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群魔聚會

    嚴惟洲說道：“去看一看?！?/br>
    兩人雙雙起身。嚴惟洲躍上榕樹樹頂，展開輕功，在一棵棵大樹之上縱躍前行，方云漪如影隨形跟在后頭。

    眨眼間來到密林邊緣，只見前方黑瓦白墻的屋舍樓閣鱗次櫛比，一群男女老少面色凝重，正排成兩隊往前走去。

    看他們的服飾氣度，并非尋常魔修，料來都是無涯盟的首腦人物，清晨集會必有要事。

    方、嚴悄默聲躡了上去，只見群魔走入了一間廳堂，門匾上寫著“萬魔堂”三個大字，筆跡蒼遒，兩邊柱子上書著對聯“千秋無涯日月升，大道歸元萬魔尊”。

    一群魔修武士虎視眈眈把守在萬魔堂四周，但方、嚴兩人身法如鴻毛般輕盈，接連飛上屋頂，又倒掛檐角，翻入廊下，悄無聲息立在房梁之上。

    這廳堂勾建宏偉，屋頂離地極高，兩人就在武士們的頭頂上快步走過房梁，挨近廳堂長窗。嚴惟洲伸指在窗紙上戳破一小洞，兩人居高臨下，從外向內望了進去。

    只見萬魔堂中燈燭搖搖，陰氣森森。上首香案供奉著一尊八頭魔王石像，連同底座在內，幾乎有一座亭子那么高大。那魔王的八個腦袋造型各異，瞠目露齒，或喜或嗔，詭異莫測，周圍又布滿了骷髏亡靈、鬼怪妖獸，猙獰扭曲的影子搖搖晃晃投在地下。

    方云漪從未見過這等可怖塑像，看得渾身發毛，心想：“無涯盟可真是邪門?！?/br>
    他移開目光，又見那兩隊首腦人物走入堂中，依次坐在地下的錦緞蒲團上。不一會兒，笛聲稍歇，眾首腦站起身來。

    目光匯聚之處，兩男一女緩步走入堂中，正是裴雪紅、邢世柔和黃泉娘子。

    方云漪暗想：“嗯，又遇見這三個老朋友了?！?/br>
    裴雪紅從左至右掃視一圈，說道：“前些日子，靖盟主傳令三十六香主齊至總壇議事，今日大伙兒果然一個不少全都到了，盟主見到必定欣慰，大家請坐罷?！?/br>
    嚴惟洲心想：“原來無涯盟盟主座下有三十六個香主，這時候若是闖進去沖殺一圈，盡能誅滅無涯盟的中流砥柱，只是白饒了靖太昌那首惡，未免可惜?！?/br>
    眾香主紛紛盤腿坐下，西首一個裹著鴉青色頭巾的老者說道：“盟主他老人家呢？”

    裴雪紅說道：“靖盟主這些日子勞心勞力、身體欠佳，此刻正在南峰獨自靜養，令我暫代他老人家主張今日集會?！闭f著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高高舉過頭頂。

    方云漪好奇地湊近細看，嚴惟洲往旁邊側了側，把那小洞讓給方云漪。

    一束幽幽燭火照在裴雪紅手上，方云漪看清他手里是一枚黑豹石符。

    見符如見人，眾香主立即起身叩拜，齊聲說道：“參見盟主！”

    裴雪紅收起石符，說道：“罷了，大家坐罷?！?/br>
    眾人紛紛落座。一個藍裙婦人說道：“靖盟主身子不痛快，咱們做屬下的怎么能不去拜見拜見？再說咱們無涯盟中有的是大夫巫醫，丹藥推背靈驗無比，聽說邢香主那時斷了一條手臂都能接上義肢，有什么病痛不能醫治呢？盟主何必獨個兒苦熬？”旁邊一個頭陀說道：“是啊，靖盟主寵幸裴、邢、黃三位香主，但咱們也不是外人?！?/br>
    邢世柔笑瞇瞇道：“自從盟主擒得太子回歸總壇，便一直閉門不見人，只有裴香主才能偶爾面見盟主。我和黃泉香主同諸位一樣，都不曾得到盟主召見?！?/br>
    裴雪紅自以為是眾香主之首位，神情十分得意，說道：“咱們一窩蜂擠到盟主跟前，不是耽誤他養傷嗎？大伙兒愛戴盟主的忠心都是一樣的，小弟不才，愿意代替諸位同儕在盟主面前盡一盡心意?！?/br>
    一個禿頭漢子說道：“盟主喜歡清靜也就罷了，聽說龍太子眼下就關押在北峰后山囚室，大家難得能上北峰一趟，怎么不把這太子殿下拉出來給咱們開開眼界？難道他也病了嗎？”

