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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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熄冥是第二天清晨才醒的。 一醒來,就發現胸口沒入血rou三指深的刀傷,已經被人處理包扎好了。 彼時,那個長相清秀的青年,已經在他床邊陪了整整一夜。 <br> 沈青闌和謝長襄進屋的時候,重熄冥正在沖面前的人破口大罵,而他對面的青年則委屈得眼眶都紅了,一副泫然若泣的可憐模樣,結結巴巴地,一個字都說不出。 重熄冥見他這畏首畏尾卻又不敢反抗的模樣,不知為何,愈發惱火了,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著面前縮著腦袋的人,咬牙切齒地罵: “燈曉語,你、你真是個蠢家伙,讓你拿著那東西趕緊走,你還死賴著不走,硬是要等著他們來抓你是吧?我要是當初知道你這么想送死,我就根本不會多管閑事去救你!讓你被他們抓回去!我重熄冥今天也就不會淪落到這么……” 重熄冥的罵聲戛然而止,眼神極其復雜地看向推門而入的一對人。 謝長襄和沈青闌雖一身布衣,但身上氣度皆是不凡,雖然二人沒有牽手,身上也沒有任何表示著他們互為對方伴侶的飾品,但他們一進來,就般配得讓人不由心生艷羨。 尤其是當重熄冥看到沈青闌面色紅潤,較幾年前在萬劍宗大殿的最后一面,他的眉眼間不僅少了幾分骨子里的冷,還多了一種甜蜜的溫柔和恬靜,一看就知道這些年沒缺少愛情的澆灌與滋養。 眼角余光意外一瞥,卻見一旁的燈曉語也正愣神,癡癡地看著進屋而來的兩個人,典型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重熄冥腦子里又浮現沈青闌以往在他面前榮辱不驚的模樣,他心頭莫名煩躁起來,扭頭就沖燈曉語,語氣不善地道: “你,先出去!” 頓了一下,重熄冥像是想到了什么,補了一句:“我沒讓你走,你不能亂走!” 燈曉語先是一怔,木訥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走了。 走時,還體貼地把門輕輕合上。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很多。 待謝長襄和沈青闌二人在床邊坐下,重熄冥垂喪著頭,先開了口,語氣還是有些暴躁,但比先前對燈曉語已經算是緩了很多,道:“這次多謝你們二人出手搭救?!?/br> 自三年前結束了在懸空崖的禁閉,重熄冥便下山四處游歷。 哪想半個月前,在意外救下了那燈曉語后,無窮無盡的魔界追兵便陰魂不散地纏上了他們。 重熄冥修為雖高,奈何魔界追兵無窮無盡,一路窮追猛打,怎么都甩不掉,更何況,他還拖著燈曉語這個拖油瓶。 昨天他們被魔界追兵圍堵,重熄冥受了重傷,好不容易才帶著燈曉語突出重圍,布下了傳送法陣,想要回到萬劍宗管轄界內,但不知道為何,出了意外,被傳送到了一個不知名的破山溝里來了。 魔界追兵緊隨其后,重熄冥自己又受了傷,沒辦法,只能讓燈曉語一個人帶著東西趕緊走,留自己一人斷后,為他逃跑多爭取些時間。 沒想到燈曉語哭哭啼啼地,就是不肯一個人走,當時簡直要把重熄冥氣死。 如果當時不是謝長襄和沈青闌突然出現,把他們從魔界追兵手里救下,重熄冥和燈曉語怕是早就被抓住了。 雖不知沈青闌和謝長襄為何會這么巧出現,并且把他們救下,但重熄冥并非狼心狗肺之人,遂表示感激。 畢竟,能從那么多魔界妖魔手里,把他們救出來的人,當世還真的不多。 而重熄冥自顧自地道謝,坐他面前的謝長襄,面色看似如常,但昨日那心頭一悸,卻還是讓他眼中染了些慍色。 幸好他和沈青闌在小卿長身上下了咒法,不然…… 謝長襄開門見山地問:“那些魔界人士追殺的人,是你?還是……他?” 謝長襄口中的這個“他”,自然就是方才出去的燈曉語。 重熄冥神情有些復雜,沉默半晌,才道: “是他?!?/br> 沈青闌和謝長襄對視一眼。 重熄冥自顧自地道:“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他不是人,也不是魔,他的本體,其實是魔界供奉歷屆魔尊魂丹的天魔塔里的一盞燃魄燈?!?/br> 重熄冥沒有發現,他說到這里時,謝長襄和沈青闌的神情,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輕微變化。 重熄冥仍自顧自地道:“他那些妖魔之所以追殺他,是因為他從天魔塔里帶出了一件東西,所以……” “那東西,莫非是乾天諭?”謝長襄突然開口。 重熄冥一怔,下意識想問謝長襄怎么知道,但馬上就反應過來,謝長襄曾經在魔界臥底過十年。 