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今天阿山下葬,裘老板下令公司全員必須到場。 解雨臣沒來。 穿著統一黑西裝的黑瞎子是剛進“公司”不到兩個月的新人,只配遠遠地站在最外圈。聽著那個不中不洋的牧師捧著本嶄新的圣經,用慷慨激昂的聲音講述長眠于此的墓主人是如何英勇。 聲音傳到后排的時候已經不太清晰,但是黑瞎子還是聽到些許。比如,三年前和鬼佬交易被警察圍剿時,為保護解老板順利脫身,自己一人和警方周旋,并射殺一名吳姓警長。 于是黑瞎子閉上了眼睛。借著墨鏡的遮擋,蓋住了因為憤怒而紅的雙眼。 身旁掠過一陣風。先前跑去不遠處接電話的一個刀疤臉擠過黑壓壓的人群,湊到裘老板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裘老板沉默了幾秒,轉頭看向了身后的這群人,點點頭:“選吧?!?/br> 那個刀疤臉挑挑揀揀,一共選了九個剛進公司沒多久的人。仔細看過去,凈是些身形纖細,模樣還算清秀的男孩子。 原本黑瞎子沒在刀疤臉的考慮范圍之內。將男孩們單獨拉出隊列,刀疤臉點了一遍人數之后,才開始犯難。 隨即又回過頭,盯住了不纖細也不清秀,但同是新人的黑瞎子。 跟著刀疤臉上了車,黑瞎子才知道他們這十個人要去干什么。哦,準確的說是另外九個人,他只是個給等會要見的那個強迫癥老板臨時湊整用的。 阿山是解雨臣解老板的人,忠勇無雙。 所以在得知自己心腹過世之后,解雨臣難以抑制心中悲痛。把自己關在私宅之中,拒絕說話拒絕見人拒絕工作。 手下的人急得團團轉,一幫只會打砸搶燒的糙漢子們想了不少辦法,都不奏效。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也不清楚是哪個人出了個餿主意,讓之前伺候過解雨臣的男孩們來分散注意力。 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的男孩們一個接一個的送進去,又垂頭喪氣的一個接一個被轟出來。 直到今天,解雨臣終于松了口。說送人來可以,挑些手上身上都干凈的。 手下們瞎猜,都覺得是因為今天阿山下葬,解雨臣實在是撐不住心里那股子難過勁,所以才松口的。 于是刀疤臉趕緊在葬禮現場就把人挑好,馬不停蹄地送到了解雨臣家。 來的路上刀疤臉就抓緊時間教了規矩。解老板有潔癖,還帶點強迫癥。平時脾氣很好,只要不惹他生氣,永遠都是和藹的模樣。要是能在他有興致的時候伺候著唱上一段戲,沒準就能得點什么賞。 在門口齊刷刷換了一次性的拖鞋,又被刀疤臉拿著酒精噴壺上上下下消了一遍毒之后,這才按響了解雨臣家的門鈴。 等著門鈴聲落下去,刀疤臉貼著門高聲給解雨臣報了名字。緊接著“叮鈴”一聲手機響,解雨臣把開門的隨機密碼發了過來。 黑瞎子在心里不屑:一個活在地洞里的臭耗子,譜還不小。 出乎黑瞎子的意料,這么一個犯罪團伙的二把手,竟然只住在一個小復式樓里。 裝修風格簡約干凈,除了黑白灰之外,幾乎看不見什么其他的色調。同時,黑瞎子還注意到,空氣中彌漫著的不是什么大老板愛用的香料味道,而是消毒水的氣味。 在刀疤臉的帶領下,這十個人在二樓的露天陽臺上看見了正在泡茶的解雨臣。 明明是穿著一件顏色柔和的粉色襯衫,細嫩的臉上也帶著溫潤的笑意,可偏偏又被一股強大的肅殺之氣纏繞,讓人心生畏懼。黑瞎子身旁站著的一個染著藍頭發的男孩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 解雨臣燙了個新杯子,親自斟了杯茶。