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電話
都市的糜爛繁華已經接近尾聲,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彩色的霓虹燈打在謝必安臉上,照得他瞇了瞇眼。 今天公司的事比較多,他陪著幾個員工一起加班到十點過,再開車把幾位女生挨個送到家門口,等他走上回家的路時已經十一點過了。 謝必安全身的骨頭都被疲憊浸泡著,車里的空調徐徐吹過他額頭,他只想快點回去洗個清爽的澡。今天一直很悶熱,想來夜里是會有大雨的。 得把陽臺的衣服給收了。謝必安想著。 路上寥寥無幾的車輛飛馳而過,謝必安實在是太累了,他甚至沒法專心開車,腦子有些混混的,只能強行撐開眼睛看著前方的路,祈禱快些到家。 放在副駕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鈴聲把謝必安的精神叫醒了點??伤麆傂毖垲┑絹黼娙说拿?,電話就被對方給切斷了,謝必安人也一愣,差點撞上路邊違規停著的電瓶車。 來電人在謝必安手機里有備注,是一個被埋在通訊錄里快三年的名字。 “范無咎?!?/br> 自從大四開始冷戰過后,兩個人就沒有跟對方電話聯系過,還都在刻意避開。就連春節回家,謝必安也是給范父范母送了禮物就回那個空無一人的房子里待著,房子自從謝必安父母離婚后就沒人住了,但范母依舊隔一段時間就會去打掃。 總之,兩人畢業兩年多了,是實打實的一次都沒有聯系過,一面都沒有見過。不過謝必安倒是單方面跟范無咎見過幾面——范無咎這兩年打職業比賽打得不錯,游戲跟比賽的熱度捧著他,謝必安見過公司里有人看比賽直播,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坐在賽場上帶著獨具一格的口罩的范無咎。 范無咎打職業的事似乎沒跟父母說過,謝必安有一次回去探望兩位的時候還幫范無咎圓了謊。 范無咎這個名字出來,就讓謝必安涌出一大堆回憶,搞得謝必安恍了一路的神,好在街上人少,他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家。 打開手機還顯示著范無咎的未接來電,謝必安把手機放在客廳的飯桌上,先轉身進了浴室。 嘩啦的水聲響了一陣,謝必安腰上裹著浴巾,擦著頭發神清氣爽地走出來,看見桌上的手機后又一愣。 他有點想給范無咎回個電話問問,雖然這情況看著很像是“不小心打錯電話”。 大概打回去也只能得到一句冷冰冰的“我不小心打錯了”,謝必安猶豫著,還是算了吧。 可這句“算了”直到謝必安換好睡衣躺在床上也沒能完全說出來,他翻了好幾次身,眼睛仿佛要把黑屏的手機給盯出個洞來。 折騰了好久,最后還是起身打開手機,點開那個未接來電打了過去。耳朵里的音樂一直響著,對方并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 可能已經睡著了吧。謝必安表情有些黯然,失落地掛斷了電話。 但其實范無咎并不是打錯電話。 他從畢業后就進了隊,到現在打了兩年多的比賽了,當初帶著滿腔熱血,覺得再怎么也是可以在一年內摸一下冠軍獎杯的。 可是他們把季亞軍翻來覆去拿了個遍。 作為一個老牌戰隊,卻到現在都沒有得過一次冠軍,別說其他人了,范無咎都開始懷疑人生。 明明該做的都做了,甚至有時候的加強訓練會讓范無咎的手酸上好幾天,他之前帶著多大的希望與信心進來,現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所以當隊長離隊后,范無咎也選擇退役了。 他的確是想打出一片輝煌的獨屬于他的天空,去告訴謝必安他的選擇沒有錯,也能在春節回家時昂首挺胸地面對父母,不用再吞吞吐吐。 可現實卻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夢想揉成廢紙,丟進了俗世的垃圾簍里。 