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飄搖大雨喧鬧一夜,到了早晨也依然淅淅瀝瀝,嘀嗒之聲不絕。清亮日光偷偷從掩的密實的竹簾縫隙中穿泄進來,點點照在床上昏睡的二人身上。 前一天熬了大夜的后果就是兩人雙雙起了遲。宋嘯昨晚興奮了半夜,躺在床上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快到凌晨時才疲憊入睡,可今早還是醒的比池瑞之要早些。 他小心翼翼抽出被他壓在肚子下面的手臂,翻過身子平躺著伸了個懶腰,睡眼婆娑的打了個哈欠。 池瑞之睡覺的時候安安分分,呼吸聲都淺的聽不見,還喜歡把下半張臉埋進被子里。宋嘯拿過床頭水杯喝了一大口,摸了摸水溫又拎起床下擺著的保溫水壺加上了一半熱水。 他手撐著下巴側過身子,擋住了窗戶上照進來的幾絲光亮,低頭撥了撥池瑞之睡得凌亂的額發。 真乖。 他勾起嘴角笑笑,嗯,除了昨天睡熟了被雷聲嚇著往他懷里拱,其余時候都乖的很。想想陳潞堯那個睡相,宋嘯不禁感嘆為什么自己沒早點遇到池瑞之這么乖巧的室友。 昨天睡得晚倒是害的他眼睛有點腫,睫毛上還閃著一點淚花,時不時翕動兩下,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宋嘯閑的沒事干脆去數他眼睫毛,挑著指尖去勾那顆搖搖欲墜的淚滴。 現在時間都十點多了,估計青松都來了好幾趟,早飯肯定是來不及吃了。池瑞之被他伸著手指頭逗弄半天,皺著眉毛總算是不情不愿地睜開了眼。 他恍恍惚惚眨眨眼睛,入目便是一張放大的笑臉,驚的他渾身一抖,這才想起昨夜自己留了宋家崽子睡覺。他從來沒跟別人同睡一張榻過,這會兒清醒了就后知后覺起自己的沖動,臉頰噌的紅了。 “醒啦?” 宋嘯故意貼著他耳朵說話,池瑞之不適的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裝聽不見地把頭縮進溫暖被窩。 “醒了就別睡了,午后再睡,不然要頭疼了?!?/br> 本來就熬了夜,再睡得太晚,容易水腫頭暈。更何況飯還沒吃呢。 “喝點兒水好不好?”宋嘯端著水杯在他耳側晃了晃,水聲搖動,池瑞之沒法再裝睡,只好被他托著微微抬起身子,小口喝了一些溫水,潤潤干渴的喉嚨。 “不要了?!?/br> 他喝夠了就舔舔嘴唇,微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喝了,宋嘯便依言拿走水杯,放他繼續懶洋洋的躺下去,只是仍用手臂攬著他不放。 “再過一會兒咱們就起來吃飯,啊?!?/br> 池瑞之嗯一聲,瞇縫著眼睛又有點昏昏欲睡起來,其實他只想睡覺,一點都不想起床。 宋嘯聽出他語氣敷衍,好笑的圈緊他肩膀,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聽話,再睡估計青松他們就要過來敲門了?!?/br> “你不困么?” 昨天睡那么晚,怎么他還是這么精力旺盛的,真跟狗一樣了。 “在你身邊我睡不著?!薄∷螄[老老實實承認了自己的興奮,默默曲起腿擋了擋晨勃的下身。 “大狗?!?/br> 池瑞之黏黏糊糊抱怨一聲,糾結著自己怎么能跟男人抱在一起,心底掙扎了半天,還是選擇繼續在寬闊溫暖的胸膛里窩著,自暴自棄地又往他懷里陷了陷。 “冷???”宋嘯把他連著被子抱緊,自言自語地琢磨他這兒的氣溫,“昨天下了暴雨是降溫了不少,你這兒本來就涼快,現在的確會冷?!?/br> “待會兒起來你可得多穿一件?!?/br> 池瑞之閉著眼睛假寐,也不接他的話。宋嘯就嘰里呱啦的對著他胡言亂語,“誒,昨天你給我拿衣服的時候我瞧見你衣柜里還有個暗紫色的紗子,那是你平時穿的嗎?真好看…你待會兒就穿那個唄?” “其實我身上這件也不錯,天,你衣服真香,被窩也香,要命了…” 池瑞之聽他越說越沒譜,想起他說的那件紫色衣服分明是自己貼身穿的內衣,暗道他眼睛怎么這么尖,昨天自己可是特地擋住了那塊兒擺內衣物的地方的。 他氣的在他胸口擰了一下,“閉嘴…你這孩子,怎么、怎么這么…”流氓! 宋嘯疼得吸了一口氣,趕緊揉了揉自己鎖骨那塊兒被掐紅的皮膚,嘿嘿笑了幾聲閉上了嘴,不敢再調戲他了。 池瑞之瞪他一眼,生了會氣又聽他說,“你這個衣服借我穿走好不好?我昨天衣服都臟了,等我回去洗好了再給你送來?!?/br> 他身上這件是一身寶藍的睡袍,池瑞之隨手選的倒是意外的很襯他。宋嘯長得高,體量修長,卻絕不瘦弱虛乏,有著屬于少年人的矯健,膚色又生的白,身形像是一只優雅雪豹,襯著藍色愈顯白皙矜貴起來。 他穿著好看,其實給他也沒什么… 池瑞之點點頭,沒好意思把這話說出口,只覺得自己臉上直冒熱氣。 二人靠著又默默躺了一刻,池瑞之突然想起他要休學的事,開口問他,“你們學校什么時候開學?” “再有三個星期吧,我們也放了一個月的假期了?!彼麄儗W校開學早,暑假結束前一周左右學工辦就陸陸續續回去上班了,所以他可以早一點過去把休學給辦下來。 “那你什么時候回去辦?” “再過兩周吧,不急?!?/br> “嗯?!?/br> 池瑞之點頭,發了一會呆,思緒紛飛起來。他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對宋嘯呆過的環境和以后要面對的社會都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們上的大學是什么樣的,也不知道如何與旁人相處,從小到大他的身邊就只有彥叔。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對外界產生著好奇。他也曾經問過那個人,只不過那人從來都不愿同他多說,只覺與他閑聊這些沒有必要,因為他終歸是出不去的。 他終歸沒法與他同賞外面的風景。 不知怎的,池瑞之想著想著,心情就慢慢落了下去,一瞬間突然覺出了自己和宋嘯之間看似無間實則極遠的距離。 他還這么年輕,這么小,以后遲早也會離開凜南,離開宋家的。 離開了還會回來嗎? 他想的入神,宋嘯跟他講話叫了好幾聲也沒聽進耳朵里,待宋嘯發覺不對低頭瞧他,卻發現他目光怔怔,兀自出神,不知想到什么眼尾還漸漸濕了。 “…怎么了?” 宋嘯擰起眉,用大拇指輕輕拭去了他眼尾的淚滴,有些見不得他這副模樣。 “別哭,別哭了。你在想什么?” 池瑞之驟然回過神,有些難堪的搖搖頭,猛地用手背擋住了自己的臉,懊悔起自己的失態來。 巫師的命運就是如此,沒有誰會甘愿為了他們一輩子困在池府,他早就已經看明白了。只是不知為何今日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也許是因為昨晚連綿的大雨和陰郁的天氣,又也許是因為多了一個人所以愈加溫暖的床鋪。 “沒事…時候不早了,你該起來回去了?!?/br> 宋嘯對他下意識的趕人充耳不聞,卻也沒有強硬的去掰他的腕子,而是把他整個人抱進了懷里,手臂橫過那截細細顫抖的腰,摩挲著后背耐心的安撫起來。 “我現在不會走的,乖?!?/br> 他沒見過池瑞之的眼淚,生理性的不算,一時之間沒能明白為什么上一秒他們還在說著休學的事,下一秒他就恍恍惚惚的開始掉眼淚。 “好了,好了?!?/br> 池瑞之深深吸了一口氣,按著他胸口拉遠之間的距離,努力平靜了下來。 “我沒事?!?/br> 宋嘯不相信,“沒事你哭什么,嘴硬?!?/br> “…” 池瑞之猶豫幾秒,突然又把話題拐去了休學上面,“你真的要休學?” “當然啊,咱們兩家契約都簽了,我請假也不能跟學校請幾個月吧?” “你可不能反悔,我都嫁進來了?!边?,雖然是陪嫁吧。畢竟他兄弟才是正兒八經的夫人。 “可是你反正都要,都…” 池瑞之咬緊牙關,感覺到他在自己背上輕撫的手掌,嗓音一頓,又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我什么?”宋嘯有些疑惑地抬起他下巴跟他對視,看著他匆忙躲閃開的眼神腦袋里突然明白了一點。 “等等,池瑞之,我知道了—” 他眨眨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他,“你是不是怕我會走???” “……” 池瑞之這回沒刻意糾正他的稱呼,沉默了一會說,“你本來就要走的?!?/br> “那你就是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br> 池瑞之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說沒有。 宋嘯審視他一會,直到他受不住微微低了頭,才突然輕輕笑了出來,越看越覺得這男人都快三十了,怎么這么可愛。 “不許跟我嘴硬。都哭成這樣了還跟我說不是,你覺得我能信嗎?” 他說著又湊近用下巴蹭了蹭他頭頂,“你放心,我老婆在哪兒,我就在哪兒?!?/br> 池瑞之耳朵艷紅,被他抱著莫名有些腿軟,嘴上還不忘教訓他,“胡說…” 宋嘯揉揉他后腦勺半長的頭發,“我可沒說你,我說的是我老婆?!?/br> “你想做我老婆不成?” 回應他的是池瑞之狠狠拍在肩膀的一個巴掌。 他嘿嘿笑了兩聲,又調笑兩句,見他情緒安穩了不少,才收斂笑意貼近他耳邊, “不要怕,我跟那個人不一樣,我不會那么沒良心,把你拋下的?!?/br> 他不傻,在池府呆了這么久,從眾人的字里行間也能大致推斷出池瑞之和玉佩里鮮血的主人的關系。血都不夠用了他們卻沒有絲毫辦法,再加上池瑞之那個病,還有池家人避諱的態度,都能說明當初那人已經不在凜南,選擇了離開,甚至很可能就像許多年前樊家的那個少年一樣,背棄了誓約。 “以后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和他不是一類人,啊,別怕?!?/br> 有些話不需要說的太滿,多說也無益,他相信自己的行動會讓池瑞之明白的,而他們的未來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