒吃完,剩了不少。 小貓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哥哥打轉。 “哥哥吃飽了嗎?” 小狗點頭,揉了揉弟弟的小卷毛?!帮柫税?,都撐了呢?!?/br> “哥哥還吃魚嗎?我給你剝刺?!薄⌒∝埖男∽爝€油乎乎的,歪著小腦袋問小狗。 小狗不怎么愛吃魚,他不太會吐刺,杜成遠每次都是給小狗挑上幾塊整齊的,細心地把小刺都剝離出來再把魚rou給小狗放碗里。小貓也學著樣子問哥哥。 小狗拿了紙巾幫小貓把油嘴擦干凈?!爸x謝貓貓,但是哥哥已經吃飽啦?!?/br> 小貓最后眨巴著眼睛,不好意思地看著小狗和杜成遠,小聲說: “那我把剩下的魚都吃了可以嗎……“ 杜成遠和小狗眼睛都瞪圓了。 “你不怕把小肚子吃壞嗎?“ 杜成遠問。 小貓搖頭?!安粫牡?,能裝好多魚?!?/br> 看著小貓那可憐兮兮又饞兮兮的眼神杜成遠哭笑不得,想一想還是中午,下午工作量還挺大,實在不行晚上那頓少吃點吧。 “你是個小飯桶嗎?“ 杜成遠看著咕嘰咕嘰吃得很香的小貓問。 “爸爸飯桶是什么?“ 小貓的小嘴兒特別靈活,吃魚吐刺一點兒不耽誤說話。 “就是……“ 杜成遠想了想?!本褪悄阆丛钑r候玩水的小桶,里面全都裝魚rou,就是小飯桶,就是你?!?/br> 小貓很開心地認領了這個新稱謂。 趁著小貓埋頭苦吃,小狗偷偷地從口袋里面取出了一個大蘋果塞給了杜成遠。 “王奶奶給的?!啊⌒」访看瓮蚨懦蛇h的眼睛里都像是帶著雨后桃花的色彩。 “寶貝留著吃啊?!啊《懦蛇h趁著小貓不注意偷偷親了小狗的臉頰。 小狗紅著臉搖了搖頭?!拔液托∝堅谛菹⒌臅r候已經分了一個。這個給爸爸,爸爸中午吃得早,如果不到晚飯就餓了怎么辦?!?/br> 杜成遠接過蘋果的時候緊緊握住了小狗的手??粗@倆孩子,讓他怎么能提起Anton這個人啊。醞釀了很久的話又憋了回去。 下午下班車才開出診所那個街區沒多遠,杜成遠等紅燈的時候就在人行道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離馬路很遠,縮在墻邊站著,還站在了樹和墻的夾縫中,好像想把自己隱藏起來不要打擾一樣,但杜成遠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真他媽的見鬼,以為他回家了……還真是執著。變態身上總有一些精神值得人們贊嘆。 杜成遠從后視鏡里看了看倆孩子,小貓已經靠在小狗的肩膀上睡著了,小狗恰好也正從后視鏡里凝望著杜成遠。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車里的空氣都泛起了香甜的漣漪。 要下雨了,杜成遠看了看昏暗下來的城市,很期待回家后那盞暖暖的燈。 雨一下就是一整夜,天氣越來越涼了,第二天早晨杜成遠給倆孩子把襯衫外面都套上了羊絨衫,裹得暖暖和和的。 “干活熱了不要馬上脫,等汗落一落,明白嗎?” 小貓小狗每次表示明白了、聽懂了這些意思都不是點頭,而是一左一右在杜成遠臉頰上一人啵一個。 開車送倆孩子去上班的路上,依舊在昨天晚上那個位置,杜成遠又看到了那個人。還是那身衣服,也沒打傘。 杜成遠沉默地駛過,把倆孩子放在路口,看著他們撐好傘,安全地走進了診所大樓,杜成遠調頭又把車開了回去。 杜成遠把車停在了路邊,撐了把傘走下車。 “別躲了,我又不是老花眼,都看到了?!薄《懦蛇h隔著兩步遠對著樹和圍墻的夾縫說。 幾秒的猶豫之后,那里出來了一個男人。渾身都濕透了,那身西裝也不再筆挺,而是水嘰嘰的貼在身上,頭發上也滴答著水,還落了幾片樹葉,臉色白得像一張白紙。 杜成遠簡直無法把眼前這個男人和照片上見過的那個氣焰囂張的Anton聯系到一起。 這人咧開嘴,給了杜成遠一個蒼白的笑。 “早上好,杜老板?!?/br> 是Anton了,這笑還是照片上那模樣,形狀上沒啥區別,只是不僅沒了氣焰,也沒了神采。 “昨兒晚上沒回家?” 杜成遠打量著Anton這副狼狽模樣?!皬尼t院出來就一直在這?“ Anton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行,反正你這身子骨,洗十次胃再折騰十回也死不了?!啊《懦蛇h笑了笑。他心里有些感慨,但沒有多少同情。 Anton也賠著笑臉點了點頭?;钕駛€街邊討好路人的要飯的。 “在這監視我呢?“ 杜成遠冷著臉問。 “沒有沒有沒有……“ Anton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連連否認,生怕杜成遠看不清他真誠的表情似的。 ”我只是想看看他……“ Anton低聲囁喏?!拔覜]想打擾你們,所以躲得遠,只是沒想到你還能看到我?!?