范無咎收拾好行李走出俱樂部大門后,整個人有些茫然,大學的東西忘得差不多了,當初的計算機三級也是在謝必安的威迫下硬著頭皮才過的,他這幾年又疏于鍛煉,恐怕去搬磚都搶不過別人。 最后還是回了那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它緊跟著發展,毫不遜色于范無咎這幾年跟著比賽去的名城都市。父母仍然住在老小區沒有搬,謝必安也在那里自己創了一家公司。 可范無咎下了火車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沒地方可去,這副落魄樣怎么可能讓父母看見。 最后帶著行李箱在路邊蹲到天黑,翻著手機試圖找找看有沒有什么老同學可以去讓他去蹭一段時間住食。 這個好像半年前就結婚了,那個似乎過得比他還慘,這人以前關系挺不錯的但是畢業后就沒聯系過了…… 最后翻著翻著,就在一堆名字里看見了謝必安,范無咎的手停了下來,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打通了電話。 他回神后很快掛了電話,心里緊張得就像第一次上賽場一樣,自己把自己的心攥得緊緊的,有點喘不過氣。 他坐在原地等了很久,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可能是謝必安的電話。到后來被夜里的涼風吹得發抖,范無咎才僵硬地起身,活動了一下手指,打開手機點出地圖導航想找個賓館將就一下。 范無咎剛選中一個賓館,離他也不遠,準備徒步走過去,然后手機突然就響了起來。 范無咎嚇得差點把手機給扔出去,手忙腳亂地拿穩手機,看著來電顯示上的“謝必安”。 “我*……” 范無咎沒敢接,心里祈求著謝必安快點掛電話。 手里的電話響了一陣,謝必安最后還是掛斷了。范無咎聽著音樂戛然而止,悵然若失地想著,要是再久一點就好了。 范無咎盯著手機,看著屏幕漸漸變暗,就快要黑屏了,他慌張地想把屏幕重新點亮,手卻跟他腦子作對地按了電源鍵,屏幕徹底黑了,范無咎一氣之下回撥了過去。 謝必安接得很快,可電話里卻是一頓沉寂。他隱約聽見了范無咎的呼吸聲,率先出口說:“無咎?” “……嗯?!本眠`地聽見謝必安的聲音,范無咎有點不知所措。 謝必安正在思考范無咎現在會在做什么他該怎么挑起話題,就想起白天似乎聽到公司里有人感慨到范無咎退役的事,他問:“你退役了?” “嗯……”范無咎聲音悶悶的。 “那你現在……在哪兒?” “今天剛坐火車回來,我……就不回去打擾我爸媽了,剛找好一家賓館——阿嚏!”街上的風變大了,范無咎鼻子很“爭氣”地打了個噴嚏。 “還沒到賓館里吧?”謝必安嘆了口氣,“你把定位微信發給我……微信搜我手機號就行?!?/br> “哦……”范無咎鼻子堵起來了,說話顯得有點委屈,在得到謝必安的同意后他掛了電話。 謝必安拿著手機,睡衣也不換了,就披了件外套,看了眼定位就下樓去車庫取車。握上方向盤的手是抖的,謝必安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出了小區。 街上只有二十四小時的自助便利店還亮著,路邊橘黃的燈光零零散散,照得四周很昏暗,范無咎就戴著棒球帽抱膝坐在一個路燈下,身上衣服裹得很緊,低頭玩著手機。 剛開始他每過一輛車都會抬頭看看,不過看了幾輛后脖子仰得有點酸,就放棄了,他開始專心致志地翻謝必安的朋友圈。 帽沿遮住了范無咎大半的臉,謝必安趕到時還在想會不會認錯人了,他把車停在一旁,只看見前面那個人玩手機玩得入迷。直到謝必安打開車門走下去,冷風灌進寬松的睡衣里,范無咎才緩緩抬頭。 “走吧?!敝x必安朝范無咎伸手,他開車時沒開空調,只是把半個窗戶打開,指尖溫度有點涼,可沒想到范無咎的手握上他時跟冰塊似的。 范無咎也反應過來自己手太冷了,起來后就趕忙把手抽開。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坐回車里,謝必安緩緩地開著車,從后視鏡里看了看范無咎幾眼,抬手把窗戶給關嚴實了。 “退役之后想做什么?”謝必安隨口問著。 “去打工吧……”范無咎把臉側向窗戶,看著飛速后撤的路邊街景,“我當初好歹也是過了計算機三級的?!?/br> “如果不是我逼著你,你是不是準備考完二級混個畢業證書就行了?”謝必安從后視鏡里瞟了范無咎一眼,范無咎沒回話,謝必安也反應過來這事提得不太好,咳嗽幾聲轉移話題,“那你就先住我這兒吧?” “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謝必安回得很快,頓了頓,接著說,“我一直一個人住?!?/br> “嗯……那,挺好的,”范無咎看著窗外陌生的街道,“你公司最近怎么樣?” “就那樣,”謝必安減緩了車速讓前面的野貓能安全走過去,“今晚剛忙完,接下來幾天我挺閑的?!?/br> “別太累了?!?/br> “好?!?/br> 小區守夜的門衛打起了瞌睡,謝必安怕按喇叭太吵,開車門走下去敲了敲玻璃窗把門衛叫醒。 “哈——不好意思啊?!遍T衛睡眼惺忪,按開了道閘。 “沒事,辛苦你了?!敝x必安笑了笑,走回車里開車緩緩駛進了車庫。 繞了幾圈找到自己的車位,兩人下車去后車廂取出范無咎的行李箱,謝必安帶著范無咎走向電梯。 范無咎走進謝必安家里后有點局促,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干什么,謝必安換下鞋子,指了指浴室說:“先把鞋子換了,你再去洗個澡,浴室在那兒?!?/br> “好?!?/br> 謝必安看著范無咎拿著衣服走進浴室,等范無咎在里面搗鼓了一會兒順利弄出熱水后,謝必安轉身進了廚房。 等范無咎洗完澡出來后,就聞到一股雞蛋面的香味,他尋著味找到了廚房,在門口望著謝必安。 謝必安偏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切蔥,說:“你先去客廳把頭發吹了,吹風機在茶幾下面?!?/br> 范無咎聞言又乖乖去客廳找出吹風機,坐在沙發上吹頭發,吹著吹著就不自禁地開始偷樂。 頭發吹了一半后謝必安端著兩碗蔥油雞蛋面出來,帶著香味的熱氣徐徐冒著,范無咎感覺肚子叫出了聲。 “你要在茶幾上吃面?”謝必安把碗放在飯桌上,拉開椅子斜眼看著范無咎。 范無咎一笑,起身走過來:“我當然要跟必安哥一起吃?!?/br> 一聲“必安哥”徹底將兩人僵硬的氣氛融化,雖然這兩年多里他們幾乎不怎么了解對方過得怎么樣,但眼下歲月靜好的感覺讓范無咎覺得他們還有很多個數不清明天。 當初年少的不成熟讓他們幼稚地互相置氣到畢業,等回神后又沒有機會也沒有契機好好聊一次,幸好現在還不遲。 范無咎吃完面后把煎蛋整個塞進嘴里,聽見窗外傳來了雷聲,他像個花栗鼠一樣嚼著,吞下去后把湯也喝了大半,謝必安看著擦了擦嘴說:“晚上別吃太撐?!?/br> “你煮的又不多,我還沒個三分飽呢?!?/br> “你不會今天就吃了一碗方便面吧?”謝必安挑眉。 “咳……是兩碗?!?/br> “怎么?你還被克扣打比賽的獎金了?” “錢都在銀行卡里,收拾東西的時候不知道塞在箱子哪兒了,”范無咎摸了摸鼻子,“在大街上翻行李箱也太丟臉了?!?/br> 謝必安起身活動一下手,笑著說:“自作孽?!?/br> 范無咎也起身收起碗筷走去廚房,謝必安向來不喜歡洗碗。 范無咎洗完碗把手烘干,走到客廳沒找見謝必安,只看見主臥的門打開了,光散射出來,范無咎走了過去。 謝必安剛從柜子里找出兩床被褥,頭上冒了點汗,看見范無咎走過來后他把被褥放在地上,說:“今晚有暴雨,睡客廳容易感冒,自己打地鋪?!?/br> 范無咎依言走過去把被褥鋪開,看了看盤腿坐在床上玩手機的謝必安,撇嘴說:“你這床不是挺大的?!?/br> 謝必安頭也不抬地說:“這是單人床?!?/br> “我看它睡兩個人也沒問題?!?/br> “這是,單、人、床?!?/br> 范無咎這個地鋪睡得很不甘心。 夜里雷暴雨聲陣陣,謝必安突然睜眼走下床,范無咎聽見開門聲后醒過來揉了揉眼,看見謝必安走出去,他問:“你去干嘛?” “我忘記收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