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瘦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徐徐滑過，簡單洗過澡穿了一套段運嘉衣物的蘇沛坐在了凳子上。

    對于體形瘦弱的蘇沛來說，如今青年的衣物過于寬松。

    于是段運嘉便尋了許久找出自己中學時代的衣物，臉頰泛紅地遞給了蘇沛。

    大概是被壓在衣柜底太久，衣物聞著有股淡淡的異味，但蘇沛不太在意，準確來說，此時的他全身心都被那架鋼琴吸引，連洗澡都洗得有些囫圇。

    即便是青年中學時代的衣物，穿在蘇沛身上卻依舊不合身。

    他仿佛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短袖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分明的鎖骨從大開的領口處露出，而褲腰也被蘇沛找了個夾子夾上，耷拉的褲腳垂至地面。

    再加上段運嘉衣物上有些花哨的圖案，配上蘇沛無害的臉，便將蘇沛整個人又顯小了一圈。

    段運嘉好像看見了蘇沛中學時代的模樣，若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神里能添入一些些的鮮活光彩就更好了。

    目光滿足地仔細打量一番穿著自己衣服的男人，段運嘉搬了個椅子過來，雙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乖巧，宛如一個認真專注的完美聽眾。

    蘇沛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目露猶疑，半晌后牽起唇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有些僵硬。

    “不喜歡笑就別笑，不必強迫自己，你原來的模樣就很好?！倍芜\嘉有些心疼，忙開口勸道。

    于是蘇沛臉上強撐起來的笑驀然消失，仿佛只是一場短暫的幻覺，他垂下眸，長了些繭子的指腹繼續輕撫著光滑細膩的琴鍵，好似在撫摸一件昂貴稀有的寶物。

    有什么濃郁的煙霧在腦中被和煦的微風吹開，裹挾著飄揚靜謐的曲調，和女人壓低的舒緩溫柔歌聲。

    蘇沛記得很小的時候，每當自己睡不著或害怕就總會吵著讓mama給自己彈琴唱安眠曲。

    而他自己則抱著枕頭坐在沙發上，目視mama的方向，聽著輕飄飄的歌聲與琴聲，頭一點一點的，然后在不知何時沉沉睡去，又被爸爸迷迷糊糊地抱進了自己的臥室。

    緊接著，他的臉頰上便會落下如羽毛般輕輕的吻，引領他進入甜美的夢鄉。

    可惜，這些記憶在幾年前通通湮滅，沉入海底，蘇沛再也只能懷著悲傷的情緒去回憶懷念。

    剛開始，蘇沛彈出的調子細碎不成曲，過了幾分鐘，他的指尖就變得靈活起來，一首稍微有些走調卻依舊優美悅耳的曲子流淌而出。

    睫羽輕顫，蘇沛閉上了眼，恍然間手背上好似感受到了一股虛幻透明的力道，溫柔又細心地教導他按下每一個琴鍵。

    蘇沛進入了自己的世界，沒有注意到段運嘉若有所思的眼。

    越聽越熟悉的曲子讓段運嘉轉瞬之中就回憶起了一件事。

    段運晟那家伙這些年來的奇怪之處。

    段運晟剛高考完就被老爹扔進軍隊里待了兩年，回來一邊讀大學一邊經營老爹拋過來的一個小公司。

    而這架鋼琴也就在段運晟從軍隊出來的那一年從家里搬了過來。

    ——一架段運晟不知何時買回來的年齡不小的鋼琴。

    段運晟彈鋼琴的水平很一般，但卻像是對待女朋友一般每周都找專業人士來維修調音。

    段運嘉起先不知道是為什么，但現在，已經能從記憶中猜出個大概了。

    畢竟他們是雙胞胎嘛。

    不僅僅是段運晟維持了數年、聲音模模糊糊的手機鈴聲，還有......

    段運嘉閉上眼睛，唇角上揚。

    蟬鳴渺渺，烈日灼灼，一雙仿佛帶著鉤子的眼如月牙般彎了起來，那白皙的臉上也透著淺淺的粉，微突的唇珠隨著說話而輕輕張合。

    遠遠注視著他的少年不禁神色放緩，微不可查地動了動身子，遮住旁邊小話癆的視線，隨意地發出嗯、哦這樣的聲音應付。

    “在看什么呢？”

    但到底少年時不時飄忽的視線還是吸引了小話癆的注意。

    少年心里嘖了一聲，一把攬過小話癆的肩膀，線條流暢的手臂上初見肌rou，他敷衍地回了一句沒看什么，就推搡著小話癆轉過身走向了另一條路。

    遠離之前，少年側過頭，看見了那個人的背影。

    正待他想多看一會的時候，那背影忽地如水波紋一般消失不見，隨之涌進來的是一陣音質有些差的舒緩調子。

    眼眸倏忽睜開，段運晟面無表情地坐直身子，目光瞥向一旁震動的手機，接了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打盹后的沙啞，“好，我知道了?！?/br>
    “明天......今天上午怎么樣？”

    “嗯，7點可以，206會議室?！?/br>
    說罷，段運晟就按上了關機鍵，看見了屏幕上顯示的凌晨兩點過的時間與一條幾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段運嘉：你認識錢杰嗎？你們公司的。]

    ......錢杰

    骨節分明的手滯了一會，段運晟垂眸，扯松了些領結，打開抽屜，摸出一根煙來，另一只手叮一聲按開火機，對準煙屁股。

    他站起身，將西裝外套脫下放在椅背上，露出內里整潔的白襯衫，邁開被西裝褲勾勒出的長腿走向身后的落地窗。

    望著燈火霓虹的窗外，段運晟慢慢吐出幾口煙圈，俊逸的面容在繚繞煙霧中若隱若現，看不清半分情緒，半時他回了段運嘉的消息。

    [段運晟：怎么？]

    對面沒過多久就回了消息。

    [段運嘉：沒什么，你繼續忙。]

    ......

    段運晟眉心跳了跳，他手指一翻，正想將手機收進褲兜里時，不知想起了什么，便重新將手機點亮。

    屏幕微弱的光輝映在段運晟的臉上，段運晟指尖滑動，而后停了下來，如潭水般平靜的眼眸中像是被投進了一顆小石頭，泛起無數波瀾。

    一個笑眼彎彎、身著藍白校服的少年赫然躍上屏幕。

    只是那照片像是從遠處偷拍的，影影綽綽，連少年面孔的具體模樣都有些模糊。

    可段運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上面，細細描摹，好似少年的每一處都是一清二楚的。

    事實也是如此。

    段運晟想，自己這一輩子怕是都忘不了。

    忘不了初見時的悸動，忘不了每日每夜的期盼，忘不了曾落在自己臉上的微涼指腹。

    也忘不了他眼含歡喜、面頰泛情的模樣，雖然蘇沛看著的是另一個人。

    還是一個朝三暮四、唯利是圖的小人。

    蘇沛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

    “以后別抽煙了?！?/br>
    段運晟動作一頓，默默掐滅了煙頭。

    他呼了口氣，想起前幾日來送飯時對錢杰笑得溫柔的蘇沛，指尖再度滑了一下，段運晟注視著里面被明黃燈光照射著、肌膚曖昧相接的照片。

    或許......蘇沛需要親眼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