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主演
老人家眠淺覺短,陳信旭的姥姥天沒亮就做好了早飯,把蒸紅薯和蒸玉米、面條、石磨豆漿一樣樣擺上餐桌。保持上鏡體型的習慣刻在骨子里,沒人管控也十分自覺,梅荀吃了單人分量的一半就放筷子。 “昨晚我聯系過陸導,我感覺他老人家對非科班演員有點偏見……”八角形木雕窗正向東,陳信旭坐在窗臺上抽煙,身體逆著熹微的晨光,像一片貼在窗格上的純黑剪影?!安贿^誰掏錢誰說了算,對吧?” 梅荀把玻璃杯里的豆漿飲盡,用餐巾擦了擦嘴,“我可以不要片酬?!?/br> 梅荀下這么大的決心來參演電影,實在令陳信旭吃驚,甚至摸不著頭腦。 豆漿糖量過足,喝完嗓子齁甜,梅荀從茶壺里倒出一杯白開水潤喉嚨?!拔沂鍤q第一次看生生相扣,就覺得何月是我。我可以想象出來他是怎么呼吸的,我演他毫不費力?!?/br> 陳信旭向他走來,雙手撐在桌面上,審慎地盯著梅荀的面孔:“一個靈魂分配到兩具rou體上,兩個人都得到了彼此沒有的東西。你演弟弟多簡單,演哥哥就有多難?!?/br> 梅荀不接受他的質疑:“完全相反就是完全一樣,我演哥哥同樣有把握?!?/br> 隔了一夜,梅荀的態度似乎堅定了很多。陳信旭說:“你對這部戲的執念超出常人……” 晨鐘響徹山林,窗外驚起一片飛鳥。飛鳥的羽翼織成一塊遮云蔽日的帷幕,等到光明重現,梅荀才用手指輕輕扣著玻璃杯身說:“我想重現過去,為了跟過去做一個了斷?!?/br> 在他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斬斷過去,才能重獲自由身,然后重獲一切。 梅荀七點整坐車出發,陳信旭哈欠連連地送他上車,準備送走客人就去睡回籠覺:“劇本也在修了,我周四就回B市,到時候我再組個局,把大家約出來?!?/br> 司機已經等在車里,梅荀跟陳信旭握手道別,突然靈光一閃,又想到一個自己出演廚師的優勢。 “那我回B市以后必須嘗一下你的手藝?!辈蛷d里光線昏暗,來到室外,陳信旭這才看到他眼下的兩片淡青,神色微動,問道:“昨晚沒睡好嗎?” 飛機于正午在B市降落。雖然走的是VIP通道,梅荀還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時刻保持十二分警惕——總有粉絲能摸到他的私人行程,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冒出來。 老遠就看見公司的車,經紀人化妝師和助理都等在車了。車里氣氛冷肅,顯然剛有人大發雷霆。梅荀上車后,這股緊張氣氛還沒松懈下來。 經紀人王釗利哎了一聲,率先發話:“我們大明星又去千里追愛了?有什么進展沒有,說給大家伙聽聽?” 時間來不及了,車子直接往慈善晚會的會場上開?;瘖y師提著箱子過來,在車上給梅荀做造型。王釗利還在不爽:“一聲不吭跑出去,連助理都不帶,電話也不及時接,你有什么毛病你說?” 仿佛挨罵的不是自己,梅荀神色漠然,微微仰起頭,配合地讓化妝師往臉上拍水乳,“我去明華山找了陳信旭,他已經答應讓我演,找了陸新華執導,進展順利月底就能開機?!?/br> 陳信旭的追求頗為高調,有一回送了一車尾箱的紅玫瑰到公司,有一回聲勢浩大地到劇組探班,請全組人吃澄陽湖大閘蟹。王釗利聽說他去了明華山,眼神頓時古怪起來:“你找了他一趟,他就讓你演?” 梅荀把片酬的事說了,王釗利立刻暴跳如雷:“他高價請你我都再三考慮,你把自己白送出去?我們這群人活該不吃不喝打白工?” 梅荀非常固執,說錢的問題可以商量,電影他是一定要演。 沒錢的活兒經紀人可不攬,這部電影在王釗利眼里瞬間一文不值:“原版拿過大獎的,他能翻拍出什么玩意來?只會被前人比下去,當笑話。名沒有,利沒有,粉絲不愛看,你圖什么?” “不至于像你說的,他找到的導演班子和編劇都是一流的。再說翻拍也不是為了超越,重新演繹故事是為了發掘新東西?!?/br> “人家公子哥砸錢玩兒電影,你瞎摻和什么?”王釗利好言勸他,“你想轉型,想拓寬戲路,想拿獎,咱有的是更好的選擇,錢導的不比這強?” “沒戲拍我都不接?!泵奋髡f。劇本他沒見到,原著他抽空讀過一遍,簡直是狗屁不通。 