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清水滿盈圍著湖心亭,未有風起時,宛如一面明鏡。 明鏡中央的謝長瑜從未想過自己會與誰成親。 情竇初開的二七年華,他好像只顧著思考如何才能活下去。 母親產子時落下了病根,身體開始一年年地衰弱下去。 沉寂如水的夜間,黑暗仿佛都凝結了起來,只需伸出手觸碰就能染上滿身污穢。 瘦小的公主聽著母親輕聲哼著搖籃曲緩緩睡去,夢境里永遠都循環著那些腌臜暗算,日復一日加深他骨子里的卑順與懦弱。 這回是他六歲的時候,下人見這位公主長到這個年歲皇帝都不曾過問一句,于是服侍起來就越發敷衍。 堂前僅有的一棵果樹枯枝敗葉落了一地,嶙峋尖銳的頂枝直直刺著方方正正的碧藍天空。 晚間小公主餓得不行,就悄悄去膳房偷拿了兩個被丟棄的饅頭。 這件事被當時的寵妃手底下的太監發現,那人暗恨母親曾分走她的恩寵,于是就私自下令命母親罰跪在冒著濃煙的炭火盆邊上。刺眼又嗆人煙霧被刻意扇換風向,屬于他母親韻娘的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就成了如今灰蒙蒙一片的樣子。 可她依舊是那樣疼愛自己的孩子,盡管謝長瑜的出生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復寵的機會,甚至還在壓榨著她為數不多的生機。韻娘仍然沒有后悔,那個曾經能歌善舞的女人時常會在瓷碗上敲出簡陋卻好聽的樂曲,唱給謝長瑜一段段悠長的曲目。 他們在深宮之中無依無靠,又相互依靠,苦日子長得熬不完,甜的時光屈指可數,但謝長瑜不討厭,韻娘也不埋怨。 秋海棠在不遠處的岸邊生機盎然,團團滾滾的花朵自顧自聚在一塊兒。 五公主細白的手堪堪只有指尖露出衣袖,仿佛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就可以及時地縮回屬于安全地帶。他學著弟弟應對人的氣勢,抬起一雙眼眸,淡淡地往顧明謙身上掃了一圈就匆匆收回,唯恐露怯:“你就算娶了我,六皇弟也不會與你交好?!?/br> 他是這般揣測自己的嗎? 從來不顯山不露水的顧明謙克制不住地笑起來,覺得心上人這幅極力擺出冷淡的做派倒是讓人愛不釋手,他話語輕松卻不可動搖:“微臣不在意這些?!?/br> 他家世顯赫,祖父是前朝太傅,父親身居要職,姑姑就是當朝貴妃,膝下育有兩子一女,算是滿宮上下唯一可與皇后比肩的人。 謝長瑜不明白這些,印象中接近自己的人雖然兩面三刀看不出是那路鬼神,但無一不是想借著他這條線搭上謝長淮,求得更高的富貴。 而面前這個人卻說他不在意這些。 這種無所拘束的姿態是久處劣勢的謝長瑜從未見過的,他迷茫著不知所措,可即使是這幅沒什么表情的模樣,被他做出來也艷麗極了。 顧明謙貪看了兩眼,自覺分寸已失,便不再遮掩,他直視著謝長瑜的云霧繚繞的眼睛:“那日公主不慎遺落的桃花,微臣已令花匠移接。相信來年就能開滿枝頭,到時若是公主有興致,可到府上一觀?!?/br> 涉世已深卻渾然不覺的謝長瑜看到了這個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這個好像能隨心所以就能做出決定的人,他覺得自己好像窺見了一線生機。 顧明謙向他攤開手,掌心是一朵和田玉石雕刻出的桃花簪子,他將一條可以逃離太子掌中又可以挽救母親的生路擺在謝長瑜的面前。 微風乍起,哪怕是短短一瞬,也能驚起湖面漣漪。 五公主無聲地望著那只擅于攪弄風云的手沒有說話。 但精于算計的顧大人見微知著,明白他的心上人終于還是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