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第三回
天宮從無日落,眾神則無需睡眠??扇碎g日月盈仄,夜色與睡意都不可少。 久無樂用指尖輕輕劃過眼前人的睡顏,情欲放縱之后,那人竟在自己懷中安然入睡,鶴揚枕在久無樂的雙膝之上,久無樂已換上了自己衣服,那一頭長發卻披墜而下,散落在他的身側。 或是鹿蜀,太多的鹿蜀,讓高高在上的天君都模糊了意識,如凡人一般放縱情欲,在夜色中悄然入睡。 這屋里的鹿蜀焚香早已散盡,倒是久無樂覺得剛才的一切似真似幻。 久無樂捧起自己腰間那塊玉,玉色將成,他也將入為仙道,他便真的擔得起一聲‘狐仙’。 只是,久無樂也知道妖要成仙必要遭雷劫,雷劫過,安然無事,才可登名入冊,過南天門,居于天宮。 ‘咚咚咚’ 有人叩門。 “如玉姑娘,可要熱湯沐???”是那婆子。 “好?!本脽o樂以如玉的聲音答道。 “去,給姑娘送水,吉月,你這臭丫頭,磨蹭什么呢?是不是又想挨揍了?!蹦瞧抛友哉Z間刻薄無比。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這就來?!笔且恍」媚锏穆曇?,低聲下氣地道著歉。 門開了,有木盆被推入的聲音,那木盆被放在屏風后,那忙著干活的小姑娘并看不到屋內。 鶴揚醒了,他皺著眉,聽著屏風的動靜,他也早換下了陶公子那身衣服,早已穿上了他自己那身箭袖武服。 “吉月,來?!本脽o樂喚了一聲。 那屏風后的姑娘竟然跪下來了:“如玉jiejie,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闭f話間,她抽噎不停。 “讓你到屏風后面去,你跪在這里干嘛?”那婆子竟然還在,只顧著呵斥。 久無樂看著鶴揚從手中幻化出了燭阿劍,他的大拇指摁在劍鞘的開口處,似乎那婆子再多說一句,他就要把那婆子的腦袋和這屏風一同砍斷。 久無樂卻伸手摁住了鶴揚的準備拔劍的那只手道:“你方才拿了我一荷包,那是我要送給陶公子的,你且取來,記著別打開瞧?!?/br> “好嘞?!蹦瞧抛拥故谴饝厮?,隨口又罵了句吉月:“臭丫頭,姑娘叫你,快點去?!?/br> 那婆子合門出去,那哆哆嗦嗦的小姑娘也繞過屏風走到了屋內。 那瘦小的女孩,穿著不合身的衣服,眼眶里打轉著淚水。 她都沒有抬頭看一眼眼前人是不是如玉便跪下來:“如玉jiejie,對不起?!?/br> 久無樂這才起身,雙手扶起那姑娘。 吉月看著眼前白發的男子,含著淚的眼里充滿了驚訝:“你是陶公子嗎?” 那丫頭一轉眸又瞧見那正黑著臉,懷里抱把劍的鶴揚,這屋里唯獨不見如玉。 “我是久無樂,是你兄長擺脫我們來找你的?!本脽o樂蹲下身子,輕聲細語地笑著對吉月說道。 吉月一聽這話,什么都顧不得了,放聲大哭。 久無樂與鶴揚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鶴揚被吉月吵得頭疼,久無樂便伸手環抱住吉月,輕撫著小姑娘的雙髻:“沒事了,沒事了?!?/br> “姑娘,東西取來了?!蔽萃馐瞧抛拥穆曇?。 一聽見那婆子的聲音,吉月全身都開始發抖。 “進來?!钡故曲Q揚幫著答了一聲。 那婆子以為是陶公子講話,便開門進來了,她便恭敬地雙手捧著那荷包過來。 她一進屋,看著屋里兩個陌生的男子,面如死灰。 