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絲滑的流淌過黑色商務車的弧線，在樹影的漏洞處照進后車窗，驚動了在后排小憩的人。

    洛云誰抱著軟墊迷糊著醒來，身上灌了鉛一般酸痛，昨夜荒唐的后果，他要用未來至少十天的時間去承擔。

    “洛總，跟您匯報今天的行程，早上年度財報會議推遲到了9點半，中午12點半安排商務簡餐，下午2點律師團代表會跟您匯報云禧破產的后續事宜，然后晚上6點有公司旗下男團LoS的出道五周年生日會，您需要去露個臉，11點半要到達機場飛往C市，明天早上9點參加大少爺負責的科技公司的新品發布會”，坐在副駕駛的助理通過后視鏡看到洛云誰醒了，拿著筆記本見縫插針的將未來24小時的時間安排盡數告知，洛云誰聽著額角直跳，只想當場辭職不干了。

    但這也只能是個不成熟的想法，洛家本家對于這個不安定又時而不著調的小少爺十分不放心，擔心把人惹急了真的撂挑子，又擔心過分嚴厲傷了好不容易維持到現在的家族情誼，于是洛云誰跟家里簽訂了協議：本家不會插手洛云誰的私生活，不論他想交往男生還是女生，只要不鬧出影響洛氏聲譽的緋聞，本家的長輩們就一概可以假裝不知，而相對的，洛云誰的職業生涯要與洛氏捆綁。

    為了家族為了股價，也為了自己還能保持這種長久無人管束的自在生活，洛云誰只能在未來的三四十年里，老老實實的在總裁辦公室做一個老板。

    這大概在別人眼中就是凡爾賽，但他是真的覺得很累。

    “知道了”，洛云誰長腿交疊伸長，帶著滿身被扯開的酸楚伸了個并不舒服的懶腰，車已經快到了園區，來上班的員工三兩成群的走在路邊，不遠處的便利店也排起了長隊，時不時還有快餐店和外賣平臺的小電瓶車路過。

    這就是生活氣息吧，洛云誰扒著車窗往外看去，坐久了屁股還是麻了，變了個姿勢又是新鮮的疼痛，他今天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西裝，牌子是個國內小眾設計師的個人品牌，那個設計師也是無恙的?？?，牌子并不那么知名，但巧思很多，比如襯衫胸口的衣兜用了兩種顏色的撞色設計，還有西裝外套領子一角鑲了一段像是乳鏈質感的金屬細鏈，墜下兩個小小的手銬形狀鎖扣。

    “靠路邊停一下，我想下去走走”，洛云誰輕聲開口，雖然以他目前的狀況，走路不見得比坐著更舒服，但他還是想下去逛逛，距離開會還有一小時多的時間，算上早飯，也綽綽有余了。

    “您需要陪同么？”助理薛臣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男生，跟洛家本家沾親帶故的，剛大學畢業就被長輩安插到了洛云誰身邊，但應該是得了本家長輩的囑托，并不會詢問他除了工作之外的安排，洛云誰也從不告訴他，兩人之間維持工作日的上下級關系，親密又疏離。

    “不用，九點會議室見?！?/br>
    車停穩，洛云誰理了理袖口，兩根指頭拎著自己的手機下車，在車內的時候陽光被車窗貼的膜削弱了不少，這會站在路邊才發現真的是個好天氣，洛云誰在手機的前置攝像頭中理了理自己富有光澤的酒紅卷發，發色在艷陽下更為靈動，他忍不住就自拍了兩張，巧妙的避開了門口洛氏娛樂的LOGO，只留下一片綠樹紅花做背景。

