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門外風鈴聲只響動三下,便不再發出聲音。宋嘯打開門便瞧見一個四層的精致食盒靜靜擺在地上,正好是兩份。應該是青松看他一直沒回去,就干脆連他的也一并送來了。 宋嘯早就餓了,興沖沖提著飯盒回到二樓,池瑞之人卻不在,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其實這會功夫他正四處轉著找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玩的銜茶。 “銜茶——” 他略微呼喚幾聲,很快前面的小花園就響起了嘶嘶聲——銜茶很黏他,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會立馬發出聲響回應,有靈性的不像冷血動物。他走過去一看,果然自家傻兒子正躺在草叢里打滾,滿身的翠綠鱗片,掩在草地里藏的嚴實,若不是循著聲過來,只怕經過了還看不出來。 “怎的又跑來這里玩?待會身上又臟了…” 他無奈的走近想去拽它的尾巴,銜茶輕輕扭了扭粗碩的長尾,兩只前爪似乎正抱著什么揉來揉去,伸著舌頭嘶嘶著不停的捕捉上面的氣味,玩的很開心。 池瑞之皺起眉頭,以為又是被扒拉出來的垃圾,趁它再一次吸的上頭的時候一把抽走了那塊白色的布料。 放到手心一看,原來是一塊純白紗布,上面還染著刺眼的紅,血腥味十分嗆人。 這不是方才宋家小子用的紗布么? 池瑞之驚疑地把紗布翻來覆去地看,卻實在沒發現什么特別的。銜茶等了一會,發現自己的玩具沒了,便湊到他腳邊不住地亂拱,撒嬌,想把紗布再薅過來。 “你…喜歡這個?” 他微微彎腰把紗布湊近銜茶,他果然又黏了過來,甚至微微立起身子,伸出爪子撓抓他的衣擺。 池瑞之重新站直身子,若有所思地將紗布暫時收進了自己衣袖。 細想起來,銜茶非常挑嘴,不喜歡除了他和那個人以外的血,可頭先讓它去咬宋嘯的時候卻罕見的不甚抵觸,對著那孩子除了有點慫慫的害怕,倒還真的沒有明顯的不喜。 他默默轉身回了室內,慢慢踱步上了二樓。銜茶見他走了趕緊一骨碌翻回來,屁顛屁顛的跟在后面。 宋嘯聽見腳步聲從樓梯處探出頭,“你去哪兒了?吃飯了?!薄≌f著提了提手里的食盒。 池瑞之扶著扶手,抬頭看了他一眼,思緒有些復雜,“你先用吧。我去給銜茶準備晚餐?!?/br> “它你著急什么,先把自己喂飽了再說?!薄∷螄[認為胖蜥蜴少吃一頓也是應該的,再不減肥以后會沒有老婆的。 池瑞之沒再答他,走到樓梯邊擺著的一個大柜子前,打開柜門從里面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罐子。那瓷罐似乎很久沒被開啟過,上面蓋著的牛皮紙已經積了不少灰。他愣愣盯著看了一會,才伸手把密封的罐子握在了手里。 宋嘯看他一言不發拿了東西就往三樓走,也不好自己一個人就開吃,只好先把食盒蓋好,跟著他一起上樓。 三樓更開闊些,沒有像二樓那樣擺滿了書架,只是用紗簾分出了幾個隔間,其中就有臥房,應該是池瑞之休息的地方。難怪一直不見他回前廳,原來是一個人住在這里。 宋嘯看著他背影突然有些莫名的不滿,這人也太不在意自己身子了,萬一又像前幾天那樣暈倒了,這里又沒人敢來,到時候除了胖蜥蜴誰會知道? 池瑞之像是沒發覺他跟在后面,顧自撩開攔在眼前的層層紗簾,他穿的輕薄,衣袂隨著走動步伐不時飄飛起來,穿行在精致簾幕中像極了一副水墨畫。 宋嘯看得津津有味,不免又發了呆,心里撓抓起來。等回過神來池瑞之已經停在了一扇烏黑小門前,銜茶原本縮著脖子跟在宋嘯后頭,這會到了熟悉的地方立馬激動的兩三步蹦到了池瑞之身邊,等著他開門給自己準備吃的。 池瑞之彎下腰摸了摸餓的流口水的銜茶,然后打開門走了進去?,F在已經將近六點,天色雖還沒暗,但樓內因為遮蓋著不少紗帳,已經十分昏暗。 池瑞之注意到身后傻站著的宋嘯,平靜地吩咐,“你去把燭燈都點燃?!?/br> “…噢?!?/br> 宋嘯摸了摸頭,走向了離自己最近的燭臺。池瑞之真像是活在過去,明明有電燈,卻還是喜歡端著蠟燭走來走去,簡直跟這個世紀脫節了。 或者應該說整個池府都是跟外面脫節的。偌大一個府邸,里頭的下人都還是穿的很古氣,這么熱的天也不見有一個穿短袖短褲的。其他的幾房夫人也都是類似穿著,也許今后他跟陳潞堯也會被這么要求吧。 他走動著一盞一盞地將蠟燭都點亮,室內終于亮堂了起來。燭燈上都罩著鏤空的雕花罩子,燭光透過精致的鏤空圖樣,在周遭簾幕之上折射出漂亮的花紋。他嘖嘖看了一會,暗道池瑞之還真是會享受,正要轉身回去,那邊小房間突然傳來的一聲響動,然后就是銜茶著急的嘶嘶聲和爪子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摩擦音。 他趕緊放下燭臺跑過去一看,果然是池瑞之摔在了地上,正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抓著桌沿費勁地想要起身,然后又無力跌了下去。 “喂,別動,我扶你?!?