都不等她大叫一聲,那鶴揚都未拔劍,只將那劍鞘拍在那婆子額頭之上,她立馬化成了一只通身漆黑的烏鴉,那荷包也順勢跌落在地。 那烏鴉想跑,鶴揚便右手一抬,將那通身玄色的劍拔出,未見一招,他便收劍,那一墻的烏鴉血卻如他出鞘的劍的劍氣一般。 吉月未瞧見那除妖的景象,是久無樂緊緊把吉月抱在懷里,讓她哭著。 “吱吱吱?!蹦呛砂g跑出了一只老鼠,吉月這才喜極而泣,連忙從地上撿起那只小鼠:“哥哥?!?/br> “此處有陣,吉星的法力本就不高,在這入云閣里只與尋常家鼠沒有區別?!本脽o樂說道。 那小姑娘摸了摸眼眶的淚水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在此處只是維持人性就已竭盡全力,每日還要挨打,已無多少力氣,有時半夜時分,我都需化為原形來養精蓄銳,不然第二日連人形都變不了?!?/br> “沒事,我們來帶你走?!本脽o樂撩開小姑娘的袖子,那簿衣下的手臂舊傷還未愈合,新傷還亮著鮮紅的血rou。 那吉月卻突然搖了搖頭,語氣更為哽咽:“我被下了咒,沒辦法活著出去入云閣?!?/br> 吉月轉身背對著久無樂和鶴揚,她解下上衣,但衣下只有一紅色的肚兜,而她的后背上卻被刻了一只目紋,就和久無樂在門框上看到的一樣。 只是這道紋刻在血rou之上,每一道筆畫都是用刀在rou體上刻畫出來的,那目紋之上的血口已結了血痂,但周遭卻有皮鞭與長尺抽下的血痕和淤青。 “觀自咒?!柄Q揚看著那目紋說道。 “何為觀自咒?”這術法,久無樂倒是頭一次聽說。 鶴揚低下身來,用手指了指吉月身后的目紋道:“魔族善用的咒法,被刻此紋,無論何物,無論生死,皆歸下咒者?!?/br> “以前也有跑出去的兔妖,我們看著他跑出門口,還沒走兩步就化成灰燼了?!奔侣曇魫瀽灥卣f道。 久無樂伸手將吉月的衣服重新披在了她的身上道:“你可知刻下此紋的人是誰嗎?” 吉月卻搖了搖頭:“那日我在京郊的硯池邊采花,便被人打暈了,再醒來我就在這入云閣里了,這里許多侍女,都是妖,都是我們這般修行淺的小妖?!?/br> “那如玉不是妖?!本脽o樂用衣袖為吉月擦去眼角的淚水。 “她不是,她是從前的花魁,她是人。但這里也有許多姑娘和小倌也是妖,都被刻了目紋?!奔驴粗矍暗陌装l男子,心里便覺得更委屈了,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護好手心的兄長。 這也便能解釋,為何入云閣里妖氣繁雜,因為這里不只一種妖,而是有許多的妖匯聚在此,妖氣相疊。 “小鼠妖我問你,你認得出,這人是什么妖嗎?我是什么人嗎?”鶴揚卻突然問了句。 吉月眨了眨眼睛望著久無樂道:“大哥哥一定是什么大妖,但我不知道,這個兇巴巴的哥哥,我也猜不出是什么妖?!?/br> 久無樂卻笑道:“我是狐妖,青丘狐妖。那兇巴巴的,不是妖?!本脽o樂未說出鶴揚的身份。 但鶴揚卻似乎在想別的事,他又對吉月道:“這里可有一位身帶異香的女子?那種香更像是桃花?!?/br> 久無樂知道鶴揚在問桃花仙的事,天池閬苑,百花異草,各花之主,便會身攜其花之香。 吉月卻搖了搖頭,但她又道:“我倒是聽如玉罵過幾回,說那新來的花魁是個妖精,能招引蝴蝶?!?/br> 久無樂卻笑而無言,那如玉愚蠢得要命,這入云閣里倒是妖精占大多數,她那般的人才是少數。 “桃夭應就在此了,花魁哪里去尋?”鶴揚道。 吉月卻答:“花魁娘子從不住在這里,沒人知道住在哪里?!?