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研究所從地下一層開始，每下一層都要經過重重的關卡，從指紋瞳膜，再到無縫交班的守衛巡邏，將這里完全變成了一個封鎖的禁閉島，除了屈渺本人擁有所有的權限，其余所有的研究人員都只能行使部分權限，若想在此基礎上再上一級，則要提前一周向他進行申請。 殷玄被安排在了負三層。 這一層樓是獸屋，B級及以上的獸都被關押在這里。只不過高等級的異獸數量十分的少，統共也不超過十只，而守護獸在沒有找到自己的守護者時，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處在沉睡中，因而這一層樓相比其他層也更加的空曠和安靜。 屈渺給這只得來不易的S級異獸布置了最大的房間，連帶著觀察室和實驗室，占地面積不小，幾乎比得上一個中型的平層別墅。住的地方他不喜歡太過明亮，因而越靠近觀察室，走廊上的燈便慢慢昏暗了下去，襯著幽靜長廊顯出一種別樣的陰森。 堅硬的后跟一下一下砸在瓷磚上，響出清脆的啪嗒聲響，方覺帶著兩個工作人員默不作聲的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莫名的緊張。 一只剛找到寄主，還處在暴動期的頂級異獸，哪怕他們已經跟了屈渺很長時間，也沒機會見過一次。 “教授，就在前面了。觀察室是按您的要求改動的?！?/br> 屈渺挺滿意，看著他掏出ID戒指刷開一重重的重門，贊同地點點頭，“嗯，不錯?！?/br> “希望他會喜歡?！?/br> 叮一聲，最后一道密碼鎖被解開，方覺輕輕推開房門，室內較外面稍稍要亮一些，視線也好上許多。他略偏過身讓屈渺先進，自己稍后一步去調整啟動著的儀器設備。 觀察室的正前方是一大塊加強玻璃，和殷玄現在待著的書房是連接的，共用一堵墻壁。 俊美的少年正低垂著頭坐在桌子后面，那頭濃黑的長發則虛虛綁著一根紅線，凌亂地垂在胸前。他身上仍舊綁著一大圈特制的繩索，雙手成拳并攏也被同樣綁住，手腕上雪白肌膚細看之下已經被勒出了紅痕。 方覺給屈渺拉開凳子，他卻沒有立即坐下，轉了幾圈之后走上近前，慢慢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了玻璃之上，眼神近乎癡迷地望著里面的人。 “真美…” 果然是一頭強大的獸。不枉他耗費如此心機，背負巨大的風險也要弄到手的極品。 “教授，”方覺調整了一下檢測儀器，上面的綠線仍舊是平緩的，忽略偶爾的幾個起伏，基本無法檢測到殷玄的任何情緒變化。 “他似乎還在沉睡，可能還得再等一會兒?！?/br> 守護者在成為守護者的一瞬間就死了，是體內的獸讓他們以另一種形態重生，剛駕馭獸之后的確會休眠一段時間，長短不定。 “是嗎？” 屈渺從玻璃上抬起頭，有些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角。 “打開門，我要進去?！?/br> 方覺吃了一驚，“教授，這很危險，而且也不符合規定?！?/br> “規定也是我定的，沒事。開門之后你們兩個去隔壁記錄，方覺留在這里?！?/br> “好的，教授?！?/br> 兩個工作人員很快拿起自己的記錄儀和其他工具離開了這個房間。 方覺知道他決定好的事情根本就不能干涉，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我知道了?！?/br> 嘀嗒聲響，無痕玻璃上突然出現一道小門的切面，那處玻璃接著慢慢挪移開，讓出一個狹窄的通道來，剛好夠屈渺一個人過去。 “教授，從那邊進?！?/br> 他抬步過去，一進入書房，身后的玻璃門便迅速的關閉起來，然后重新合并在了一起，恢復成了平滑的玻璃表面。 這塊玻璃是單面的，從這個房間看不到觀察室的景象。屈渺稍稍停留一步，沒有選擇立刻靠近。 他站在原地打量了幾秒殷玄，他渾身上下都被捆的結結實實，應該也有被定時輸入鎮靜劑，這會兒的狀態看上去有點萎靡。 “你還要裝睡到什么時候？” 