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扭曲的親情
蘇梓晏心神不寧地坐在教室里,今天的課程他頻繁走神,一下課就直奔校外。 他從小懷揣無數夢想,想要許多東西,想要糖果、想要漫畫書、想要游戲機、想要一個溫暖的家…… 然而當他真的得到這些的時候,他又不滿足于此。 “你一定憎恨我吧!”蘇梓晏希望自己這個問題能夠得到蘇友群的肯定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一定要是肯定回答。 是因為自己的自卑心理么? 他自己倒是真的憎恨蘇友群,憎恨蘇友群對自己假惺惺的態度,直到蘇友群開始凌辱他,他才驚覺蘇友群曾認真地想好好地愛自己這個來路不正的弟弟。 但已經晚了,蘇梓晏發現自己陷入了奇怪的圈套,憎惡哥哥、又希望被哥哥打罵、可他卻絕望到想擁抱死亡,又渴望活下去。 然而活著的動力是什么? 哥哥失去音信的這半年來,蘇梓晏莫名地不再惹是生非,按照蘇友群的話去好好過日子。 無人管教自己,一直是蘇梓晏內心的渴盼。 但真當這一天來臨時,他卻感覺到無比寂寥。 蘇梓晏不止一次被人呵斥質問“到底有沒有心”,他知道自己有,沒有心的人連讓人生氣都做不到。 他是故意惹蘇友群生氣的,只為從蘇友群嘴里聽到一句辱罵。 很奇怪嗎?當然。這世界上也許只有心理醫生能理解他。 蘇梓晏在外邊閑逛,腦子里亂七八糟的都是畫的靈感,扭曲的人影、崩塌的山脊、被火焰燒得焦黑的棺材、母親微笑著的臉龐…… 都是噩夢,沒有一樣是好的。 蘇梓晏走在路上,下意識低頭搜尋什么,與地板磚明顯不同的花花綠綠引起他的注意,他疾步走過去,在那東西面前停住,蹲下身彎下腰,撿起那張小卡片,用嘴吹吹干凈,撣撣上邊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揣進口袋里。 沒人注意他的異常行為,只當他是掉了什么東西。 蘇梓晏很長時間都沒有站起來,他呆呆地蹲在街上,望著馬路對面的紅綠燈。他跟著紅綠燈的提示音,嘴里“噠、噠、噠”地咂舌打節拍。 路過的行人想幫他一把,卻見他拿下背后的畫板,用鉛筆在上邊快速地勾勒出一個人臉。 他細細地畫出一只眼睛,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線。 不明就里的人們選擇繞過他,因為這人看起來不正常的行為卻是符合常理的。 蘇梓晏瘋狂地陷入自我世界時便顧不上外界的時間,但他給自己設定了鬧鐘,冰冷無情的“鈴鈴鈴”打斷了蘇梓晏的繪畫進度。 七點,是他最晚回家的期限。 蹲麻了腳的蘇梓晏索性在路上就地跪坐一會兒,上萬一條的牛仔褲他就敢這么糟蹋。 他敢一頓飯揮霍三千八,他哥卻會因為機場一碗面賣三十八就心疼得直咬牙。節儉與身價無關、與性格有關。 當年蘇梓晏被蘇友群干了的好處也不是啥都沒有,蘇梓晏第二天早上起來,就從蘇友群那拿到了一張存著二十多萬的儲蓄卡,這張卡綁定了蘇友群的手機。 “密碼是我的生日?!碧K友群對蘇梓晏說。 蘇梓晏拿著卡看了好半天,才抬起頭問:“你什么時候生日?” 蘇友群早已不過生日多年,何東生的父母因為欠債而沒怎么注意這些儀式,何東生私下里想為蘇友群慶生的時候蘇友群每次都婉拒,因為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他自己也怕麻煩。唯一一次正式過的生日,是他十八歲那會兒,他自己給自己送禮物,價值千金的公司。他公司正式開啟運營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每次公司周年慶,大伙兒都會順便給老總慶生,老總也給大伙兒發錢,熱鬧有了、快樂也有了,可謂皆大歡喜。 蘇友群其實并不在意生日這回事兒,但他一年一年地看著蘇梓晏長大,整整六年的生日,他從沒少給蘇梓晏過一次。 只是一次試探而已,蘇友群原本想把卡的密碼設定成蘇梓晏的生日。 這句充分體現蘇梓晏“沒有心”的冷漠問話又是一盆冰水,狠狠扣在蘇友群頭頂上。 “猜不出就拿不到錢,你自己看著辦?!碧K友群冷冷地說著,收拾東西上班去了。 蘇梓晏不是傻子,他翻出家里的戶口本,找到了蘇友群的生日年月。 那串數字他死死記在心里呢,五月六日、五月六日、五月六日…… 蘇梓晏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這個日期,他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不經意間一次轉頭,看到街邊一家奶茶店的招牌:五月六日の邂逅。 他買了兩杯奶茶,提溜在手上,鬼魂似的飄回了家。 客廳里亮著燈,蘇友群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戴著平時不需要戴的工作用金絲眼鏡,筆記本電腦就放在他腿上。 但他沒有在工作,只是呆坐著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回來了?!