    大概是為了方便粉絲，園區里在門口附近開了兩家花店，平時洛云誰都不會駐足的，今天看著門口剛從車上搬下來的鮮花格外順眼，腳步一頓就拐了進去。

    “小哥哥要買什么花？送誰呢？這里有新到的莊園玫瑰?！?/br>
    營業員熱情的招呼著，門口擺了好幾個花籃，上面插著“LoS五周年，一起走花路”的牌子，大概是粉絲團訂的生賀，洛云誰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指著那些花籃中一個莫蘭迪配色的花籃，“照著那個色調給我也定一個，康乃馨不要，全換成玫瑰，百合也不要，他們的主唱對百合的香氣過敏，下午四點半送到他們工作室去，跟他們說是老板送的?！?/br>
    “好的”，營業員細致的記下要求，洛云誰邁著步子走到按照紅橙黃綠青藍紫的色調排開的花材面前，在每一種顏色中挑揀了兩朵色調相同但長相又完全不一樣的玫瑰，又往后走拎起一個頗有藝術感的廣口玻璃花瓶。

    “幫忙修剪一下，配點尤加利和米蘭，花瓶外面綁個粉紅色的蝴蝶結，搭配營養液，至少要挺過今晚的飛機和明天上午的會議，很重要”，洛云誰把自己挑揀的花材和花瓶擺在柜臺上，零零散散的鋪滿了。

    店員似乎也沒想到今天會這么一大早就開張，點頭應聲道：“好的?！?/br>
    洛云誰一轉頭，看到門外負責搬運的另一個店員手中正拿著一捆紅玫瑰，那紅色濃郁到在陽光下都有些發黑，洛云誰冷不丁想起昨夜的男人。

    哦不對，應該是Wend……

    “那是什么品種？”洛云誰的手指向外面，他發現似乎所有的花材都是好幾捆的進貨，只有那紅黑色的玫瑰形單影只，突兀的擺在那里。

    正在修剪枝條的店員抬起頭看過去，隨口答道：“黑魔術?！?/br>
    “黑魔術……”聽起來神秘又禁忌，洛云誰覺得這是個配得上Wend的名字，“我要了，不需要處理，我直接拿走，再買一個花瓶?！?/br>
    店員埋頭工作嗯嗯的答應著，洛云誰像是怕被人搶走似得，快走幾步將那束黑魔術拿回來，玫瑰的花瓣有一種特殊的絲絨感，是與其他染色玫瑰不同的貴氣。

    拿著拆開的花束游走在花店的陳列花瓶的地方，一旦將它跟Wend的手段掛上勾之后，每一個花瓶在它面前都似乎有些普通，這讓洛云誰心煩，最后干脆閉眼隨手一指，交給命運決定，但睜眼時還是挑選了旁邊稍有藝術感的那個。

    命中注定也未必是最好的，洛云誰一邊反悔一邊安慰自己。

    于是洛云誰抱著兩瓶幾乎把他埋在后面的鮮花走進辦公樓的時候，難得沒有去蹭員工電梯，而是徑直刷卡去了專為總裁辦設置的專用梯，還被前臺行了個注目禮。

    哪怕在公司里，知道他身份的也就只有幾位主管，他實在討厭被人關注，也怕自己的身份給他的小愛好帶來不便。

    “洛總，我們可以開始了么？”

    洛云誰卡著九點準時進入了會議室，里面各部門的主管和財務部的代表已經就位，只把視野最好的位置留了出來，洛云誰毫無心理負擔的坐下，屁股的傷勢被軟椅壓了，疼痛使他的面部表情稍稍變了一下，但轉瞬即逝。

    他抬起頭看向財務部主管，雙腿交疊，從兜里一副金絲邊的防藍光眼鏡架在鼻梁上，手持一根鋼筆轉了兩圈，悠閑從容地點點頭，“開始吧?！?/br>
    洛氏娛樂主打的是影視劇投資模塊，原本在洛云誰上任之前一直致力于投資一些青春偶像劇，培養了一波年輕藝人，但也做了不少無腦的雷劇，被不少網友詬病為業內毒瘤。

    上任之后的洛云誰大刀闊斧的砍掉了許多投資項目，組織藝人培訓考核，演技不過關的就地給了賠償金解約，不計成本的做法一度讓財務部門頭疼。尤其是他將投資方向轉為國風經典和原創劇本，第一部劇就投了個剛出象牙塔的年輕導演，三年磨一劍，錢流水一般的投了進去，直到出品的時候，不僅業內，連公司相關部門都在觀望，但預告中精巧的布景和考究的衣著，演技的精湛程度和人物的張力塑造，讓所有旁觀者啞口無言。

