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黃梅天，太陽難得從云后露臉，持續的悶熱與潮濕讓人身心哪哪都不痛快。趙小寬解下防油圍裙掛在釘子上，身上的工字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他打開水龍頭，先是洗了把臉，再摘下一旁的毛巾沖濕擰到半干，仰頭擦了圈脖子，黏膩的汗液被擦去，可算舒服了些。

    洗干凈毛巾掛好，他沒急著收攤，徑直去了街對面的輝眾房地產。在門口抽煙的呂亮看到他，給他遞了根煙，他擺擺手，“不抽了，這兩天嗓子不舒服?！?/br>
    呂亮收起煙，說：“寬哥，沒談下來，最多讓兩千?！?/br>
    好幾十萬的房子只讓兩千塊，太少了。他眉頭一皺，“才兩千？”

    “是啊，昨天又有人去看那房子?！眳瘟撂嵝训?，“這房價每月都在漲，一樓帶雙院本來就搶手，你再猶豫可就沒了?！?/br>
    ?

    毛巷新村是老城區，上世紀八十年代建造的老樓，新村外頭有兩家規模不小的超市和社區醫院，里有幼兒園和小學等。主干道玄武路與新村內街士林街交匯成T字型入口，士林街貫穿一至四區，街道兩側坐落一排排門市商鋪，有熱鬧集市、小飯館、理發店、澡堂子等配套設施。

    離入口最近的一區，是早餐店集中點，趙小寬在這盤了一家店，賣了三年多豆漿和油條，幾年下來攢了些錢，想買套房子安個家，他就打算買在這個新村，最好是一區的一樓。

    前幾天，一區又出了套一樓帶雙院的兩居室，面積63平米，要價56萬。

    “我再想想?！彼α诵?，“麻煩你了啊小亮，多幫我留意留意，要有一居室的也行?！?/br>
    “哥啊，差價不會太大，你這早點鋪子生意這么好，別猶豫了?！眳瘟琳f，“毛巷地段挺好，要不是因為房齡老，估計都搶不到?！?/br>
    “買了還得重新裝修，中介費也要付?！彼嬗须y色，“要不你再幫我好好談談，讓個一萬成不成？房主能同意，我現在就付定金?！?/br>
    “行吧行吧，我一會兒再打電話幫你好好說說?！?/br>
    “哎，好嘞?！彼牧伺膮瘟恋募?，笑道：“成了哥請你吃飯，先回去收攤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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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身離去的男人走路雖然一跛一跛，但速度并不慢。呂亮盯著看了幾眼，心里不免有些同情趙小寬，如果不是個跛子，何必執著于一樓，單價比其他樓層高不說，采光又差還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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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到店里，趙小寬開始收攤，盡管有不少體力活，但做習慣了也沒覺得多累。收好攤子，又開始準備明天要用的油條面，等忙完已經快兩點。

    閉店鎖門時，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一看來電顯示，趕忙放下手中的門簾鉤子，接通了電話。

    ?“我給你發了多少條微信，怎么這么忙？”對面的語氣有點不耐煩，“聊了一個月了，到底什么時候能見面？”

    趙小寬這幾天忙著琢磨買房子，跟呂亮還看了兩套二樓的，都沒怎么陪男友聊天，心里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他笑著哄了兩句，決定犧牲下午的補覺時間，晚上見個面。

    “你同意見面了？”

    “嗯?！壁w小寬看了看周圍，低聲說：“我對你感覺挺好的?！?/br>
    “好，地點我來定?！彪娫捘穷^的語氣瞬間變了，帶著笑意。

    “還是我來吧，一會兒發你微信上?！?/br>
    “也行，那微信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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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小寬圈子不大，生活簡單，一直想找個男朋友不知道上哪找，去年偶然得知有款很火的同志交友APP「橘瑟」，于是下載后加了不少網友?？捎械膶嵲谔?，一上來就sao話連篇，發黃圖問他jiba大不大，想不想被干。還有的聊著感覺不錯，結果剛見面沒聊幾句直接提出開房要求，一個個仿佛yin魔轉世，他無語地幾個月沒再打開過橘瑟。

    就想正兒八經地處個對象過日子，有這么難嗎？好在今年遇見了個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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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戀男友大四剛畢業，朝氣蓬勃。趙小寬特地洗頭洗澡，好好收拾了一番。盡管感覺不錯，但之前有過幾次不愉快的見面經歷，他長了記性，地點約在最南邊的經濟開發區。

    傍晚的公交車趕上下班高峰有些堵，到春江廣場時已是六點半。趙小寬打開微信，男友幾分鐘前發了一條消息說堵車，可能晚點到。他回復說自己剛到，在肯德基二樓碰面。

    ?