碧K梓晏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哥哥。 蘇友群沒有回應他。 如果不是今天下午何東生找蘇梓晏說了那番話,蘇梓晏仍會像以前那樣,不論哥哥有沒有回應就自顧自躲進房間里,甚至連招呼都不屑打。 “哥,我回來了?!碧K梓晏加大了音量。 僅限于此了,聲音再大點會被打的。蘇梓晏心里涌起一股恐懼,他卻明白自己恐懼的理由不是怕蘇友群毆打自己。 蘇梓晏踢掉鞋子,把奶茶隨意丟在門口的置物架上,朝客廳奔去。 “哥……!我、回來了……!”蘇梓晏顫抖著呼喚道。 “嗯?”蘇友群身體一頓,猛地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蘇梓晏。 “啊,回來了?現在幾點……”蘇友群揉揉眉心,低頭看了眼時間。 蘇梓晏長舒一口氣,莫名地、膈膜輕輕地抽搐起來,他氣息不穩地問:“你、你吃飯沒有啊……”聽起來是委屈又似埋怨。 “還沒有,小娟送了兩人份的飯,我去熱熱。你洗完手就來吃吧?!碧K友群面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這是他一貫的表情,給人溫文爾雅的印象,卻總被蘇梓晏說“虛偽”。四年前,蘇友群對待蘇梓晏就一直是這種態度。 “我去熱?!碧K梓晏以前不會這么積極,四年前突然被哥哥要求自己料理生活,大概是已經養成習慣了。 如果一餐飯里有六塊rou,蘇梓晏一定會得到四塊,而且每一塊都是挑大的。蘇友群從不吝嗇讓蘇梓晏多吃點,蘇梓晏吃東西也不嫌多,他不怎么長rou,胃口倒是不小。 今時亦如此,本來張娟蕊給兄弟倆分的飯菜是均等的,她知道蘇友群喜歡公平分配,每人兩塊黃油煎雞rou,蘇友群特別愛吃,她出于私心,還給蘇友群多放了一塊。 這一塊rou現在被蘇友群放到了蘇梓晏碗里。 蘇梓晏看了這塊rou一眼,把它夾回去。 “你自己吃,自己碗里的東西不要給我?!碧K梓晏嫌棄地說。 蘇友群苦笑。以前也這樣嗎?這小子真獨立。 以前當然不是這樣,蘇梓晏來者不拒,蘇友群把自己的排骨給蘇梓晏,一塊他還嫌不夠,甚至主動在哥哥碗里夾菜。這行為一度讓蘇友群產生“兄弟倆的關系應該是親近些了”的想法,這絕對是蘇友群判斷失誤。 “多了,我吃兩塊就好?!碧K友群對蘇梓晏說。 蘇梓晏也不客氣,又把那塊rou夾到自己碗里。 何東生跟蘇友群約好晚上九點半過來收拾蘇友群的碗筷,生活健康的蘇友群順便自己把碗洗了。他從小就獨立,上完學回家后父親不在家,他就把在外邊買的飯菜吃完然后學習。他的母親總是跟他說不能麻煩別人,有手有腳的就自己做事,身為教師的她蘭心蕙質,父親常年不在家的蘇友群更把自己的母親當人生榜樣。 不論貧窮還是富貴,生活技能必須要有,因為家財總有散盡時,好運并非常相隨。 蘇友群自己洗碗洗衣服,打掃衛生的技能在幼兒園都學過,他還跟著何東生的mama學點兒煮菜做飯的本事,偶爾一時興起也會自己做烤rou吃。 等何東生過來,蘇友群已經洗完碗筷,坐在沙發上看新聞了。 “今天沒什么事吧?”何東生擔憂地問。 “能有什么事?我現在生龍活虎的?!碧K友群笑道。 何東生瞥一眼房門緊閉的蘇梓晏的房間,決定把自己今天找了蘇梓晏說話的事瞞下來,轉頭說起另一件事:“阿群,萬榮那孩子的轉學手續已經辦好了,你看,要不先去牡丹苑那邊的房子,讓他照顧你?” 蘇友群搖頭拒絕:“他也不容易,上學還要照顧我。家里不是還有一個爺爺么?” 何東生嘆道:“你昏迷的那段時間里,他爺爺走了?!?/br> 蘇友群沉默半晌,才嘆了口氣:“唉……真難為他了?!?/br> “所以反正也都是自己住著,這邊你弟都二十二了,讓他自己一個人愛怎么過怎么過吧。萬榮也有照顧人的經驗,請他沒事看看你,不會給他添麻煩的。當然,我會給他生活費的,多給點?!?/br> 蘇梓晏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他疑惑這個萬榮是誰,憑什么要幫著照顧自己的哥哥? 蘇梓晏打開門,走到客廳,看著蘇友群和他的摯友何東生:“那個萬榮,我不想他來,你若非要讓他來,就叫他過來這里?!?/br> 蘇梓晏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惹人生氣。 何東生沒好氣地問他:“你怎么?想讓人多照顧一個???” “我和我哥在這住十年了,他哪兒也不去,這就是他家?!碧K梓晏不卑不亢地說。 何東生嗤笑:“呵,你也知道這是他家?你也配說這種話!” 蘇梓晏轉身往回走,他不想跟任何人吵架。 蘇友群急忙安撫自己的兄弟:“阿生你別跟小孩子動怒。也別讓萬榮來,我自己一人真的頂得住?!?/br> 以往何東生絕對會聽從蘇友群的安排,現在他不,蘇梓晏的態度可把他氣炸了。 他懷疑蘇梓晏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能把每個人內心的魔鬼給誘導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