驟然的說話聲嚇了殷玄一跳，少年的肩膀rou眼可見的抽動了一下，隨后就好似十分緊張的顫抖了起來。 “醒了就睜開眼?！?/br> 屈渺看遍了書房的布置，漫不經心地走到臺前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唔，咖啡有點甜了，你應該會不喜歡?！?/br> 他聳聳肩，“回頭我讓他們給你送點你愛吃的?！?/br> 他的聲線低沉，嗓音醇厚有磁性，說話的時候溫和微冷，是一個成熟男人會有的聲音。 “…” 殷玄低著頭，像是做了好一會的心理斗爭，才慢慢抬起了一張臟污的臉蛋。他還沒有完成融合，雙目仍舊是獸類的赤紅，不過襯著皮膚白皙，倒給他平添一抹艷色。 他微微擰著秀麗的長眉，頭發隨著抬首的動作飄揚兩下，那股頹麗感一時便更甚起來。 “我…我是剛剛醒的?！?/br> 欲蓋彌彰。 屈渺笑笑，身子往前傾了傾，“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還，還好?！鄙倌晔植话驳厮南吕锿送?，看著他手里的咖啡咽了咽口水，“是你救了我嗎？” 屈渺挑挑眉，伸出手把咖啡的吸管對準了他的嘴邊。 “算是吧?！?/br> “我們接到了報警，你的學校跑進了一頭獸。救了不少幸存者出來?！?/br> 他迎上殷玄微微疑惑的目光，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開口，“你的同班同學只活下來七個，你是其中之一?！?/br> 殷玄期冀的目光一下子低落下去，咽下口中的液體之后吐出吸管，忍不住又問，“那他們現在都在哪里？” “已經送回家了?！?/br> “那就好?！?/br> 殷玄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用力閉了閉一直都有些酸脹的眼睛。事情發生的時候只有他們一個班在后山上實地考察課，所有人都措不及手，如今事件沒有擴散的太厲害已經是萬幸。 “你的第一反應是關心你的同學啊?！?/br> “不好奇你現在在哪里么？” 屈渺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倒是對自己的處境一絲疑問都沒有呢。 “我、我又沒有家人，能逃過一劫已經很幸運了…在哪里都行吧?！?/br> “也對，能活下來就是好事?！?/br> 殷玄是孤兒，一直都是被好心人資助著才有條件上學，按照調查來說，他也一直都是個上進、聰明的孩子，考上了焰城最有名的學府，很給自己爭氣。平時在學校的人緣也不錯，朋友很多。 “是啊…對了，我什么時候能，能走??？” 屈渺正盯著他的鎖骨處，那里被摩擦掉一塊皮rou，血紅的rou色顯露出來，似乎還在緩緩鼓動著，仿佛有什么將要破體而出。 他聞言微笑著抬起眼睛，“嗯？” “你不能走?！?/br> “…” “為什么？” 少年的眼神一下子警覺了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悄悄抓緊了桌子的邊角， “我覺得我已經沒事了?！?/br> 屈渺淡淡看了他一眼，真會自欺欺人的。就他現在這副狼狽樣子，出去了也會被當成精神病抓起來。 他按下桌子下面的一個按鈕，隨即從桌子上慢慢升起了一面光亮的鏡子。 “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吧?！?/br> 殷玄下意識往鏡中一瞥，下一秒就驚了一大跳，椅子都被他彈起的動作帶的震動了一下。 他臉色驚疑不定，鏡子里的自己面無血色，雙眼通紅不說，身上更是幾乎沒一塊好rou，活像是被人生生扒了一層皮。 可奇怪的是他沒有絲毫的痛感，只是覺得胸腔里十分燥郁，很想發作出來，至于到底是要發泄什么…他卻也說不清楚。 “怎么會這樣、你們對我做什么了、你們…” 再一次按住按鈕，鏡子又被收了下去。 屈渺手指敲敲桌面，笑了一聲，“我們可沒對你做任何事情?！?