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失信(二十):你會傷害我嗎
登基大典的階梯之下, “……” 熊霆飛抬頭,盔甲下視線灼灼,“太子殿下呢?” “太子有失仁德,為先皇所廢?!?/br> “有何憑證?” “父皇遺詔,御用金印,做不得假?!?/br> “誰給你的?” “自是先皇?!?/br> “……” 男人沉思半晌,抬頭,“給我看?!?/br> 離耀面色一沉:“熊霆飛,你莫不是以為我朝廷上下都要聽你一人命令?你與月氏對峙卻擅離職守,更是破壞登基大典,傷我百千將士?!〗袢盏氖虑閭鞒鋈?,我西庭的顏面何存,皇室的威嚴何在?” “月氏已降。鐵勒,南詔皆向西南潰敗,三族已定?!薄④娧灾忚?,“正如先帝所愿?!?/br> 幾位老臣倒吸了一口氣,為首的離刃雙目瞇起。 一月竟平三族,熊霆飛的實力到底有多可怕。 “即使如此,你也沒資格命令我——不、朕已是天子,今日你若懂得分寸,便該行君臣之禮。如若你執意頂撞,休怪朕不念及先皇與你的情分!” 離耀甩袖。 那人長刀在手,氣勢絲毫不減:“臣與先帝有言在先,需護太子周全。逼宮之事…..臣有所耳聞,但先帝薨逝臣并不在京中,在沒見到傳位遺詔前,臣必須確保太子安全?!?/br> 刀口直指上方:“我要見太子?!?/br> 離耀瞇眼望去:“你覺得朕是會行兄弟相殘之舉的人?” “臣不敢妄斷?!?/br> “父皇已有口諭,大哥囚禁洛河北苑,不得返京?!?/br> “何人作證?” “暗衛?!? “……那么殿下會照做嗎?”英挺的五官略顯凌冽,語氣深沉, 上方男子終是因其態度而動怒:“拿下!” 偃月刀刃直接在青石地上碰撞出火花,頓時高大身影周圍塵土飛揚,視線遮蔽。外圍將士厲喝一聲向中心刺去,直接刺了個空,男人腳步一跺翻身飛起,隨即身影宛如巨石落地,以一人之力,生生把下方數不清的槍頭踩在地上。 殿下跪拜的臣子竊竊私語,離耀臉色鐵青。雙方僵持不下,慕容琉璃給離刃遞了個眼色,暗自召集弓弩手登上四面的塔樓。 “臣沒有要造反的意思,否則不會孤身一人前來,” 將軍站在槍陣中心,目光坦坦蕩蕩。腳下稍一扭轉,將滿地槍頭向下壓了幾分,周遭將士臉頰漲紅,竟動憚不了分毫。 “將太子交給臣,由臣親自送往洛河?!薄④娺@才抬頭,與離耀對視。 “熊霆飛,你的要求過分了!” 離耀面如沉水,“朕原本念你戰功顯赫,又是父皇心腹,這才不與你計較?!【湍憬袢招袕?,毀宮門,破壞登基大典,藐視皇威以下犯上,便是取了你性命都算輕的了!” 正如熊霆飛所想,離耀礙于先皇遺命,不會在眾人面前動太子,但太子一天不死,便有卷土重來的隱患。無雙閣的殺手已經在前往洛河北苑的官道上埋伏好,伺機截殺。 太子不死,他心難安。 驃騎大將軍,留不得了。 ”放箭!“ 高臺之上一聲清脆的厲喝,四面八方箭雨破空而至,在上方形成一道寬闊的圓弧自高空落下,目標直指槍陣中心的高大身影。 抬頭看向滿天箭雨,熊霆飛雙眸瞇起。 .....雕蟲小技。 深吸一口氣,真氣暗涌傳至刀刃處,粗壯的手臂青筋暴起,反手發力,一刀就斬向空中! 由氣勁衍化的巨大刀刃仿佛嘶鳴的駿馬奔向空中,破開了這黑壓壓的箭勢,那空中箭羽被真氣波及竟迎風而碎,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什么——” 暗處的慕容琉璃一驚,還未待她回神,男人已經落地,單手從四周奪下數把長槍,轉身就向高處投了出去。 那槍跟長了眼睛似的,直射那塔樓里的弓弩手,對方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一槍被洞穿了咽喉,有的甚至無法承受那彗星之勢,腦漿迸裂而出。