那么他會知曉天魔塔里藏著乾天諭,倒也不算很奇怪。 他點了點頭:“是?!?/br> 謝長襄見沈青闌面露困惑,遂向他解釋。 <br> 沈青闌很早就從謝長襄口中,了解到了關于魔界罕為人知的一面。 魔界其實不像他以前所認為那樣,四處充斥著殺戮、血腥和暴力。 魔族百姓的生活極度貧苦,靠天吃飯,但因為魔界資源匱乏,土地無法耕種畜牧,所以,他們更愿意靠掠奪,獲取資源。 以前,魔界就是靠時不時掠奪附近人界城鎮的資源,才保證了魔族基本的生存。 甚至,魔界還在修真界的調停下,與界土相鄰的幾個人界大郡簽訂了和平共處條約,只要人界按時按量地送貢品,魔界就不會大舉入侵。 人魔兩界如此下來數千年,大體看下來,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但近百年,魔界的生存環境突然變得更加惡劣了,幾乎年年都有天災人禍,帶走大批大批的魔族百姓性命。 有遠見的魔界高層開始思考魔界的未來,并且逐漸分為兩勢力。 勢力最大的一股,則是魔尊聶梟主張的擴張,既然魔界無法生存,那就侵占人界??扇私缫呀柡?,無法再接納整個魔界的近百萬的族人,再者,人界的生存環境與魔界有異,魔族體質并不能很好適應,聶梟便想到了,利用歧刀,先大肆屠殺人界百姓,為魔族騰出空間,然后再借歧刀改變去人界生存環境的辦法。 勢力稍弱的一股,則主張讓魔界百姓仿照人界百姓,學習他們的耕種畜牧手工的技藝。 于是,他們開始從人界抓來大批工匠農民手工藝人,試圖從他們身上學到能讓魔界百姓生存下去的技藝。 但現實遠比他們形象的更加艱難。 一是,從人界抓來的人,很難適應魔界環境,大多活不了幾年。 二是,魔界百姓魔界百姓好像天生很難集中注意力學習,幾年下來,也很難掌握一門技能。 魔界只能不斷從人界抓更多的工匠農民。 而這,也就給了當時前往魔界臥底的謝長襄,一個可以以異族身份潛入魔界的機會。 雖然謝長襄當時的首要目的,是為了調查歧刀的線索,但他魔界臥底的同時,也還是為魔界百姓干了非常多的實事,盡可能改善了魔界百姓的一定生存環境。 但他后面也意識到,他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是有限的,在魔界這偌大的爛攤子面前,他再怎么努力,都是杯水車薪。 后來,他尋到了關于歧刀的線索,便離開了魔界。 <br> 而身為魔界至寶的乾天諭,在魔界的地位非常之重要。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它事關魔界的命脈。 乾天諭上面記載著三則預言,能夠幫助魔界避免即將來臨的災難。 但這三則預言并非誰都能看到,傳聞,只有有緣人,才能看到上面的記載。 目前為止,乾天諭上的三則預言里,已經有兩則已經成為現實,并且成功幫助魔界躲過了前兩次滅世之災。 但傳聞,魔界的第三次滅世之災,才是最恐怖的災禍,如若不能避免,到時候魔界將無一人幸免于難。 乾天諭對于魔界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br> 沈青闌聽完解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謝長襄接著問:“既然乾天諭是魔界至寶,那身為看守的燃魄燈,為何監守自盜,還把它帶出魔界?” 重熄冥苦笑道:“這是因為他感受到了乾天諭的指引,說是要去人界找一個人,這才冒著被魔界追殺的風險,把它帶去人界的?!?/br> 謝長襄有些怪異地看了一眼重熄冥,“那你……又為何會卷入其中?” 重熄冥表情怪異,突然坐直了些身子:“我一開始并不知曉他的身份,便出手救了他一把,哪想到他后面就賴上了我,我又不能放讓他被抓走……” 謝長襄似乎看穿了什么,“原來如此?!?/br> 重熄冥雖然敬佩謝長襄孤身入魔界臥底十年之智勇,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和謝長襄不對付,這不全是沈青闌的原因,更多的,還是重熄冥看不慣對方總是外表一副儒雅有禮的模樣,但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傲慢模樣,而且對于他認定的屬于自己的東西,占有欲非常之強。 以前,在沈青闌還是謝長襄的師弟時,謝長襄就會經常對沈青闌露出若有若無的占有欲。 旁人都以為這是謝長襄對身為小師弟的關照,只是略略過分了些,連帶沈青闌都這么以為。 可對沈青闌心有不甘的重熄冥,卻從謝長襄身上聞到了類似同類的氣息。 <br> 而現在,謝長襄就是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 讓重熄冥看著就窩火。 奈何對方剛剛救了自己,重熄冥到底不好發作。 一旁的沈青闌從進屋就沒說過幾句,多數時間都在想著什么。 