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班級是一樓，柳棉讓徐遠江先出去再說，然后就自己一個人往樓上跑，想要去找秦越。

    在火災中逆行是極其危險的行為，可柳棉顧不了那么多。他躲開人流，擠上樓梯，正要沖進教室時被秦越一把拽住。

    “你怎么在這？”秦越拉住柳棉手腕，拽著他就要往樓下走，“我找你半天了！”

    “等一下?！绷薏粌H不往外走，還往里一步，于是看見趙欣坐在座位上傻愣愣的不知道跑。

    原來他剛剛沒看錯，教室真的有人，而且這人還是趙欣。

    柳棉見秦越并沒有一點要等死的意思并且還迫切地想要逃出去，和那群尋死覓活的家伙完全不一樣，對此他感到十分欣慰，便說：“你先下去吧，我把她也帶下去?！?/br>
    秦越瞪圓了眼，不可置信地質問：“你說什么？你不跟我走，要去管那個女人？”

    沒辦法啊靠，柳棉做不到真的看趙欣一個人待在教室里，別人都跑了就她一個不跑的，那也太可憐了。

    “行，”秦越看出柳棉的固執，于是也跟著進教室，“我幫你帶她走?！?/br>
    聽秦越的語氣，他大概是想要拖著趙欣的尸體走。

    柳棉快他一步走近趙欣，邊伸出手想要扶她，邊問：“你怎么一直坐著都不跑??？”

    “我的腿，我的腿，”趙欣含滿哭腔，囁嚅著口齒不清地回答，“我動不了，我動不了……”

    柳棉一把將人抱起，說：“別哭了，我會救你出去的?！?/br>
    “我來?！鼻卦剿浪赖芍w欣，向柳棉伸出手。

    情況緊急，柳棉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抱一會兒沒關系，一路抱下去那估計沒力氣，于是不顧趙欣更大的哭聲，把她交給了秦越。

    聽她哭得那么慘，柳棉忍不住說：“有我看著，他不會怎么樣你的?！?/br>
    三人下樓時，柳棉回憶起剛剛，雖然他只是抱了趙欣一下，但還是感受到她長褲底下似乎是空蕩蕩的，雖然看起來雙腿還在，可碰上去卻是什么也沒有。

    上一個兩月，趙欣不就是沒了腿嗎?？蛇@個兩月，趙欣是怎么沒的腿，他怎么完全不知道？

    煙霧越來越大，樓道里混亂得幾乎要遮住視線，煙熏得柳棉控制不住生理性的淚水。

    瞬間，場景變換，柳棉因為慣性往前跑，撲進了謝煥懷里。

    “你怎么總是哭？”謝煥站在天臺邊緣，抱住柳棉。

    熟悉的場景和一模一樣的話，讓柳棉反應過來：“第一次在這里說想要跳樓的那個人是你！”

    謝煥點點頭，又低落地垂下腦袋：“我還以為你知道?！?/br>
    柳棉第一次見謝煥那會兒他第一次撞鬼，怕得要死，哪里注意得到那么多。天色昏暗他看不清謝煥的臉，也根本沒記住謝煥的聲音。

    而后來再見時，謝煥的聲音一直和秦越一樣，柳棉便下意識的認為是謝煥在用秦越的聲音，沒想過謝煥從頭到尾都是這個聲音。

    雖然兩人聲音一模一樣，可在柳棉和秦越一次次相處交談間，他卻沒能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人也是這樣的聲音。因為秦越從不會對柳棉說這種話，秦越不會嫌棄柳棉總是哭，更不會用這種冷漠平淡無波瀾的聲音說出來。

    少年的感情真摯，秦越愛柳棉愛得尊重愛得克制，而秦越也被柳棉偏愛，所以柳棉從沒有聽出秦越聲音像謝煥，卻又聽出謝煥像秦越。

    柳棉不清楚這二者有什么具體關聯，可他不敢直接問謝煥。他還記得當初張震他們玩筆仙問筆仙討厭什么，筆仙說是秦越。

    “寶貝為什么不說話？”謝煥湊近柳棉，吻干他的眼淚。

    柳棉抬手推開謝煥的臉，不滿地反問：“為什么要喊我寶貝？”