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滅了塔樓上大半人手。 力度,眼力,精準,令人驚駭。 慕容琉璃躲在暗處,臉色發白,好不容易才壓制住被這血腥場面引起的作嘔感。若不是她在現代受過訓練,快一步避開,怕是也難逃熊霆飛這兇狠一槍。 ……太強了,遇上這人,先前那些算計制衡都變成了小打小鬧。 做完這一切的大將軍不焦不喘,氣息綿長,借著奪槍的時機找到了落腳點,將刀往地上一放,’呯’的一聲入石板三分。 刀刃迎著烈日,那光輝在離耀看來異常刺眼:“熊霆飛,你膽敢在宮中殺人?!?/br> 將軍大人側眸看了一眼塔樓,黑眸清澈心下了然:“江湖上的烏合之眾,何時也有資格編入宮中,豈不辱禁衛之名?” 見他看出了自己的勢力,離耀表情更陰沉了。 說話間高大的身影已到臺階前。 一步踏出,常年累積的殺伐果斷之氣勢不自覺散出,令在場所有人后頸生寒望而卻步,連反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離耀臉色鐵青,背在身后的手微顫,隨即握緊。 然而這時,上方一抹銀光閃爍,晃了人眼。 ”???” 將軍大人身經百戰,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懼,此時卻突然生起縷縷寒意,驟然一驚退后數米。 下一刻長箭呼嘯而來,擦著空氣而過,速度太快產生了火花,尖銳的穿透聲帶著音速的共振甚至令聞者不適,箭頭直指來人眉心。 根本沒有軌跡可循,射出瞬間就到了眼前,幸好熊霆飛身經百戰身體下意識一側,那箭羽剛好劃過,幾乎擦著臉頰過去,再慢上半分,就會劃出一道滲人的血痕。 錯過目標的箭頭徑直向前,’呯’扎進了石板地面,細看半只箭身居然都插進了地里。 與先前脆弱的弓弩箭力道完全不一樣了,將軍后退半步,瞇眼望去。 雕闌玉砌的主殿屋頂上,斗篷迎風而舞,纖細的手指優雅拉開弓,姿勢漂亮,猶如滿月。 弦發出清脆的彈動,箭應聲而出,眨眼就到了面前,黑眸瞳孔急縮,腳底借力一個側翻,轉手立刻擒住那箭,手中真氣與箭碰撞,僵持許久才徹底平息。 “交給你了?!?/br> 離耀松了一口氣。這人竟可與驃騎大將軍勢均力敵。不過仔細想想也對,畢竟,他是唯一一個傷到過熊霆飛的人。 屋頂上人沒有回話,只是有從背后取箭,手執三箭,弓弦拉滿。 熊霆飛攤開手中之箭,粗糙的掌心被箭氣絞出一道紅痕,平靜下來的箭頭明光锃亮一塵不染,尾羽整齊,一看就沒有沾過血腥。 順著箭道看向那人,將軍嚴峻的表情下,閃過一絲困惑。 未待解惑,三箭已出,他雙眸瞇起凝視軌跡,隨即單手拍地翻轉腰身,在箭要到面前時借力,以極快反應和深厚內功強行改變箭道軌跡,隨后就聽見身后三聲沉重的破石聲,便知那箭又再次扎入石板。 那人見弓箭效果漸微,腳步稍移飄飄下落,到最下方的一層臺階才站定。那人斗篷壓得很低,只能看到血氣稍弱的薄唇和蒼白瘦削的下顎。 “那一刀,看來不夠狠?!?/br> 尖銳的嗓音令劍眉蹙起,對于刺客記憶復蘇的將軍視線全都集中在那人身上,他雖然驚訝于對方內力高強,但心中那股怪異感一直揮之不去。 “你——” 問題尚未問完,身如鬼魅已經靠近。 熊霆飛往后速退,時刻注意私下情況,手藏于背后暗運內力。 他是西庭戰神,孤身犯險亦能全身而退,直面千軍依然穩若磐石,他可以為了先皇一句囑托質問新帝,也可以為了知遇之恩征戰三族。 因為強大,所以無懼。 直到這一刻,兜帽晃動,剛好露出那人尖尖的下巴。皮膚慘白,容顏陌生,唇角冰冷。察覺到什么的將軍大人瞳孔巨震,居然在這危險的局勢中愣住了。 