/br> Anton說這話的時候還向身后看了一眼,好像打算鉆進那堵圍墻的磚頭縫里面去。 ”你應該早就查到我的車牌號了吧?昨天晚上都看到我車開走回家了,還在這守著干嘛?“ 杜成遠盯著Anton,他總覺得Anton現在的眼神和照片里那個人相去甚遠。杜成遠幾次走神,對眼前這個落魄的年輕人幾乎已經開始了同情,但理智上想到這人做過的那些事情又咬牙切齒地壓下了這股情緒。 Anton笑了笑,并沒有躲開杜成遠刀子一樣的眼神,他好像很甘心接受任何制裁。 “在這兒好,在這兒有個盼頭,昨兒晚上看見一次,想著今兒早上還能看見一次,一整夜就好過一些?;丶伊?,對著那水泥屋子,總是覺得空?!?/br> 剛剛才拼命壓制住的同情這會兒在杜成遠的心里變本加厲地翻涌了起來。他太明白這種感受了,這樣的夜晚他不知度過了多少個。睡在沙發上,就盼著門鈴響起。 自己起碼還有個盼頭,對Anton來講,這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分離。 “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 杜成遠皺眉看著Anton,這是他憋了兩天的疑問,差別真的有點太大了。杜成遠還準備了一堆的后招,一個比一個狠,可眼下完全沒有了施展的空間。 Anton笑了笑,這笑也不是照片上那灼灼烈焰的模樣了。倒多了幾分凄涼。 “杜老板,如果你能知道我這段時間過的都是些什么日子,你就知道我為什么這樣了。我是真的,真的熬不下去了?!?/br> 杜成遠這次沉默了很久,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點兒停歇的意思都沒有。Anton就在雨里那么站著,跟淋浴似的。 “你的治療什么時候開始?” 杜成遠終于打破了沉默。 “下周一,下周一上午就正式開始?!薄nton態度好的像是個員工在給老板匯報工作。 “你為什么要去治療?” 杜成遠害怕Anton只是在應付他,完成任務一樣去接受治療。 但Anton這次的確是像是被人扒掉了層皮,原先那驕橫、不屑、玩世不恭和咄咄逼人的架勢全都沒有了,露出來心里面一堆破落又殘缺的情感。 “我不想傷害到他,真的,昨天你給我講的那些話,我真的聽進去了,也仔細想了,我并不是想要把他變成玩具或是其他什么,我腎都不要了,吃藥廢了都行,我還要他做什么寵物馴服什么?我就是不想離開他,他做什么都行,或者說我為他做什么都行,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你說得對,我有病,我心里是想他的,但不知道我自己好了沒有,我又怕我會傷害到他……“ 杜成遠看著雨滴打在地上出了會神兒,然后抬起頭來遞給了Anton一把傘。 “行,你去吧,希望你治療順利?!?/br> Anton點了點頭,沒接傘?!爸x謝,傘就不必了,都已經淋透了?!?/br> “你就不想借著還傘的機會試試看能不能見到你想見到人嗎?” 杜成遠笑了笑。 Anton僵硬地立在原地,滿臉都寫著四個大字:不敢相信。 “傘還要嗎?” 杜成遠又伸出了手。 “要要要要……“ Anton這次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慌不擇路地緊緊握住了那把傘,不小心碰到了杜成遠的手,杜成遠觸電一樣甩開,一臉被垃圾蹭到的惡心表情,使勁兒在衣服上蹭著那根手指。 Anton臉上那“不敢相信“四個大字已經換成了”感激涕零“,他在自己那濕透了的西裝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張同樣滴著水的餐巾紙遞給杜成遠。 “您擦擦,擦擦……“ 杜成遠皺著眉倒吸一口涼氣直接后退了兩步,嫌棄地揮手讓Anton離遠點兒。 Anton賠著笑退后了一步,但還是盡量湊近了身子問杜成遠: “我能見到他嗎?” Anton這兩天好像只會說這句話了。 “這我說的不算?!薄《懦蛇h搖頭?!拔壹疫€有其他倆人?!?/br> “沒事沒事,有希望試試就行?!薄nton眼里再也不是剛才那灰突突的黯淡了,星星點點的泛著光。 “你趕緊回去吧,回去養兩天,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怎么去接受治療?!?/br> 杜成遠甩下句話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著愣在原地傻樂的Anton補了一句: “別讓我在這再看到你。太礙眼,比他媽的看到堵車了都難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