    “那喊什么？”謝煥老實停下動作，眼巴巴地看著柳棉。

    柳棉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和謝煥有多黏糊，按道理他對待一個恐怖BOSS不應該是這個態度的，可他確實在下意識地親近謝煥。

    “要互相喜歡才這么喊，你這樣好隨便?！绷廾碱^隆起，含嗔帶怒地瞪向謝煥。

    對謝煥而言，這含煙帶霧的眼眸完全就是在撒嬌。他不解地俯身和柳棉對視，一本正經地說：“可是我喜歡你啊，所以我們是互相喜歡?！?/br>
    這話聽起來好像是肯定柳棉不敢反駁似的，但實際上謝煥是真的以為柳棉喜歡自己。

    柳棉果然不敢說自己不喜歡謝煥，皺著眉犯難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不過也不用他說什么了。場景再次變換，柳棉回到了濃煙彌漫的教學樓里。

    趙欣坐在地上，背靠著墻。

    柳棉問：“秦越去哪了？”

    “他出去了，他已經出去了，他丟下了我嗚嗚嗚救救我，你救救我救救我……”趙欣手推在墻上，整個身子撲向柳棉。她頭發散亂，淚流滿面，臉上臟得像剛挖完煤回來。

    “是真的嗎？”柳棉看著趙欣，問的卻是系統。

    系統還是那副寒冰不化，古井無波的態度，很冷淡地應了一聲：“是?！?/br>
    聽說秦越已經出去，柳棉便用積分換了口罩給自己和趙欣分別戴上，抱起她往下走。

    雖然現在柳棉滿腦袋問號，但他沒空問那么多，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逃離教學樓上。

    不知為何，原本平時花不了多少功夫就能下去的幾層樓如今卻完全沒了平時下樓的輕松，反而難如登天。

    時間漫長得難捱又飛速地流逝。

    “啊——”趙欣尖叫出聲，兩人摔倒在地。

    柳棉給趙欣當了rou墊，趙欣倒是沒怎么樣，而柳棉則齜牙咧嘴地輕輕抽氣。

    雖然趙欣沒事，但她哭得像是摔骨折了一樣：“嗚嗚柳棉，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里了嗚嗚嗚柳棉，柳棉，嗚嗚嗚我不想死……”

    “嘶，你閉嘴吧?！绷薨掩w欣扶到一邊，自己從地上坐起來，然后發現腳崴了。

    真是要命，這可怎么辦。

    “你……”趙欣扒著一邊的樓梯欄桿，只安靜了幾秒，就又繼續哭，“你不會是想丟下我自己一個人跑吧？你怎么能這樣啊嗚嗚嗚，我不想死，你別不管我，我一個人會死在這的嗚嗚嗚嗚我還有爸爸mama，我想要復活回家……”

    “我腳崴了，”柳棉坐在地上看向趙欣，語氣沉重地說，“雖然你一直在利用我想要靠我通關，可能你還在心里覺得我好騙，或許你也不會感謝我，但是現在……”

    趙欣聽得止住哭聲，幾度變化臉色，然后又露出絕望的表情悲哀地說：“你別說了，說這些有什么用??？你現在難道要告訴我你準備臨死前原諒我嗎？我不想死在這啊，為什么我們倆要在這里互訴遺言嗚嗚嗚……”

    “你真的少說兩句吧，趙欣，我有時候是真的很想罵你?！绷薮瓜卵?，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盯著趙欣。

    他現在才想通一件事。

    柳棉曾自我懷疑，他為什么要多管閑事去救不相關的人？明明自己也沒多好，能力不怎么樣，條件不怎么樣，連活得也不怎么樣，管其他人干什么呢？

    直到這一刻，柳棉大概地懂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堅持，他救人只是因為想救而已。心中雜亂無章的思緒很難言明，但他如果真的看著他們死在眼前而無動于衷，那他大概會變得不像個人吧。