視線對上,失去意識前,他只來得及看看那人微微開闔的冷漠薄唇。 …. ”帶去地牢嚴加看守,不…..派人穿他的琵琶骨?!?/br> “由我看守,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東西?!?/br> “但——” “陛下是不放心我的實力嗎?” “…..” ………………….? 醒來的時候,所有的兵器和戰甲都被解除。地牢陰暗,他的雙手被鐵鏈鎖住,拉了一下鐵鏈,又沉又硬,靠內力破不開,是用來拴罪大惡極、武功高強的犯人用的玄鐵鎖。 抬頭便看見遠處刑部官吏用的高背椅上坐了個人,身形瘦小卻背影筆直優雅。 “…….把兜帽拿下來?!?/br> 倒酒的姿勢頓了頓,隨即放下酒壺,后腦揚起一飲而盡。 “摘了又如何?” 放下酒盅,對方嗓音不似先前尖細,反而有些清朗,“將軍大人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嗎?” “…..拿掉?!薄〖词箿S為階下之囚,暗啞聲線里的怒意依舊如泰山壓頂,使人聞之怯步。 轉頭看了他一眼,對方站起身,慢吞吞走到面前。銳利的視線似乎要把那遮住半張臉的兜帽燒出兩個洞才罷休。 他倒也沒讓人久等,摘了兜帽,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熊霆飛并不驚訝,黑眸深沉:“你要用這張臉與我交談嗎?” “…..倒不是,”對方歪了歪頭,不見緊張感,“只是現在若是舒展開,這衣服恐怕要廢了?!?/br> 歪頭思忖了一下,他閉上眼眉心顴骨稍動,沒有改變身高,漸漸一張熟悉的蒼白俊顏展現在熊霆飛眼前。即使早已猜到真相,那被玄鐵銬住的大手依然緊握成拳,青筋凸起。 許巍然蹲下身,似乎想擦掉那張臉上的污漬,卻被錯開了。 他也不惱,收回手繼續道:“你猜到了?” 熊霆飛靠在地牢的墻上坐直,單手撐著膝蓋:“倒底是我猜到,還是你故意讓我猜到的?!?/br> 那只給他送行的箭,卻也是幾乎要他性命的殺器。 “有區別嗎?將軍大人幾番試探,不就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嗎?” 許巍然撐著腦袋蹲下身,與將軍平視,“ 從我第一次行刺,你就開始懷疑我了,不是嗎?” 熊霆飛沉默了。 他無法否認,同樣的記憶缺失,對時間的感知斷層,實在無法不令人聯想到當時二人在洞窟中發生的事情。 “為何選擇七皇子?” ”我沒有選擇他,” 許巍然聳肩,“我只是順應時局?!薄≌\如他一開始所考慮,離耀登基,關于慕容琉璃的好戲才會真正開始上演。 “那遺詔呢?” “是真的哦?!薄∏嗄暾UQ?,也不管對方相不相信。 ”….陛下倒底是怎么死的?” 將軍聲音有些冷。 “你以為是我動的手?這猜想倒是有趣?!?/br> ”…..再發生一次的話,也許,我真的會動手?!薄≡S小侯爺視線深邃,神情卻難得有些恍惚:“畢竟,我真的很想知道,倘若我真的做了,霆飛會如何選擇呢?” 不合時宜的親密稱呼,卻帶著寒風徹骨的悲涼感,令熊霆飛一愣,看向那人。那人的目光平靜而純粹,并不避諱他的視線,但目光卻透過他看向更遙遠的地方。誰也看不透這片深沉的黑暗里,埋葬著怎樣的故事。 許久之后,許巍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沉默不言的將軍大人,冰涼的手指剛好觸到面前稍顯滄桑的臉頰,有些扎手,但倒是沒躲開。 “…..你會傷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