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寧子高前來拜訪?！敝飕樞⌒牡?。

    “他來做什么？”蹺著二郎腿的江綺正坐在美人靠上，手臂枕著欄桿懶散地喂著池中的魚，“本王都說了身體不適，這幾日不見客，讓他回去?！?/br>
    朱瑯連聲應是，叫來侍從去回復。

    康王被賜婚一事鬧得是沸沸揚揚，女帝欽定的康王妃不僅是個男子，還是她的親侄兒。

    朝中有不少老臣反對此事，就算康王再廢物他也是江氏后人，如今娶了個男妻豈不是要斷了皇室這條血脈。畢竟當年女帝登基后，是用將皇位傳于康王后嗣的承諾堵住了他們的嘴，可這場突如其來的賜婚又分明就是在告訴世人她要出爾反爾。

    懼于龍威，老臣不敢忤逆天子旨意，于是便想著從康王身上入手，原本門可羅雀的康王府近幾日來了不少登門拜訪的客人。江綺被那群人擾得不厭其煩，索性直接閉門謝客。

    他才懶得管這些。

    只要活著時能享受盡榮華富貴，大晉江山改姓也無妨。

    江綺攤開手掌一撒，將魚食一股腦兒往下扔去，水面泛起圈圈點點的漣漪，他撣了撣衣袖，又瞧了一眼乖乖站著的朱瑯，才慢悠悠起身。

    “行了，天色不早，你也該回去了?！?/br>
    “啊，王爺，您真的不出門了？”幾日悶在府上，可不是江綺的作風。

    他一臉不耐煩，擺了擺手，“去去去，沒看見本王這幾天心情不好？外面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在自己府上靜一靜?！?/br>
    朱瑯訕笑幾聲，不敢再去觸霉頭，告了句別后忙匆匆退下。

    等人走了，康王府就更加冷清。江綺連晚膳都沒心思吃，遣走了一眾奴仆后自己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往房間走去。

    他確實是沒什么心思出門，屁股疼了好幾天才養好。

    “唰”一顆石子冷不丁飛來，江綺哀嚎一聲，摸著被打中的后腦勺環顧四周，尋找偷襲他的兇手。

    “綺哥哥∽”

    掐著嗓子的rou麻語氣惹得他一陣惡寒，循著聲音抬頭望去，樹上正坐著一個玄衣少年。

    “你怎么進來的？”看見來人江綺只覺得屁股又在隱隱作痛。

    “翻墻?！睂幾痈咛拐\回他。說罷，一個翻身跳下穩穩落到江綺身前。

    “用膳了嗎?！彼N心地問。

    “這與你何干？本王還沒治你擅闖王府的罪呢?！?/br>
    寧子高拉住他的手臂將人扯入懷中，繼續說道：“不吃飯怎么行，會餓壞的?！?/br>
    “你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他充耳不聞，變本加厲地摸上江綺的肚子，輕笑一聲，“綺哥哥的肚子都餓扁了，不如我帶你出去吃點?！?/br>
    “本王的王府里應有盡有，不勞煩——??！”

    寧子高可不等他拒絕，直接攬過腰將人抱起，一個輕功翻上墻頭。江綺頗受驚嚇，慌亂中揪住了寧子高胸前的衣服，緊緊貼在他懷里生怕被甩出去。

    “別怕，不會把你扔掉的?！睂幾痈咻p聲安撫著，江綺深覺丟臉不想回應，只將頭也默不作聲地埋進了懷里。

    寧子高果然有點翻墻的本事，帶著江綺輕車熟路地出了康王府來到了附近的一條小巷中，巷外停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他拉著不情不愿的江綺走了過去。

    “本王可沒答應你出來?！苯_抱著手臂斜眼一瞪。

    “都出來了，不如賞臉吃一頓飯，算是我的賠罪?！?/br>
    賠罪，當然賠的是那晚的罪。一想到稀里糊涂做下的蠢事，江綺的臉就漲成了豬肝色，他偏過頭道：“一頓飯就想打發我？”

    寧子高將他掰了回來，頗為認真地回他：“自然不會只是一頓飯。等以后我們成親了，我任憑哥哥處置?！?/br>
    “哼?！苯_拍開了他的手，自顧自上了馬車，不再搭理身后的人。

    這場怪異的賜婚已然成了京城眾人的又一樁談資，聽著隔間高聲談論這事時沖出了天的笑聲，江綺青筋直跳：“你選的什么破地方，吵死了?！币皇堑K于面子，他恨不得直接去踹開隔間的門。

    “是有點吵，不過菜還是不錯的，廚子是蜀川人，菜味很是正宗，”寧子高邊說邊剔了一塊魚肚上的rou放入他的碗中，“嘗嘗?！?/br>
    江綺鮮少食辣，看著紅油油的一盤菜并無多少胃口，不滿地將筷子一扔，“我不喜歡吃辣?！?/br>
    “我知道，所以這些菜都是為你精心準備的，只香不辣?！睂幾痈呓忉尩?，又夾了一塊肥嫩的魚rou遞到了他的嘴邊。

    江綺沒有意識到這動作的曖昧，只將信將疑地就著筷子咬了一口，嘗了半天，破天荒地給了一個中肯的評價：“確實還行?！彼质捌鹆俗郎系目曜?，自己夾了一塊。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悶，江綺不愿和寧子高再有交流，寧子高之后也識相地不再多說，只靜靜為他添菜，中途他出去了一趟，隔間就再也沒有響起過笑談聲。

