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吃蔬菜有益身體健康】

    第二日，言弈果然履行了他昨晚的承諾，天色明晦交替之時準時推開了大門。

    言晨的內心已經別扭了一天一夜，上一世他并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他不是沒有分析過原因，想到可能是言弈突然抽瘋、開始關心在乎自己時，他會立馬打消這個自作多情的念頭。上一世的苦逼結局告訴他，越是對這個男人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自己的結局就會越悲催。

    到點了，門外的敲門聲如約而至，“小少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毖猿繎寺?，打開門走下了樓。

    吸取昨天的經驗，言晨不想再虧待自己的肚子，于是這次他徑直走到言弈的對面，避開了和他面對面的位置，拉開了旁邊的座位。

    非常好，既和這個危險的男人保持安全距離，不用擔心自己坐他對面礙了他的眼，又可以開心吃飯了。

    言晨心滿意足地拿起筷子，掃了眼桌子后就傻眼了。

    相比起昨天給二人準備的量，今天的盤數像是給二十個人準備的，別說和言弈隔倆位置了，怕是隔十個座位都不必擔心夾不到菜。

    “言弈，今天……有客人來嗎？”言晨提出了一個合理的猜測。

    聽到對面的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地愣了下。

    “沒有?！焙喡郧依涞幕貜?。

    “你……昨天沒吃飽嗎？”言晨繼續合理猜測，回應他的是一道冷冷的目光，他立馬識趣地閉嘴低頭扒飯碗。

    第一次，言晨望著滿滿一桌，突然體會到了慈禧太后吃飯的快感，要是對面沒有那個吃飯像在吃人的家伙就更像了。

    聽過陪玩陪睡，還沒聽說過陪吃，當言晨稱職地做了約一個禮拜的陪吃后，他逐漸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此刻，他將筷子再次伸向紅燒豬蹄時，對面的男人看了眼他的筷子，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言晨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下，豬蹄滑到了桌上，男人并沒有生氣。于是他忍不住又開始進行他的合理猜測，雖然早間新聞提到過最近豬rou價格飆升，但言家不至于窮到豬rou都吃不起了吧，還是言弈單純的小氣，看他吃這么多rou心情不爽了，怎么說也是獨霸一方的黑幫老大，應該干不出這么摳的事。

    考慮到自己的腦袋能否多保一段時間，言晨還是抑制住了開口詢問的欲望，小心翼翼地把筷子伸向了另一邊的蜜汁雞翅。

    言晨不知道的是，他這個疑惑很快就會被解開。

    第二天晚上，當他再次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時，面部神經不由自主地一抽，自覺地戴上了痛苦面具。

    目之所及處，皆是一片生機。淺綠的生菜、碧綠的青菜、翠綠的黃瓜……

    言晨目光復雜地看向眼前淡定坐下的男人，實在沒忍住開口問道：“言弈，你是不是……有什么宗教信仰？”

    正巧進門的周姐聽到了這話差點笑出聲，她掩飾地咳了咳，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少爺，您還在長身體，多吃蔬菜有益身體健康?！闭f完，放下了一盤綠得發亮的苦瓜。

    盡職的陪吃突然萌生了請假的念頭，他悄悄向后挪了挪凳子，“我今晚其實不是很餓，我看我還是……”

    “啪嗒?！笔菛|西放在桌上的聲音。言晨看到言弈淡定的將腰間的槍拿出來并放在了一旁。

    “……”默默地把凳子拉了回來，少年認真地說道：“周媽說得對?！庇谑钦笪Ｗ啬闷鹆丝曜?。

    兩人依舊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優良傳統，屋內安靜得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

    當言晨已經能夠把黃瓜一小口一小口地認真嚼了二十九下后才咽下去時，對面吃了半個多小時的人還沒有吃完的意思，再也受不了直沖天靈蓋的黃瓜清香，言晨拿起桌子中央的醬料對準玻璃碗中的生菜猛擠，把沙拉醬擠得像小山一樣高后，他氣鼓鼓地開口：“言弈，你知道你現在特像什么嗎？”

    言弈看了看他紅撲撲的臉蛋，不知道是因為氣紅的，還是因為擠醬擠得太用力。他難得心情有點好地回應了他的話：“像什么？”

    言晨假裝無意、實則試探地說道：“像電視劇里，逼自己愛吃rou的孩子吃蔬菜的變態老父親?！?/br>
    言弈的筷子一頓，屋內再次陷入寂靜，他緩緩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了對面人的身側。

    吊燈的光芒被高大的身軀遮擋，陰影下的瘦小身影咽了咽口水，此刻已經萬分后悔自己的作死行為。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向居高臨下的男人，只見那人的手伸向了他，言晨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