/br> 鶴揚皺著眉卻不講話,久無樂道:“我們先把吉月帶出去,這地方,你覺得只救走桃花仙就無事了嗎?這入云閣,恐怕多留一天都是禍害?!?/br> 鶴揚瞥了眼久無樂,他點了點頭道:“這里恐不似那么簡單?!?/br> “桃花仙?那花魁娘子是桃花仙?”吉月都顧不上哭了,滿臉的錯愕。 鶴揚瞪了眼吉月,吉月便乖乖閉嘴了。 “那他也是不是神仙???”吉月小聲地問久無樂,久無樂笑著點了點頭,那吉月看鶴揚的眼神突然從畏懼變為了憧憬。 “要擺脫觀目咒只有一個辦法?!柄Q揚說道。 “哦?” “那就是死?!柄Q揚話剛說完,吉月就又忍不住抽噎起來了。 “不是真死?!柄Q揚聽到哭聲,就覺得震耳欲聾。 那吉月仿佛聽不見鶴揚的話,哭著哭著聲音越來越大了。 鶴揚一個箭步上前用手捂住了吉月的嘴巴,那小丫頭的眼淚和鼻涕流了他一掌心,對久無樂說:“你點她氣xue,封住她的六神,我來把她掐斷氣?!?/br> 吉月瞪著眼睛向久無樂求助,卻見那白發男子戳了自己身上兩下,吉月便覺得胸口奇悶,頭腦昏昏沉沉,她也看著鶴揚另一只大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只是在被掐住之前,吉月就昏過去了。 久無樂看著在吉月腳前記得吱哇亂叫的吉星,便也把吉星重新裝回袋子里,把荷包系在了自己腰上。 那邊的鶴揚在摸過吉月的脈搏與呼吸后道:“走,撐不了半柱香?!?/br> “把她變成妖形,一同裝到這袋子里?!本脽o樂把腰間的荷包撐開,他看著鶴揚點了點已沒了呼吸的吉月,那小姑娘瞬間化為了一只灰鼠,只是那灰鼠的背上還有那一醒目的目紋,鶴揚將吉月放入了久無樂的袋中。 “我去后樓轉過,和前樓一樣都是尋歡作樂的地方,我也沒有查到有任何桃花仙身上的仙氣,只怕就像那小鼠妖說的,她被藏在了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边@二人一同走出了屋子。 “那萬一,那花魁不是桃花仙呢?”久無樂問道。 “就算不是,這入云閣也不能留?!柄Q揚出去時,瞥了眼門框上的目紋。 “你們干什么吃的?陶公子呢?陳阿娘呢?”一女子尖銳的嗓門從樓梯口傳來。 鶴揚與久無樂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上樓來的那人是如玉。 那女子身邊似乎還跟了許多人,但久無樂并不擔心,因為如玉并未看到她,他們擦肩而過時,誰也沒注意誰。 倒是鶴揚為久無樂心虛了一把,他竟一把攬住了久無樂的肩膀,旁人看來,二人親密無間。 “誒,那白頭發的?你這又是從哪里學來的狐媚招數,別在我眼前晃悠?!蹦侨缬穸甲哌^去了,還不忘回頭向久無樂撒氣,畢竟在這入云閣內,只有小倌才披散頭發,與客人有所分別,如玉又見鶴揚與久無樂親密些,便破口大罵。 久無樂卻也不回頭道了句:“知道了,如玉jiejie?!?/br> 如玉哼了聲便掉頭就走,但她也聽到身后誰打了聲彈指,她懶得理,只急沖沖地往自己屋去。 “你年長她幾千歲,你喚她jiejie?你給她施了什么法術?”鶴揚松開了久無樂。 久無樂卻笑道:“她都不介意。只不過小小伎倆,失聲幾天?!?/br> 鶴揚這才點點頭,心想著,那女子進了自己的屋子,看著滿地狼藉和一墻的烏鴉血卻還沒有尖叫聲,便就是久無樂的功勞。 鶴揚在看向身邊人,他那頭白色的長發已經被一條碧綠色的發帶高束在腦后。 