    明明知道趙欣是個壞女人了，而且還因為她而崴腳，可能兩個人都得死在這，可他還是做不到丟下趙欣自己一個人走。

    那樣他會覺得，是他殺了趙欣。

    雖然沒他趙欣早死了。

    “你不會真的要一個人……”趙欣見柳棉還能從地上爬起來，立刻就急了，她話說一半又改口，“你罵我吧罵我吧，只要能帶我走，救救我嗚嗚嗚你罵我沒關系，罵我多難聽都可以嗚嗚嗚……”

    “你好吵，跟復讀機一樣?！绷逕o語地站起來，活動一下腳腕，勉強站穩。

    他俯身去拽趙欣，沒好氣地說：“你趴我背上吧，自己抓牢點，我試試還能不能走?！?/br>
    聽到柳棉這么說，趙欣明顯愣住了。

    不過她的求生意志讓她還記得自己不想死，就努力去攀附柳棉的肩膀，跟個背后靈一樣趴在柳棉身上。

    才趴好，趙欣就又開始碎碎叨叨：“我會沒力氣抱不住的……”

    柳棉抓住欄桿艱難站穩，一步一個階梯地緩慢往下。由于趙欣沒了雙腿所以體重很輕，也幸虧柳棉沒摔太狠，還能走得動。

    他很不耐煩地提醒趙欣：“你用積分換個帶子把你手腕綁住不就掛我身上下不去了?！?/br>
    趙欣聲音減弱，小聲逼逼：“我，我沒有積分了……”

    “靠?！绷奕滩蛔”鲆宦暸K話，認命地兌換出一根帶子，又被趙欣勒得差點喘不過氣。

    這么久沒出去也沒被煙嗆死被火燒死，柳棉自己都覺得他多少是帶了點主角光環在的。

    腳疼得不行，明知再繼續踩下去只會越來越疼，傷會越來越嚴重，可是又不得不一次次自討苦吃地加重傷情。柳棉氣悶地說：“你出去要還我積分！”

    反正通關之后身體就全都好了，等趙欣以后再賺到積分，柳棉一定要她老老實實地還回來。

    雖然發生了這么多事，但實際上只是經歷了十幾分鐘罷了。

    柳棉帶著趙欣走出教學樓，陳厭注意到他，快速上前將趙欣提起交給一邊趕來的其他老師，然后問柳棉：“還走得動嗎？要不要我扶？”

    “我腳崴了……可能現在是快斷了?！绷蘅吭陉悈捝砩?，難受地喘著氣回答。

    陳厭抱起柳棉把他帶到安全區域，秦越趕過來拿了瓶水給柳棉喝，兩人難得沒打起來。

    看見秦越沒事柳棉就放心了。

    他估計副本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又想起謝煥和秦越之間的關聯，便趕緊問秦越：“你認識謝煥嗎？你知道他是誰嗎？”

    秦越先是露出茫然的神情，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認識，而后又反應過來柳棉居然在問其他男人。秦越臉色難看地說：“你突然消失不見，我擔心你半天，結果你也沒問我怎么樣，反而一來就問別人？”

    剛經歷過生死攸關的柳棉現在突然被秦越兇，也有些受不了，就語氣極沖地說：“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兇什么兇？”

    一股兇猛強烈的氣息突然從柳棉身上撲到秦越身上，秦越感受到那股屬于謝煥的黑霧，他瞬間有了所有的記憶。

    敢在時間里自焚，必在永恒里結晶。

    謝煥和秦越客觀上來說是同一個人。秦越自焚而死，他放火燒盡一切。

    從此謝煥誕生，取名為感謝火焰讓他煥然重生之意。

    謝煥與其說是秦越的新生，不如說他是秦越的惡面。在漫長的混沌輪回中，秦越被困校園，而謝煥只有一方鬼蜮。他一個人待在那里，孤獨地活在死寂的黑暗中。他忍受了不知多長時間，也見不得偶爾出現的變數——即那些倒霉的新手玩家。