梅荀的架子大只通過臉臭體現,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為人之天然無害超出九成五的藝人。工作上勤懇配合,能講通道理,沒戲拍就老老實實去培訓演技,要么在家讀書彈琴,唯有一個不良嗜好就是sao擾前任。 從前,王釗利認為梅荀的前任是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遲早有一天不堪梅荀之擾,掉下來斷送梅荀的前程——只要動動手指發微博?,F在看來,投身新戀情的風險更大。反正都sao擾這么多年了,想來人家許老師已經百忍成鋼,王釗利倒寧愿梅荀繼續sao擾前任。 總之,梅荀這一回固執得反常,王釗利不得不多做他想:“你跟陳信旭好上了?不然你擱這做什么慈善?” 梅荀沉默了一會,“是有人叫我去演?!?/br> 王釗利立刻問:“誰叫你去演?” 梅荀掀起眼皮看窗外,半晌不說話。 化妝師比梅荀年長幾歲,在用小刷子給他修容,隨口問他:“小梅昨晚沒睡好???都有黑眼圈了?” 車子路過公園,有一個小男孩坐在草地上玩氣球。起風了,氣球被風刮到空中,好像是黑色,一會又變成無法分辨的顏色。突然間,氣球飄過來,貼在車窗上,和窗玻璃刺啦刺啦地摩擦,最后變成了一張人臉。 梅荀整個人震撼了一下,失手把化妝箱打翻,瓶瓶罐罐滾了一地。梅荀起身,猛地拉開車窗戶望出去。暖煦的和風迎面吹來,窗外是個響晴薄日的艷陽天,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 為了制造噱頭,電影還是搞了公開試鏡。梅荀擔憂事情有變,直到選角敲定,他的心情才由陰轉晴。 家里的鍋碗瓢盆閑置多年,該積灰的積灰,該生銹的生銹。梅荀讓助理把廚具全套換新,在家請客慶祝了一番。幾天后,陳信旭又請回他。 夜晚九點,梅荀把車子停進一個私人會所的露天停車場。他在吧臺要了一杯橙汁,端著橙汁信步穿過草坪,走到泳池旁邊。陳信旭頭發是濕的,穿著寬松的白色浴袍,坐在泳池邊的椅子上看雜志。兩人先聊了幾句會所主人的八卦開場,很快又接上幾天前的話題,繼續談電影的籌備。 高山流水遇知音,既然真心讓梅荀主演,陳信旭不至于摳門到讓梅荀難做,給夠了讓經紀公司放人的錢,梅荀才順利進組。 “其實你不適合演電視劇?!标愋判裼孟銠壐霰?,“你太高了,電視機裝不下你?!?/br> 梅荀光腳不上一米九,隨便穿雙鞋子就超過。以前拍偶像劇,女主角要站在道具上跟他對視。梅荀也因為身高錯過了很多片約。 在娛樂圈太高不是好事,曲高則和寡,也把同行襯矮了。身高如此,心氣如此。梅荀過分愛惜羽翼,別說損傷德行的事,他甚至不參與任何正常男人的享樂,連情人都沒有,圈內還有小道消息流傳,說他年至三十仍是處男。 說到底,沒人愛看高嶺之花獨善其身,大家喜聞樂見的是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陳信旭飲盡了香檳,談起上次梅荀請客:“我沒想到你手這么巧,除了寫字彈琴,也能做出一桌子好菜?!?/br> 梅荀把果汁放在兩張躺椅中間的圓桌上,按著桌面站起來,“我還在等前任回心轉意,沒心情談新的?!?/br> 陳信旭挑眉,“我在想我哪里比不過他?” “你誤會了,我的前任另有其人?!泵奋骱苌傩?,這次卻笑著搖了搖頭,“你上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 “八年前在日內瓦?!卑四昵霸谌諆韧?,他們各自懷抱佳人,四個人盡興玩樂,沒有任何不愉快。日內瓦一別,彼此再也沒有來往。 梅荀在草坪和露天酒吧走了一圈,把同行的熟人應酬一遍,難免還是喝了酒。梅荀沾酒就頭暈,打算進室內吹空調,一低頭看見襯衫肘部有一塊黃豆大小的污漬——像煙灰燙的,又像被咖啡染過。也可能是在樹林里沾了鳥屎。 梅荀喊助理去車里取來干凈的襯衫,到衛生間換了衣服,才稍感呼吸順暢。把臟襯衫塞進垃圾簍,梅荀推門走出去,走廊里的歡聲笑語頓時停歇,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在他身上,就像聚光燈從各個角度照向舞臺上的主角。 大多數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些飽含欲望的眼神總是落在他的嘴唇,然后沿著嘴唇緩慢往下移。