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梓晏沒睡得太晚，他在萬榮出門沒多久就起來了，甚至還故意趴在窗口看在樓下等待的楚荀。

    他目送楚荀離開之后便到處收拾東西，忙完了就坐在自己房間里的書桌前發呆。他回想起昨晚哥哥呆愣的模樣，那顯然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不會再讓他有任何打我的理由了，絕對不會！”這是蘇梓晏三年前就發過的誓，現在再說一遍，心境卻略有不同。他是真心想跟蘇友群一起好好過日子，嘴上說著會離開，心里可不是這么想的。

    十點半時蘇友群也跟著醒來，兩人吃完早飯，又各自忙碌，蘇梓晏背題，蘇友群繼續記憶公司里的事務。

    接下來的事也沒什么好說的，兩人一路無話，蘇梓晏只說到時候跟著他走就行。

    事實證明蘇梓晏并不是個廢物，他下了飛機，輕車熟路地帶著哥哥走出機場，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一個地址。

    蘇梓晏早就做過功課，雖然他是第二次乘坐飛機，對該地這個新的機場也沒什么印象，但他已經在網上摸清了機場的地形，甚至把家鄉現在的變化都搞清楚了。

    大約兩三個小時后，出租車才到達目的地。

    十年過去，蘇梓晏居住的地方變化不大，還是那個主路寬闊、能容五輛車并行的村莊，道路兩側是田野和平房，倒是遠處多了一片自建的五六層小樓。

    蘇梓晏當初上的小學還在，三棟白色的五層小建筑藏匿在黑暗里，只剩大門附近的保安室還亮著燈。

    蘇友群付了車錢，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九點多，在這樣的村子里能否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飯館呢？

    “我們先找點東西吃吧?！碧K友群說著，帶頭往學校附近的小街道走去。

    蘇梓晏小時居住的村子經濟不好不壞，沒發展起來就是不好，但有不少有錢人回來買地建房子搞度假村就是不壞，道路基本都淋上了水泥，照明設施也完善，大路口還有閃著黃燈提醒司機小心駕駛的廢用紅綠燈。

    蘇梓晏找到一家小炒店，因為時候不早，店主埋頭看報紙，并未注意是否有客人進門。

    “王伯伯！還是要一碗加雞蛋不加蔥花不加辣多放點兒面條的手搟面！”蘇梓晏微笑著對坐在店里看報紙的人說。

    店主猛地抬起頭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屬框眼鏡，上下打量蘇梓晏：“你……”

    刻在記憶深處的人就算過去數年也不會忘，這有點地中海的男人頓時反應過來：“哎呀！難道是李姐家的那個娃娃？是梓晏吧！這都十年有了吧！總算是回來了嗎……”

    蘇友群站在一旁，眼見店主從柜臺后邊走出來，雙手夾著自己弟弟的臉猛揉，蘇梓晏只是笑著，并未嫌棄被人這么粗魯對待。

    店主讓兩人坐好，得知蘇友群也要同款面條后就親自下廚去了，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面就上了桌。

    “這家的面條湯頭是最好的！我到哪兒都找不到這么香濃的湯！”蘇梓晏興致勃勃地說著，拿起筷子夾起面條往嘴里塞，半點不怕被燙著。

    蘇友群從未見弟弟對什么事物如此在乎過，原來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的都不在他身邊。

    很快一碗面條就下了肚，店主問兩人要不要再加點兒面，蘇梓晏愉快地要了小半碗，而蘇友群則擺擺手說不用。

    “這位是？”店主問起了蘇友群的身份。

    “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我帶他回來探親的?！碧K梓晏一邊吃一邊說。

    “唉？同父異母？”店主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無奈地埋怨道：“對了，你mama怎么樣了？她也真是，把你帶走，十年不給點消息，李姐心疼你，最開始幾天氣得直罵你那不孝順的娘哩！”

    聽著店主的八卦，蘇友群心想弟弟的生母在當地的風評果然不是很好。

    蘇梓晏笑笑，對店主說：“王伯伯，我也是沒機會回來，也沒有家里的電話，您知道，我媽就喜歡有錢人，她不讓我回鄉下來……”

    “唉！李姐也說那是她年輕的時候欠了債！沒害到你就好了！”

    蘇梓晏苦笑著吃完面，按照店主說的數目付了錢，這要比在城市里吃的便宜至少一半，并非鄉下物價不高，而是店主故意要了個熟人價。

    店主把蘇梓晏外婆的電話給了蘇梓晏，蘇梓晏拿起手機，帶哥哥往門外走一邊給家里打電話。

    電話接起來的那一刻，蘇梓晏突然泣不成聲：“奶奶……我是、是梓晏??！”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數秒，捂著嘴問：“孩子你在哪兒??？都十年了……怎么十年了才打電話過來啊……”

    “我回家了！我回村子里了！我帶我認的哥去看您去??！還住在那兒么？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到了！”蘇梓晏抓緊手機，也沒跟蘇友群說一聲，拔腿就往前跑。

    所幸道路平整，蘇梓晏邊跑邊哭，一頭長發隨風揚起。

    蘇友群沒心情欣賞，他勉強跟在體能不錯的弟弟身后奔跑著。

    跑出一段路后，蘇梓晏突然停下來，蘇友群剎車不及差點撞到他。

    “??！我是傻了??！”蘇梓晏用拳頭敲敲自己的腦袋瓜子，挽起哥哥的手臂，垂頭道歉：“我太激動了……抱歉，哥……沒注意到你……”