接著對垂手老老實實站在一邊的刀疤臉招招手:“來嘗嘗?!?/br> 聲音像是塊佩戴多年的暖玉。黑瞎子覺得有些惋惜,這么一個人,怎么就成了罪犯呢? 刀疤臉記得解雨臣心情欠佳,坐在邊上搜腸刮肚地夸了幾句茶好水好手法好之后才敢提挑人的事。 解雨臣斜眼在邊上一字排開的人身上掃了一遍,目光停在了黑瞎子身上。上下打量著,解雨臣突然笑出聲來:“怎么就你這么格格不入?” 生怕黑瞎子不會回話不小心惹惱了解雨臣,刀疤臉搶先賠笑:“這不是帥得多樣化嗎。保不齊您想換換口味,咱這兒也有合適的?!?/br> “回頭要是拓展拉皮條的業務,我就派你去?!苯庥瓿加貌鑺A取了個杯子,懸在茶海上沖開水。 “您別……”刀疤臉沒聽出弦外之音,咧著嘴撓頭,“我哪干得了那個?!?/br> 解雨臣提著公道杯斟茶:“你這不是干得不錯嗎?能說會道?!?/br> 淺淡的茶湯擺在對面的座位上,解雨臣伸出食指沖著黑瞎子一揮:“過來?!?/br> 幾步路走得不卑不亢,黑瞎子規規矩矩沖解雨臣道了謝之后,坐在了無主的茶杯面前。 解雨臣揚了揚下頜示意:“嘗嘗怎么樣?!?/br> 茶是五年前的老君眉,用的山泉水;水溫正好,投茶量正好。只是沖水出了問題,沖勁過猛,一下把茶激得太濃,入口便錯了最佳口感。 擱下杯子,黑瞎子咂咂嘴欲言又止:“我覺得……有點澀?!?/br> 刀疤臉急得像是要蹦起來咬人,解雨臣卻抿著一抹笑按住了人,然后沖著黑瞎子挑挑眉:“你懂茶還是單純的舌頭刁?” 黑瞎子搖頭:“不懂?!?/br> 偽造的履歷上,他是個初中就輟學在家,四處打工的野小子。在小飯館打工的時候因為和另一個服務生起了沖突,一時沖動將人打殘。 服刑期間因為表現良好獲得減刑,但卻在即將獲釋前夕,又為了給獄友出頭打傷獄警。服刑期延長這段時間里,和這名獄友成了好兄弟。在對方得知他出獄后依舊處境艱難的情況后,主動表示可以帶他進“公司”工作。 這種生活經歷的黑瞎子,不應該懂得品茶。 解雨臣笑笑:“沒事,以后我教你?!?/br> 拿不準解雨臣是有意說的還是隨口一提,聽著這意思竟然是要把人長期留在身邊了。 刀疤臉猶猶豫豫不知道這么開口,就聽見解雨臣接著沖黑瞎子問:“墨鏡,是習慣嗎?” 沒等著黑瞎子張嘴回話,一邊的刀疤臉就要伸手去摘他墨鏡。下意識伸手擋了一下,兩人就這么僵持在了原地。 刀疤臉側過臉看向解雨臣,這才察覺到解雨臣正在給自己斟茶。知道他看過來,解雨臣才出聲:“喝口茶,降降心火?!?/br> 訕訕松開了手,刀疤臉膝蓋一軟,頂開椅子跪在了地上:“九爺,您饒命?!?/br> 解雨臣不理會,視線重新放在了黑瞎子的身上。沒有不耐煩的動作,也沒有出聲催促。只是單憑看過來的眼神,就已經足夠讓人感覺到壓力。 得心應手地扮演著一個第一次接觸大人物而緊張的小混混,黑瞎子渾身肌rou緊繃著,頭微微垂下:“我……眼睛、眼睛有毛病。不能看太亮的?!?/br> 現在已經是傍晚,太陽緩緩落山。淡淡的光芒映在厚云上,染上粉紅。 解雨臣似是聽見什么有意思的笑話,輕笑了一聲:“哪有光亮?!?/br> 刀疤臉悄悄瞥了一眼黑瞎子,但是沒敢出聲。 黑瞎子顯得害怕,將頭垂得更低。解雨臣刻意將聲音放得輕緩:“那就一直戴著吧。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特許的?!?/br> 真是頂級的特殊待遇了。解雨臣動手開始收拾茶桌,眼睛只看著自己手上的動作:“阿山的活兒給他做,我親自教。