    吃到最后，江綺咬了咬筷子，主動開了口，“你請我，只是吃飯？”

    他不信寧子高這么好心。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賠罪怕不只是一個借口。

    不曾想寧子高搖了搖頭，深邃的雙眼中毫無一絲灰暗雜質，鄭重其事地回答他：“只是吃飯?！?/br>
    “那你怎么想起來請我吃飯的？”

    寧子高笑而不語，他不好意思說出“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這話，想了半天，換了個更平常的說辭，“上回吃過覺得不錯，想著哪一天也要帶綺哥哥來嘗嘗?！?/br>
    “算你還有點良心，”江綺心情稍有好轉，“以后來了王府，就要你乖乖聽話，本王是不會虧待你的?！?/br>
    寧子高眼角帶了點笑意，“好?！?/br>
    英氣勃發的少年一笑便格外耀眼，江綺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跟個大爺似的仰靠進椅子里，“吃也吃完了，該送本王回府了吧?！?/br>
    “綺哥哥別急，還早著?！?/br>
    “哪里早了，你瞧外頭這天都黑了?！卑g里開著一扇雕窗，窗外恰好映入永安街一隅，夜幕降臨，長街兩側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熱鬧不減。

    “你有沒有見過京城的夜景?！睂幾痈咄蝗粏柶?。

    江綺不明所以，“我自小在京城長大，怎么可能沒見過?！?/br>
    “那我帶你再看一遍?！?/br>
    “??？”

    百姓巷子里的夜景與長街上的有所不同，熱鬧歸熱鬧，但少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繁華，更多了些煙火氣。

    月光恬靜，屋檐下燈火點點，也不知誰家的屋頂上坐著兩道黑影，相融在了夜色中。江綺怕摔只能由著寧子高攬住了他的腰，望著不遠處院中的一戶人家，他小聲問身旁的少年：“你帶我來這做什么？就偷看別人家吃飯？”

    “你看他們多幸福?！?/br>
    寧子高的目光也和他落在了同一處。那戶人家好像是有什么喜事，院中的小桌上擺滿了一桌菜，饞嘴的小孩趁大人不注意想要偷吃，結果卻不小心碰翻了一盤菜，女主人聽見了動靜轉過身來便只看見呆立著的小孩和一地狼藉。

    女主人的肚子很大，應當是懷了孩子，她似乎很生氣，沒過一會男主人便匆匆趕來扶著她坐下，替她訓斥了孩子幾句，于是小孩哇哇大哭起來。

    那小孩哭聲很響，幾乎貫穿了整個街道，江綺捂著耳朵滿臉嫌棄：“這小孩真煩，以后本王的孩子要是這副德行，早晚得氣死?！?/br>
    “孩子還小，皮是皮了點，但父母要是耐心教導就會慢慢變乖?！睂幾痈叩南掳蛪|在了他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隨著說話聲飄過耳尖，又漸漸消散在夜風中。

    江綺故意聳肩，磕一磕他的下巴，“說得容易，小孩哪是那么好教的，還不如直接打兩下屁股給他長點教訓?！?/br>
    “綺哥哥好兇，以后定是個嚴父?！睂幾痈呙嗣豢奶鄣南掳?，抱怨道。

    想起二人之間的婚約，江綺打趣了幾句：“我要是個嚴父，你還能是慈母？”

    寧子高的唇角忍不住地上翹。

    “也不對，你生不了?？磥硪院蟮眉{幾房妾才行，不過本王也不會虧待你這個不會下蛋的雞，到時候你就挑一個順眼的庶子養在名下?！苯_沾沾自喜，只覺得自己想得十分周到。

    笑意僵在唇角，寧子高側頭看著那張漂亮臉蛋，再多的怒火也只是化成了綿綿的無奈，他聲音里帶了點委屈，“綺哥哥很喜歡孩子嗎?！?/br>
    “一般般?！?/br>
    “那為什么想要有后代?！?/br>
    江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哪個男人不想有孩子？我還是個王爺呢，家里有王位要繼承，就算娶男妻這香火也不能斷?！?/br>
    腰間一緊，寧子高的手摟得更重了。他不敢再多問，生怕被江綺的話氣急了，會忍不住立馬做些什么懲罰他。

    不知什么時候，小孩的哭聲已經停了，再望向那戶人家的時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正地坐在一起吃著飯菜，歡聲笑語從一方小小天井中飄向夜空。

    男主人為女主人夾菜，女主人為孩子夾菜，突然女人驚呼一聲，男人與孩子便都圍了上去，他們的耳朵都貼在女人隆起的小腹上。江綺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他猜想應該都是喜悅的。

    “他們確實很幸福?！?/br>
    他平靜的目光中漸漸染上一點微不可察的艷羨。

    平凡又幸福的一戶人家，不久后又將迎來新生命的誕生。生活在小小的屋檐下，沒有財富與權勢，卻也過得美滿，這是長于深宮之中的江綺永遠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們明明什么都沒有，卻又什么都有，而他擁有了一切，卻始終一無所有。

    江綺若有所思，也側過了頭默默看向身邊的人。寧子高垂下的眸子中看不透藏匿了什么情感，精致尖削的輪廓上蒙著一層暖黃色的燈火亮光，不再那么銳利，也終于有了一點少年人應有的稚嫩與脆弱。

    他心下一顫，囁嚅著唇想要說什么，半天卻只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

    “你要是個普通女人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