他很早就知道,美貌總是吸引注意力,成為眾人欲望的落腳點,卻無益于真正的愛。 梅荀絲毫不為這些目光動容,他撥開人群,邁步往前走,把所有的議論都留在身后。 轉角繞到另一條走廊,是一排客房。梅荀隨手推開一間,里面煙霧繚繞,比煙草更重的是大麻味。有人遞給他一根雪茄,把他拉進屋里,梅荀退出去,把門合上。 梅荀推開了第二扇門,吩咐助理守在門口,倒在床上睡過去。夢里冰藍的海水從游泳池滿溢出來,沿著床腳往上爬,逐漸淹沒一切。所有的知覺都失去了,連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梅荀是被人拍醒的,睜開眼,視野中出現了一張漂亮的omega男生的臉。梅荀隱約記得他是公司上個月簽進來的新人,一時半會卻想不起名字。 梅荀以為和往常一樣,這個omega是受人指引過來爬床,把守在門口的曲然喊進來,冷聲質問:你在開什么小差?讓人進我房間? omega露出恐懼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是你闖進我房間”,接著不等梅荀說什么,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梅荀低頭一看,猛地發現襯衫肘部的污漬竟然還在——黃豆大小,褐色的。 我喝醉了,梅荀躺在床上,混混沌沌地想。身體內部十分躁動,大概是易感期來了。是酒水有問題,誘使我發情嗎? 床頭柜上有一部座機,不知道能不能打長途電話。梅荀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看,連眼睛也不眨。從座機聽筒里傳出來的“嘟——嘟——”忙音和他的心跳形成了共振。 電話被接起了,對面用公式化的語氣說出:“喂,您好?!?/br> “園園,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到要瘋了?!泵奋髌炔患按卣f出口。 對面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音,許裕園的聲音里,是一種老師對待壞學生的寬容和耐心:“你喝醉酒了?” “我以前對你再壞,每年也去找你四五次。你整整五年都不回來看我,還是你對我比較狠心?!泵奋饔昧ξ兆÷犕?,語氣哀切:“讓我見你一面好不好?” 許裕園很稀奇:“原來你見我還要經過我的同意?” 梅荀干巴巴地道歉:“對不起……” 有一個女人在電話那頭跟許裕園說話,她說話有口音。梅荀只隱約聽到她在說什么儀器設備。許裕園沒有管電話里的人,和她長篇大論地交流起來。 一直等到女人的聲音消失,梅荀才開口問:“你還在學校里?平時都加班到這么晚嗎?” 許裕園嗯了一聲。 想關心幾句,又想到大概會有人去接許裕園下班,于是梅荀沉默下來。 “其實我沒空跟你閑聊,剛開學,我這邊很多事要處理?!痹S裕園可以直接掛電話的,偏偏又多說了這一句。 “你以前說過多少愛我一輩子,原來都是騙我?!泵奋飨蛩卦V,語氣之委屈,仿佛人生頭一次上當受騙,還被騙得傾家蕩產。 很快,梅荀又找到了讓自己精神振奮的回憶,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你記得嗎?我們以前還計劃過生寶寶。跟你姓的,跟我姓的,男孩子,女孩子,我們全都想好了名字。你還記不記得那些名字,我來說給你聽……” 許裕園在辦公室做數據分析,塞著耳機聽電話,梅荀的說話聲中夾雜的急促呼吸被電流放大,一絲不漏地傳進他的耳朵里。這一瞬間許裕園明白了梅荀在電話那頭做什么,摔開鼠標罵他:“你是不是有???你這個人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 發什么脾氣,聽著你的聲音弄怎么了?連你的裸照和zuoai視頻我都大把,梅荀握著被掛斷的電話聽筒,莫名其妙地想。他的另一只手在胯下快速擼動著,感覺到一種奇異的滿足。 他射在了紙巾里,又抽出紙巾擦干凈自己。發泄性欲以后,梅荀清醒了很多。手表顯示的時間還不到零點,他沒有跟任何人道別,叫了一個代駕把自己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