還有——” 解雨臣抬眼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刀疤臉:“改改你那急脾氣。往后做大事,老這么毛躁怎么管理手下?” “欸!”刀疤臉驚喜交加地撐著椅子爬起來,倒退著往門口走,“謝九爺栽培!” 看著解雨臣沒有開口要放黑瞎子走的意思,刀疤臉悄沒聲地領著剩下九個男孩離開。于是狹小的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兩道孤零零的身影。 解雨臣不說話,黑瞎子也不說話;解雨臣站起身,黑瞎子也跟著站起身。 半趴在護欄上許久,解雨臣遠眺著層云:“知道為什么選你嗎?” 就站在解雨臣的斜后方,黑瞎子看著他其實很單薄的后背,語氣惴惴不安:“不清楚……可能是,我長得比他們好看點?” 解雨臣扭頭看著黑瞎子,“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對,你比他們帥?!?/br> “是你走路的樣子,”解雨臣重新看向遠處,“很好看?!?/br> 黑瞎子心里七上八下,但此時此刻又沒有辦法看見自己走路究竟是什么樣子,只能乖巧地站著:“謝謝九爺?!?/br> 然后解雨臣就又不說話了。黑瞎子瞅著他的后背發了會兒呆,跟著也抬頭順著解雨臣的視線看了過去。 殘陽消失前夕,解雨臣突然有了聲響:“海豚?!?/br> 遠處的云緩緩行進,一塊形狀像是海豚躍出水面的云正飄到他們眼前。雖然是解雨臣自言自語,黑瞎子卻貿然搭了腔:“可惜看不到海?!?/br> 一頭躍上天空的海豚,看不見回到海洋的路。 解雨臣眉頭微微蹙起:“落下去就是海?!?/br> “偏一點,就死了?!?/br> 黑瞎子只是自己有感而發,可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惹惱了解雨臣。他很是煩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隱忍著自己的怒火指著門口:“不會說話就給我滾!” 站在大門外,黑瞎子將那雙一次性的拖鞋塞進了垃圾桶:是自己不謹慎,他們這種人都迷信,剛剛那話好像真的有點不吉利了。 原本還想著能拉近一些和這個二把手的關系,方便開展工作?,F在大概是被自己搞砸了。 回到集體宿舍的路上,黑瞎子不自覺的開始從各種反光物體之中觀察自己。始終沒有覺得自己走路姿勢到底哪里好看?;蛟S只是解雨臣隨口那么一說,真實的想法其實只是想換換口味? 黑瞎子撇撇嘴,掏出手機打算給同住的舍友打電話,讓他提前給自己開門。 他們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底層一樓。黑瞎子剛點開手機,就聽見了窗邊響起了“嗤嗤”的笑聲。幾個半大的青年正趴在窗戶上盯著黑瞎子樂,還沖他搖搖手機:“齊哥還挺臭美??!” 黑瞎子收到宿舍群里發來的一段視頻,是剛剛他路過對面大樓時側臉看自己走路姿勢的一小段錄像。 錄像時間很短,鏡頭也抖個不停,可黑瞎子還是看得臉都白了。 視頻里的黑瞎子,走起路來板正挺拔,手腳的擺動幅度自然又規矩。雖然經過弱化和調整,可還是蓋不住接受過系統訓練的軍姿。 所以,解雨臣剛剛其實看穿了自己,才不動聲色把自己扣在身邊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