    那部劇五十集，捧紅了一個劇組，洛氏娛樂成功挽尊，也讓洛云誰在總裁室坐穩了地位。

    作為投資人，他的眼光從此便少了很多質疑。

    “洛總，上半年的情況就是這樣”，財務主管完成匯報用了兩個小時，洛云誰目不轉睛，看上去聽得十分認真，每每目光交匯，那靜水流深的神情總能讓人覺得芒刺在背，會議上被批的體無完膚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主管束手站在一旁不敢吭聲，會議室內也沒人愿意做個出頭鳥，一時間氣氛詭異的靜默下來。

    “很好”，洛云誰點點頭，對于上半年的財報是真的滿意，帶頭鼓了掌，周圍的人好似一口氣送了下來，他聽到了好多聲自以為很輕的嘆息，“大家都辛苦了，薛助理跟大家準備一下財務公示的事情，中午給大家定每人500的餐標，自己吃好的還是請部門吃飯都行，拿發票找財務主管報銷，散會?！?/br>
    洛云誰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了下午跟律師代表的面談，云禧是他跟前男友交往的時候用兩人的名字創立的，洛家的孩子18歲時會獲得一筆來自本家的啟動資金，只能作為商業投資或者創業使用，洛云誰用那筆錢創立了餐飲集團，在他大學期間一度運營得不錯，只是最近幾年洛氏娛樂分走了他絕大部分的注意力，云禧被競爭對手排擠的一度縮減規模，最后不得不宣告破產。

    看著銀行進行清算時貼上的封條，洛云誰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那個男人在他腦海中僅存的音容笑貌都只剩下了遙遠的輪廓。

    面對一段混沌不清的記憶，洛云誰揉了揉眉心動了動酸痛的身子，試圖從疼痛中尋找一絲蛛絲馬跡。

    時間真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以為自己記得住的東西，卻每每提筆忘詞。

    “就這么做吧，該給員工遣散的賠償不要拖欠也不要縮減，有困難的盡量幫一把”，洛云誰率先站起身與律師握了手，最后囑咐道：“洛氏作為世家百年，社會聲譽是最重要的，本家人要臉，錢少賺一點都沒事，這一點你們也要記得?！?/br>
    洛云誰回到寬大的辦公室鎖了門，那束黑魔術玫瑰擺在桌邊，他跪上椅子撐在桌面上湊近，手指捏著花瓣揉著上面薄薄的茸毛，搔過指腹的花瓣一陣酥酥麻麻地癢到心里。

    那股壓抑的煩悶好像清爽了不少，不禁又想起昨夜的那個人，還有那淡淡伯爵茶的香水味道。

    助理的消息發過來問他參加活動之前要不要吃點什么，洛云誰看著屏幕感慨自己滿到溢出的行程表，還有滿身青紫交疊有礙瞻觀的傷痕，略帶輕佻地勾了勾花蒂，又收手抽了自己褻瀆玫瑰的掌心。

    “Affogato，　double　expresso.”

    “好的，現在去幫您買，十分鐘后在停車場等您?！?/br>
    洛云誰揉了揉身后和腿間酸疼的地方站直身體，抱著給自己大哥那瓶五顏六色的玫瑰花，出門時回頭看了看那束留在桌上的黑魔術，又改變了主意似得走回桌邊，抽出一把剪刀剪掉一只最粗壯的花頭別在胸口，透過玻璃反光看了看自己，才滿意地出了門。

    Affogato的最佳賞味期限只有十五分鐘，再慢一點，咖啡里的冰淇淋就要化了……

    至于那束黑魔術，等自己再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凋零了……

    洛云誰坐在車里，腳邊放著花瓶，手里端著杯子吃下冷熱交融的苦甜口感，融化的冰淇淋滴在胸口的玫瑰上，他無意識的捏起玫瑰，用溫熱柔軟的唇舌，將那滴奶咖色的液體卷入口中，饜足地癱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