入云閣里依舊熱鬧非凡,來往的客人皆喜笑顏開,女子的笑聲與琴樂聲融為一體。 鶴揚與久無樂走到樓門口,那在門口迎客的老鴇一眼便盯住了他們二人道:“兩位公子下回常來?!?/br> 鶴揚等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正納悶,就被鶴揚用雙指點了下額頭,她便愣神在了原地。 “見過我們的人數不勝數,只消了她的記憶有什么用呢?”久無樂笑道。 鶴揚卻不答話,二人走出了入云閣。 一出樓,夜風吹來,清風拂面,如酒后大夢一場。 “能用全部力量了?!本脽o樂偷偷解開荷包的袋子,那吉星正在自己meimei身上聞來聞去。 “在嗎?”鶴揚問的便是吉月。 “在的?!?/br> “我們走遠些,出了清樂坊,讓這樓里的陣眼察覺不到,再喚醒老鼠?!柄Q揚目視前方,便向前走去。 久無樂自然快步跟上,但他卻點了點鶴揚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 鶴揚對京都城遠沒有久無樂這般熟悉,他對久無樂有種自然而然地信賴,便跟上了那通身白色的狐妖。 久無樂挪神進了小道,便翻身上了屋檐之上,他踩在瓦礫之上,穿行在京都各坊間的屋頂之上。 “這城里怎么還這么多人?”鶴揚緊跟在久無樂身后,他卻還能看到坊里行間依舊是車水馬龍。 “今天是三月三啊,京都的大日子?!本脽o樂笑著答道。 久無樂帶著鶴揚上了花萼樓頂,這里與入云閣已是東西兩界。 花萼樓頂風聲更大,但聽到的喧鬧聲也少了許多。 久無樂打開錦囊,吉星從中探出頭來,它隨即從袋中蹦出來,跳到了久無樂的肩頭:“多謝狐仙大人了?!?/br> “別著急謝,我看看你meimei。麻煩天君把吉月重新變回人形吧?!本脽o樂將吉月從錦囊中捧了出來,此時的那只小鼠的背上已無了那道目紋,那毛發光潔的背上仿佛不像有被何物傷害過的痕跡。 而鶴揚正雙臂環在胸前, 他看著眼前仿佛近在咫尺的月輪。 他便是一揮手,吉月便從一只鼠便回了人形。 久無樂解開靠在自己懷里的小姑娘的氣xue,他望著吉月脖頸上被鶴揚掐出的手印,他用手指拂過脖子上的傷痕,頃刻間便消失了,他用手去試探吉月的鼻息,已經漸漸有了薄弱的呼吸。 吉星與吉月血脈相連,meimei有了心跳,他便能感知到,他連忙蹦到meimei的懷里,想要把自己的體溫分給吉月一些:“小妖真的謝過天君與狐仙大人了!” 聽著吉星的語氣,久無樂覺得這小老鼠都要哭出聲了,他便伸出手指摸了摸吉星那毛茸茸的腦袋,以示安慰。 “那是人間的皇城嗎?”鶴揚的目光落在了那月輪下高墻內的金碧輝煌。 “是啊,我也是從那里救出小龍王的?!本脽o樂笑著說道,他幻化出一件狐裘披在了吉月的身上,她還昏睡著。 “他又跑回來了,瞧得見嗎?那高墻之內涌起的龍氣?!柄Q揚說道。 久無樂瞧不見龍氣,龍乃瑞獸,比妖高級,他是瞧不見龍氣的,而鶴揚卻是清源天君,自然能看得見龍族的氣息。 久無樂將吉月橫抱起來,吉星此時正趴在久無樂的肩頭:“瞧不見,我還沒成仙?!?/br> 鶴揚卻轉頭看了久無樂一眼,又皺著眉看了眼那剛才哭得死去活來的小丫頭正四平八穩地睡著。 “去投宿吧,這小鼠妖需要好好休息?!本脽o樂說道。 鶴揚沒講話,便是同意了,他隨著久無樂的步子,一同跳下花萼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