/br> 池瑞之晃晃腦袋,往桌角又縮了縮,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臂?!拔覜]事?!?/br> 宋嘯嘖一聲,“你又要說這是老毛???” 他皺起眉加重語氣,“別動,我抱你起來?!?/br> 攬著他的腰把他抱起來的時候,宋嘯下意識覺得手里的重量好像比起新婚夜那一天輕了些。池瑞之腰軟的不像話,再看他頭暈目眩的樣子,哪怕宋嘯對病理一竅不通也看得出來這分明就是許久不好好吃飯導致的低血糖。 “…好了,放開我?!?/br> “它要吃什么?我幫你弄。你在這里坐一會?!彼螄[把他按在椅子上,蹲在他面前等著他指示。 池瑞之本想拒絕,看看縮著胖乎乎身子離宋嘯八丈遠,眼巴巴流口水流了半天的銜茶,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那個瓷罐,里面有一些奶丸子,倒一點到盤子里,旁邊那個壇子,里面是我的血,舀一點倒在rou上?!?/br> 宋嘯聽著聽著就又皺起了眉頭,前面還算正常,雖然他并不能理解一只蜥蜴為什么要吃奶丸子,但考慮到能長這么胖必然是啥都吃,可后面讓喂血是幾個意思啊… 他過去顛了顛那個小壇子,里面的液體晃了幾晃,很少,看來池瑞之還沒失心瘋到一次抽一大管血囤著。 “它為什么會喝你的血?” 池瑞之瞥他一眼,搖了搖頭,一只手撐著下巴看銜茶吧唧吧唧的吃飯,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宋嘯扁扁嘴,有點不開心。池瑞之總是這樣,看他就像看一個小孩,問他事情也只會回一句,“你聽我的話就行了”,就好像是覺得說了他也不會懂,所以懶得多費口舌。 他從瓷罐里掏出幾顆圓嘟嘟的奶丸子放進銜茶盤子里,這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上面隱隱能看出纏繞的紅線。銜茶看到瓷罐子的時候就很開心,知道自己又有零食吃了,可當那幾顆奶團放到面前時倒一下子沒了反應。 池瑞之站起來走過去,它啃完了生rou正戀戀不舍地舔盤子,卻一直沒去碰那幾顆丸子,只偶爾湊過去聞一聞,然后又偏過頭繼續舔沒吃完的rou渣。 宋嘯戳戳銜茶的鱗片,嚇得它一抖,只好趕快收回手指,看它一動不動裝了一會死然后接著舔。 “它好像不想吃這個丸子誒?!?/br> “…” 池瑞之表情有些不對,他摸了摸銜茶的尾巴,輕柔地勸它,“銜茶,怎么不吃?你最愛吃這個了…快吃呀…” 銜茶打了個嗝,看看他,又看看盤子,半晌終于低頭把丸子扒進了嘴里,嘎巴兩下就囫圇咽了下去,然后爬去了水盆邊。 “…” 池瑞之捏緊了那個瓷罐細長的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它,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里面有那個人的血,是他幾個月前回來的時候托人送來的,銜茶喜歡的不得了,現在卻連聞聞都不愿意… 池瑞之看向在一旁蹲著的宋嘯,眼神里驀然凄楚起來。果然還是如此,銜茶吃過了他的血,就變成了這樣,還有他的玉,僅僅是那一次的接觸、那么邊緣的一次、就,就… 他眼前猛地一黑,宋嘯嚇了一跳,趕緊接住他往旁邊倒的身子摟在自己懷里。 剛才就覺得他表情不對,看著自己的樣子漉濕的仿佛要淌下淚來,一瞬間脆弱的似要折斷。 明明這樣子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跟他一點也不相配,可宋嘯心里就是驟然緊縮了起來,甚至什么都沒問就開始一股腦的把問題往自己頭上攬。 “你別哭你別哭,我是不是喂錯了?是我喂錯了胖蜥蜴才不吃的…” “我下次肯定好好研究一下蜥蜴的食譜,給它做別的好不好?” “別跟胖蜥蜴生氣了…” 池瑞之喘了幾大口氣緩過勁來,聽他胡言亂語了一陣,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事已至此,是命里的安排,不是外力能強行改變的。也許他跟那人的緣分,到今天,就真的盡了。 命里沒有的,罷就罷了。 宋嘯哄了一會,見他仍呆呆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偷偷湊過去覷他神色,唯恐再多看到一滴眼淚。 “心口不舒服嗎?” 池瑞之總是慣性捂著胸前,似乎是心臟有什么毛病。 宋嘯一時沒過腦子,伸手過去覆在他手背帶著一起揉動起來。池瑞之正想著心思,一驚,趕緊拍開那只手,發出一聲清脆的啪聲。 “又打我…” 宋嘯見他沒再平靜了,心放回了肚子里。兩人又在地上坐了一會,他才扶著池瑞之慢慢站了起來朝門外走。 “我自己能走?!?/br> “別撒嬌?!?/br> “…” 池瑞之一梗,臉上一紅,什么撒嬌,他哪里有了,胡說八道。這孩子怎么跟個流氓似的,嘴里一天天的都不正經。 “先去把飯吃了,你今天怎么著都得吃一碗飯下去,再餓你就真要低血糖了?!?/br> 宋嘯感覺自己像個cao心的老媽子,喂孩子吃飯要追二里路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