/br> “如今這個模樣，眼睛還是異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還想不到嗎？” 殷玄嘴唇顫抖，呆呆地聽他說了一通，腦海里很快對應起一類特殊的人群。 守護者。 那些負責守衛整個城邦的異類，他們使用力量圍剿獸類時，眼睛便如他現在這般。 “怎么會這樣，”他手腕動了動，似乎是想摸摸自己的臉，不過他的手被牢牢固定在桌子上，努力了一下就很快放棄了。 “難道我現在…” “是啊?！鼻焱衅鹣掳托τ乜粗?，英俊成熟的面孔看的殷玄都稍稍愣了一瞬， “你現在是守護者了。你已經成為了整個城邦之中地位最高的那一批人，高興嗎？” “…” “我、我、” 殷玄突然回過神，聯想到什么渾身哆嗦了一下，然后開始驚惶地在椅子上徒勞的掙扎， “我不要、我不想當守護者！我要回家！” 守護者是為城邦出生入死的人群，執行著各種各樣極度危險的任務，報酬地位極高的同時，死亡率也極高。他不愿意也實屬正常，但凡能做正常人的，誰愿意出去賣命呢。 “好了好了、噓—” 屈渺被他叫得有些不耐，強行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壓了下去，“那頭獸在你身體里呢，你不會知道它有多么珍貴、小聲點，別吵著它睡覺?！?/br> 殷玄眼眶這回也紅艷了起來，他也不是傻子，為什么這些人放了他所有的同學卻獨獨抓了他回來，原來分明是為了他體內的異獸！ “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我知道你們是要那只獸，你們，你們能不能把它從我身體里拿掉，我不要它、放我走就—” “好了?！?/br> 屈渺伸出一根食指按在了少年柔軟的唇瓣上，伸了個懶腰站起來，今晚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也不用浪費時間了。 “獸是無法拿掉的，你還不明白嗎，不是你選擇了它，是它，選擇了你?！?/br> “所以你別無選擇?！?/br> “你就在這里安心待著吧，你放心，我們會幫助你更好的駕馭它?！?/br> “你現在也只能相信我們?！?/br> 屈渺說完就轉身走向了玻璃，懶得再去管身后隱隱傳來的嗚咽啜泣聲。小門很快被打開，他便順著原路回到了觀察室。 方覺見他出來立刻關閉了玻璃門，“教授?！?/br> 他應了一句，有些疲倦地用手指捏捏后頸，“好了，今天就先這樣，三天后我會再來。心理工作你們再做做?！?/br> “是，我明白?！?/br> “嗯?！鼻齑蟛阶叩介T口，正要按下密碼，突然想起什么，回過頭問他，“事件發生時學校里的錄像還是沒找到么？” “對，”方覺也覺得奇怪，他們是早就收到消息的，可一整天下來愣是沒有找到任何那只S級異獸的影像資料。要不是拖了實在太久再下去容易引起懷疑，他們也不會輕易出動衛兵救人的。 “好像壓根沒錄上似的，數據都是完全消失的?！?/br> 這么說目前是沒有人見過那只異獸的真容了?；钕聛淼哪菐讉€除了殷玄都受了重傷，能不能熬過去還另說呢。 真是可惜。 屈渺皺起眉頭，最后望了一眼玻璃對面，殷玄已經重新將頭埋了下去，坐在那里像個陰郁的雕塑，一動不動。 這頭獸也還沒有形成獸影和獸印，這孩子滿身都是寄身時留下的撕裂傷，除丟失記憶之外毫發無損，他能夠駕馭如此強大的異獸，真的是巧合么？ 屈渺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重新摸上了門把， “先按流程走，基本的記錄可以開始做了。他的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br>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br> 方覺把重型門一層一層地再度關嚴，和早就等候在外的工作人員跟著屈渺照來時離開了地下三層。 這一層樓很快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