    惡的感知很準，一眼就看盡那些靈魂的骯臟。那些螻蟻的心黑得比鬼蜮的天還要暮靄沉沉，只要蟲子膽敢爬到惡的面前，就必死無疑。

    不過他的腦回路明顯有問題。謝煥下意識選擇于自己有利的選項，所以也不會覺得柳棉口是心非的話是假的，他就只聽取字面意思，認為柳棉喜歡自己。又因為和秦越的羈絆所以潛意識覺得柳棉是他的親親寶貝老婆，也潛意識覺得柳棉應該是很偏愛自己才對，理應喜歡他才對。

    想起一切的秦越意識到自己永遠也無法擁有柳棉。

    他想過要把柳棉藏起來，就和陳楠說的一樣，只想讓柳棉看著他一個人。

    可柳棉說這樣很惡心，他會感到厭惡，也永遠不可能喜歡這種人。

    秦越沒辦法把柳棉藏起來，于是只好把自己的陰暗面藏起來。明明骨血里都沸騰叫囂著要把人拆吃入腹，偏偏表面還要裝出溫和的樣子。

    現在秦越裝不下去了，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弱小，即使柳棉喜歡自己，他也護不住柳棉。有那么多的東西在明在暗地窺伺覬覦，他根本藏不住柳棉。

    想明白后，秦越站起身往教學樓走去。

    見狀柳棉喊出聲：“你等等！你去干什么？！”

    柳棉看著秦越走向火海，那背影與之前看見的畫面重疊。

    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柳棉拖著傷腿半走半跳地追上秦越，拉住他的手，聲音急得帶上了哭腔：“你要干什么？難道說你兩句就要尋死不成？”

    秦越轉過身，臉上帶著遺憾和決絕：“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正是因為我不想離開你，所以才要用這種方法留在你身邊?！?/br>
    “你在說什么鬼話？”柳棉眼里倒映著火光，心頭也全是火氣，“你說過，你說過你不會去死的！”

    為什么聶紅他們都沒事了，可秦越卻要去死？柳棉不能理解，他氣完過后就是傷心，帶點哀求地說：“你能不能別這樣，如果我誰都救下了卻偏偏救不了你，我會覺得自己很可笑的。好好活著不行嗎？”

    “我這次也不想再去了，本來真的很不舍的?！鼻卦教植寥チ薜难蹨I，在柳棉即將露出笑容時又沉聲說，“但是我相信你，你會救我的。也只有你能救我。我曾想改變世界，可最終也沒有做到，我希望你能做到?！?/br>
    這中二的發言讓柳棉覺得秦越像是被蒙蔽了心智一樣不可理喻頑固不化，他怒極，用力地打掉秦越的手，指著鼻子罵：“你又要我救你，又要自己去找死？！世界，什么改變世界？你是不是瘋了，你以為自己在演電影嗎？！”

    被罵的秦越一點也不生氣，平靜地看著柳棉，說：“我入火中，是為等你。我以我身祭這天地，希望世界得以改變?！?/br>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信了邪教？”柳棉握住秦越的手，眼淚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他意識到自己沒辦法阻攔秦越。

    聞言秦越被逗笑，在柳棉火光灼灼的水眸上落下一吻，看著柳棉下意識閉眼，他只是說：“這是我的宿命?！?/br>
    什么狗屁宿命！如果他真的可以改變世界，那么就算沒有秦越的死亡他也一樣可以，他又不是起點男主，要靠死老婆變強。

    “算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好嗎？”柳棉惶惑無比，悲切哀求。他長睫顫動，一眨眼就是一顆淚珠掉落，似是珍珠斷了線。

    秦越黑沉沉的眼里折射出一點的火光，復雜的情感堆積其中，讓他看起來滿眼陰霾。

    這次他沒有再為柳棉擦干眼淚，轉身便要離開。

    柳棉握住秦越的手腕把人拽向自己，給了他一巴掌，又猛地撲上去吻住那沉默不語的唇。

    眼里的陰云下起了雨。

    秦越回吻柳棉，又松開柳棉，毫不猶豫地轉身，義無反顧走進了火海。

    柳棉呆呆地站著，在淚眼模糊間看見秦越的背影融入火中。

    他本身就是一把火，把棉花燒了個一干二凈。

    這次再也沒有人在柳棉眼前的世界坍塌時為他遮蔽雙眼了。他的世界在他的眼前被火燒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