    那只手越過他的腦袋，端起了那盤醬比菜多的生菜，緊接著手中的醬料瓶也被不容抗拒的力量抽走。

    一盤切成片狀、幾乎沒放多少調料的清炒苦瓜放在了他眼前。

    幽幽地如惡魔般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盤菜不吃完不準站起來?！?/br>
    走出餐廳后的言弈一邊將槍別回腰間，一邊踩上了樓梯，突然身后傳來一聲怒吼：

    “言弈??！你就是個變態?。?！”

    自那天以后，言家似乎就有了每隔幾天要進行一次“齋戒日”的傳統，言晨從起初的滿臉寫著不情愿和怨憤，慢慢變成了老老實實地端起碗拿起筷，且一次比一次吃得多，麻木又悲壯的表情硬是吃出了行刑前最后一餐的味道。

    周媽看到越來越能吃的言晨甚感欣慰，同時也被言家的兄弟情深深感動，別看這個哥哥平日里對弟弟不怎么樣，背地里還是會默默關心自家弟弟的身體健康，秉著一定要把言家兄長深沉的愛傳達給弟弟，周媽含淚超常發揮，當晚就做了一份豪華蔬菜拼盤擺在了臉色鐵青的言家小少爺面前。

    等到傭人退了出去，屋內又陷入了一如往日的寂靜，言晨把手中的叉子攥地異常緊，仔細看似乎還在發抖，稚嫩面龐上那陰沉的神色，頗有點言弈的味道。

    言弈不為所動地看著這暴風雨前的寧靜，靜靜等待著長期被壓迫的人民終將爆發的反抗。

    令他意外的是，言晨深呼吸了幾下后放松了攥緊的小手，而后一如以往地低下頭，臭著臉吃了起來。

    言弈略感意外，因為他并不能知道言晨這幾日在想什么，因此也就不能體會那個正“享受”著蔬菜拼盤的小孩心中那種痛并快樂著的微妙情緒。

    言晨并不傻，上一世他太想得到言弈的接納和愛，以至于做任何事的出發點只有言弈，滿心滿眼只有一個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的人，做了很多自我感動的蠢事后，還會幻想著那人某天會接納自己，因此才會活地像個沒腦子的弱智。

    而在經歷了希望、失望、絕望后，這一世的他也就沒那么多的執念了，言弈是他的誰，是否會接納他，未來會不會重蹈覆轍，自己是不是又得體驗一次子彈穿腦門，他都懶得再去想了。當掙脫了情感的束縛，站在相對客觀理性的角度看著發生的一切時，言晨能夠合理使用自己的腦袋看明白很多事情。

    起初他不明白言弈這突如其來的飲食癖好，那天他只是想試探一下言弈才會說他像老父親，只是心機深沉的言某人并不上道，并沒有給他太多表情。

    那天晚上，被迫吃完一整盤苦瓜的他一邊抱著垃圾桶直犯惡心，一邊開始分析這幾天言弈的變化。幾日里的陪吃服務，言弈對自己皺眉的頻率與日俱增，而且每次都是自己夾菜的時候?；叵肫饎偛胖軏屨f的多吃蔬菜有益身體健康，言晨知道周媽自然不會擅自決定這一切，只有可能這是某人的意思……

    貼著垃圾桶的心臟仿佛漏了一拍，眼底的情緒逐漸復雜，一種他上一世從未有過的情愫在心底泛開，他沉默良久，打了一個嗝后繼續對著垃圾桶一頓嘔。

    死變態，男人果然越老越變態，被反上來的苦瓜味弄紅了眼眶的小孩如是想。

    回到此刻，當言弈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對面的人也把一大盤蔬菜幾乎全部塞進了胃里，除了透明的玻璃盤上泛著綠光的幾片苦瓜，言晨和言弈的視線沉默地對視了會兒，見男人目光移向了自己的盤中，他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這是擺盤裝飾用的，不是用來吃的?！?/br>
    幾不可聞的一聲輕笑，似乎心情不錯，言弈的聲音有著酒后才有的慵懶和磁性，“以后我會讓周媽換個東西擺盤裝飾?！?/br>
    言晨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酸酸脹脹的，他不自在地低著頭站起身，囁嚅道：“我吃飽了?！彪y得一次地，他比言弈更早地離開餐桌。

    此刻還沉浸在感動中的言晨如果知道，很久以后自己將會被迫趴在這張桌上，而惡劣的某人會逼著他換個方式繼續吃苦瓜，他說什么現在也會舔干凈那個玻璃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