重熄冥一想到沈青闌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坐著,但他卻不敢看哪怕一眼,頓覺如坐針氈。 現在,他既已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多留無益,便想要告辭。 “魔界追兵似乎能定位到燈曉語,他們很快就會找過來。為了不給你們添麻煩,我和他必須趕緊離開此地?!?/br> 重熄冥說完,便捂住胸口起身,作勢要走,還沖屋外喊了聲,要燈曉語進屋,趕緊收拾東西,一起離開。 燈曉語輕手輕腳地進來了,不用重熄冥多說,就開始熟練地收拾起他們二人的東西。 謝長襄自然也沒打算留他們二人。 但就在此時,之前一直少言的沈青闌,此刻卻出聲叫住了他們。 <br> “重熄冥,你有沒有想過,你們兩個人之所以會被陣法傳送至此,很有可能,并不是一個意外?!鄙蚯嚓@正色道。 重熄冥皺眉:“你這是何意?” 只見沈青闌輕輕嘆了口氣,在謝長襄耳畔低聲耳語幾句。 謝長襄眼里閃過一絲詫異,可馬上就恢復如常,沖沈青闌點了點頭。 沈青闌立馬離開屋子,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孩子。 一看那孩子,站在一旁,一直怯弱得不敢說話的燈曉語,立馬輕輕“咦”了一聲。 因為,他認出了這個孩子,就是他昨日和重熄冥驟然被傳送到荒僻之地,然后在山里遇到的那個。 當初,重熄冥最開始察覺到附近有人,還以為是魔界追兵,可沒想到把人抓到身前時,發現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燈曉語看向重熄冥,很明顯他也認出來了。 但燈曉語不知道的是,此時重熄冥腦子里想的,遠比燈曉語以為的,要復雜得多。 不為別的,就因為重熄冥在山里,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猛地發現對方的眉眼,竟是與沈青闌長得有幾分相似! 當年沈青闌和謝長襄沒有原因,在他萬劍宗禁地里待了快一年的事情,他重熄冥自然知曉。 可不等他禁閉結束,兩人便悄悄離開了劍谷,緊接著,就是千鶴門掌門駐云仙君對外宣稱,青闌和長襄兩位仙君自此隱居,再不出世,無人知其行蹤。 其間種種,修真界雖早有眾多猜測,但沒有一個,能真正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重熄冥出禁地后,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去找過師兄馥沉,想尋一個答案。 但馥沉卻極其強硬地拒絕了,并且一絲消息都沒有給他。 這也是他當初為何看到這孩子,會一時失態,并激動質對方身份的原因。 <br> 而現在,當沈青闌和這個孩子同時站在他面前,重熄冥愈發覺得這個孩子與沈青闌長得像了。 而當他又不小心看了眼一旁的謝長襄時,重熄冥眼睛里更加驚疑不定了。 因為,他發現,沈青闌身邊的這個孩子,居然還隱約有些肖像謝長襄! 他之前沒有發現,但現在,當這兩大一小站在自己面前,重熄冥腦子里隱約冒出了個荒唐至極的想法。 但重熄冥還是不愿意去往里深想。 可那孩子不知怎么居然有些怕自己,往沈青闌背后縮了縮,甚至沖沈青闌小聲地喊了聲“爹爹”后,重熄冥終于是繃不住了,指著沈青闌背后,顫聲問: “他、他莫不是……” 謝長襄上前一步,把沈青闌和他背后的孩子,護到身后,坦然道: “是的,他是我和青闌的孩子?!?/br> <br> 方才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不語的燈曉語,聽了這番話,還不覺得有哪里不對。 因為他在看到沈青闌第一眼時,就被他那驚人的美貌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對方身上明顯的男性特征,就潛意識里就把他看成謝長襄的夫人。 但一旁的重熄冥的反應,卻一反常態地劇烈,好像見了鬼似的,不可思議地重復質問道:“他、他是你們的孩子?!可你們兩個不都……” 沈青闌皺眉,出聲打斷:“重熄冥,我們家的情況很特殊,一時間也解釋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想在此事上有過多解釋!還有,我把卿長帶出來,并非只是讓你一見,而是……” 他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眼睛忽閃忽閃的小卿長,轉頭面向重熄冥,正聲道: “是我猜,卿長他,可能就是你們手里那乾天諭,要找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