    “居然約我在肯德基見面，真有意思?！辩婏w白盯著手機屏幕，笑出了聲。

    周梁嘲諷一笑，“什么年代了，還搞網戀?！?/br>
    “他們不都在玩么，下載了隨便看看?！奔t燈轉綠，鐘飛白輕踩油門，繼續道：“這男的長得不錯，好像還藏著什么秘密，我好奇?！?/br>
    “無聊?！敝芰嚎聪虼巴?，距離要去的地方也就幾百米，他說：“前面靠邊停車，我自己走過去?！?/br>
    “行?！辩婏w白說，“我估計過不去了，你們嗨?！?/br>
    周梁調侃，“悠著點?！?/br>
    ?

    ＊＊

    大學生應該挺愛吃洋快餐，趙小寬節儉歸節儉，該花的地方絕不吝嗇，點了一份雙人套餐，直到餐齊了才端著托盤往樓上走。他怕果汁灑了，貼著墻邊走得有點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微信沒有消息。趙小寬坐在靠窗的角落，盯著窗外。夏天的廣場上很熱鬧，有不少小朋友在跟著教練過輪滑樁，家長們圍了一圈。跟網戀對象奔現，心里頭還是有些緊張的。他希望對方別像上一個那樣，瞧著人模人樣，卻趁機在桌底下摸他褲襠。

    手機一響，趙小寬立刻打開微信，小男友說已經上樓了，問他坐在哪。他回復完之后，目光緊盯樓梯的方向。沒多久，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轉身走了上來。對方看到他時，笑著招了招手。

    雖然看過照片，但沒想到真人更帥。趙小寬一時有些發愣，緊跟著思考起最現實的問題：這樣的Gay能瞧上自己嗎？要不還是丑話說在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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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人比頭像上的照片帥，很對鐘飛白胃口，他徑直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笑道：“怎么先點餐了？真客氣?！?/br>
    現實畢竟不同于網上，趙小寬壓下略微緊張的情緒，將其中一杯九珍果汁遞過去，“正好飯點了，你還沒吃吧？”

    “謝謝，還沒吃?！辩婏w白確實沒吃，他想著如果見面滿意，直接帶去餐廳吃飯，接下來的一切自然順理成章。

    還挺有禮貌的，趙小寬拿起一個漢堡遞給對方，“那趕緊吃吧，咱們邊吃邊聊?！?/br>
    “吃這個不管飽，我帶你去別的地方吃?！辩婏w白最討厭吃這些東西，結果剛說完，對面又遞過來一個漢堡。

    “這倆你吃，不夠我再去點?！壁w小寬把小食拼盤也推過去，笑著說：“多吃點，我嗓子不舒服，吃不了油炸的?！?/br>
    “……”鐘飛白剛才就注意到趙小寬的穿著，普通的黑色棉質T恤和黑色運動褲，腳上是一雙沙灘涼鞋，土了些。

    “既然嗓子不舒服，我帶你去喝點粥？”

    禮貌又貼心，趙小寬對男友越發認可，他開門見山道：“行，不過有個情況還沒跟你說過，其實我是個殘疾人，你介意嗎？”

    鐘飛白一愣，完全沒看出對面的男人哪里有殘疾。

    “我腿不太好?！壁w小寬說完站起身，主動在鐘飛白面前來回走了幾步，隨后撩起兩條褲腿。

    原來秘密藏在這里，鐘飛白看清楚了。網戀男友竟是個瘸子，兩條腿的粗細不一樣，右小腿正常有肌rou，這么一對比，左小腿瞧著有點萎縮。他第一時間想的是，這殘疾的腿在床上還能玩別的花樣么？多少有點掃興。

    趙小寬偷偷觀察對方的神色，沒什么變化。他坐回椅子上，“你要是介意的話，咱們就當交個朋友?！?/br>
    鐘飛白笑笑，“沒事，我不介意?！?/br>
    對于身體上的缺陷，趙小寬坦然接受命運，早已不會自卑。但被網戀男友接受的這一刻，內心還是激動了。他喝了一口果汁，低聲問道：“你知道什么叫兩性畸形不？”

    鐘飛白從字面意思去理解，能想到的只有陰陽人，他慣有的笑容有些僵硬，“大概知道，難道你是？”

    趙小寬點點頭，“不過我確實是男的，各方面都沒問題，既然咱倆要處對象，還是先跟你說清楚比較好。對了，我再跟你說說我家里的情況，我—”

    “cao，你他媽怎么不早說？”鐘飛白這次是真的掃興了，本以為秘密會是什么小驚喜，搞了半天是個瘸子，還是個什么兩性畸形，真倒胃口。

    “……”趙小寬被對方迅速變臉的反應搞懵了，要說的話也被打斷。

    “吊人胃口挺好玩，是不是？”鐘飛白連話都不想再多說，直接起身離開。

    趙小寬盯著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沒有把人叫住。他想解釋兩句，又覺得算了，解釋了也沒結果。

    誒，真他媽的。

    坦然接受是一回事，可心里不痛快也是真的。趙小寬無語問蒼天，老子他媽就想認認真真地處個對象，有這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