    蘇友群哭笑不得：“你電話里還提到我，還沒掛斷呢就突然把我甩身后自顧自地跑，還好行李都背在你身上，不然你跑得都要飛起來了！”

    “不遠了，我家就在學校附近！”小時候走二十分鐘的路，長大后長腿一邁，也就十分鐘的事，兩人拐進一條小道，直奔一座小院，不多時便來到那家兩層半的住宅門口。

    二人只見一個身姿有些佝僂的女人站在門前，女人的頭發烏黑濃密，剪到齊耳，用發箍把劉海束起，穿著一身暗色的花上衣，一條黑色布褲。

    “奶奶！”蘇梓晏喊得破了音，放開蘇友群，朝女人奔去，一把抱住了跟他一比顯得嬌小瘦弱的女人。

    大約是生孩子時尚且年輕，蘇友群看不出這女人的老態，她就是店主口中的“李姐”了吧，遠遠看去，她是個慈祥的外婆，周身也繞著一股堅韌的“氣”。

    “梓晏……梓晏你回來了……”李姐抱著外孫，憐愛地撫摸他的背。

    蘇友群走近兩人，等弟弟放開他的外婆，才頷首打招呼：“您好，我叫蘇友群，是梓晏同父異母的哥哥，比他大六歲?！?/br>
    李姐微笑著點頭：“好，好，來，進來吧，我讓三兒媳婦給你們收拾一間空房……”

    時間不早，屋子里很安靜，穿過大門和小院，幾人進入一個不大的屋子，正對門是客廳，左手邊是飯廳，合一起還沒蘇友群的臥室大……當然且不提蘇友群的臥室確實比一般人的房間大太多。樓下有個雜物間和不知用處的空房，樓上有五個房間，總共也就兩層樓跟個陽臺。

    “我們也一直聯系不上你，你二舅五年前出去工作，在外邊結婚定居，小舅兩年前結婚，可媳婦肚子里還沒動靜……”李姐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里的情況，引著外孫在中間正對電視的黑色三人沙發上坐下，蘇友群則坐在背對大門的單人沙發上。

    “我啊也還好，這些年來沒什么大病，小病也就感冒咳嗽這些……”老人說完，抬頭問梓晏：“你呢？在外學習還好嗎？現在是讀大學了吧？有出息了??！還有，你mama怎么樣了？”

    蘇梓晏一直緊緊抓著外婆的手，微笑著回答她：“我學習一般，但是考上了美術學院，現在還在讀書，出來了就是本科文憑?！?/br>
    蘇友群暗想，要是不打你你能有今天的成績？

    蘇梓晏或許是感覺到哥哥的腹誹，他垂頭咬了咬自己的舌頭，再抬頭時正好看到自己的小舅和舅媽。

    “小舅，舅媽?！碧K梓晏微笑著打招呼。

    他的小舅跟他年紀相差不多，兩人小時候更像是兄弟關系。

    小舅媽上樓收拾房間，剩下四人略有些拘謹地各自坐好，小舅給客人泡茶，蘇友群沉默著坐在一旁聽婆孫倆說話。

    蘇梓晏拿出買給外婆的玉鐲子，打開盒子給外婆看：“奶奶，您看這個，漂亮么？給您買的?！?/br>
    等外孫親手給自己戴上玉鐲，老人笑得雙眼瞇成縫兒：“真好看！我孫子有心了……”

    蘇梓晏也沒說給小舅買什么，他直接給了小舅一封厚厚的紅包：“小舅，我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東西，你當時結婚的時候我沒送上禮金，這個就當是補送吧?！?/br>
    十年不見，已經長大了的小舅客氣地接過紅包，小心地放在桌上，給蘇梓晏和蘇友群兄弟倆倒茶水。

    “我請假到周一，打算在這住幾天，就我原來住的那個房間應該還能睡，我跟我哥還住那里就行?！碧K梓晏說著，轉頭看向蘇友群：“哥，你可別嫌棄這里條件不好?！?/br>
    蘇友群笑著說：“說什么話呢，我是那種嬌生慣養的人嗎？”話罷，蘇友群對蘇梓晏的外婆和小舅說：“二位也不用客氣，雖然之前從未見面，但既然他帶我來這里，說明我們就該像一家人一樣相處，生活上不需要太過于拘束，你們吃什么，我跟著一起吃就行。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照顧?！?/br>
    老人嘆了口氣，說時間也不早了，讓兩人回房休息，明天再聊。

    能夠建這樣的房子說明王家人也不是窮到揭不開鍋甚至條件還算不錯，至少是有點積蓄才能讓兩個兒子在適齡之年都娶上媳婦兒，客廳里的沙發雖然有些年頭但并不顯舊，電視也都換成寬屏的。

    蘇友群隨弟弟上樓，左手邊第二間房就是蘇梓晏的房間，比蘇友群分給弟弟的臥室還小一塊，兩個大男人進去，頓時感覺空間不足。但蘇友群也沒說什么，放下行李后聽蘇梓晏說洗手間在左手邊第三間，可以去那里洗澡。

    “你明天有什么計劃嗎？”蘇友群問。

    距離周一還有三天時間，除去歸途所需的一天，蘇梓晏在這里可以自由活動兩日。

    “沒什么計劃，再看看這個家，然后……以后可能就不來了?！碧K梓晏的話讓蘇友群心里一驚。

    “太遠了，最多打個電話問問情況，有必要我再來?！彼酉聛淼恼f辭讓蘇友群放下心來。如果弟弟還是那樣沒有心、不在乎自己的親人，蘇友群恐怕還會揪著這小子一頓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