    余人附和道：“是啊，我這一路趕來聽到種種風言風語，說是龍族重現人世，不知是真是假?！薄霸趺次渫P大戰你不知道嗎？盟主親自出手拆穿了那太子的身份，那還能有假的嗎？”“我聽說那太子原是人修?！薄拔以趺绰犝f中原武林出了個半人半魔的怪胎呢？”“呵呵，老兄說話夾纏不清的，你說的那是屠龍圣仙！”

    一說到嚴惟洲，眾香主露出幸災樂禍的促狹笑意，只是在萬魔堂中不敢大聲談笑，個個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角落里一個道士打扮的香主迷茫道：“你們說的是華虛門掌門嚴惟洲么？他怎么會是半人半魔呢？”

    有人笑道：“阮香主你常年閉關修煉魔功，故而有所不知……”于是將嚴惟洲身染魔氣、不為中原武林所容之事，繪聲繪色、添油加醋說了一遍。

    那姓阮的道士說道：“老身住在那上不在天、下不著地的蠻荒之處，實在孤陋寡聞得緊?！庇洲垌殗@道：“那屠龍圣仙也算是第一流高手，少年成名卻落得這么個下場，可傷可傷?！?/br>
    嚴惟洲停在堂外房梁之上，群魔的譏諷嘲笑一句句傳入耳中，他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捂住了他的耳朵。

    嚴惟洲回頭看去，方云漪沖他微微一笑，眼神甜凈純摯。

    嚴惟洲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方云漪松開了嚴惟洲的耳朵，順勢往下握住嚴惟洲的手。兩人又往堂中看去。

    有人憤憤道：“如今華虛門群龍無首，朝天教一家獨大，那趙璋儀要拿咱們無涯盟開刀，處處與我們過不去，逼得咱們在中原的兄弟們四處奔逃，好不自在?！?/br>
    那裴雪紅見眾人把話越說越遠，咳嗽了一聲，說道：“屠龍圣仙的事兒先放一遍，咱們還是商議自家大事要緊?！?/br>
    那禿頭漢子說道：“照啊，管那龍太子是人是妖是騾子是馬，把他牽出來遛遛！”

    裴雪紅說道：“龍太子現關押在囚室之中，盟主派了武士日夜看守，只恐不能輕易放出來?！?/br>
    方云漪面露微笑，心想：“你們可都傻死了，我早就跑出來了，你們卻都不知道。那靖太昌嚴防死守不許別人看我，殊不知卻幫了我一把?！?/br>
    嚴惟洲捏了捏他的手，暗示他不要笑出聲來。

    方云漪卻有些忍不住，笑著把頭湊到嚴惟洲背后，輕輕把臉埋在他肩上。

    那禿頭漢子不免有氣，說道：“盟主大費周章把我們聚到總壇，卻不肯見我們一眼，連龍太子也不給我們瞧瞧，那咱們千里迢迢趕到鬼門峽谷來作甚？吃干飯嗎？”

    裴雪紅說道：“眼下有一件大事關系著本盟的生死存亡，須得盡快布置妥當。所以靖盟主等不及身子痊愈，今日命我分派諸般要務，黃泉香主、邢香主武功高強，由他二位輔佐幫襯?！?/br>
    眾香主均知黃泉娘子修為甚高，裴雪紅又善于奉承迎上，這兩人素得盟主器重，眾香主也不怎么介懷。

    但邢世柔入盟才不久，眾香主中十個有九個都不認識他，看他一介新人年紀輕輕，卻爬到了這許多老兄弟頭上。眾香主嘴上不說，心里都十分不滿。

    邢世柔微笑不語。

    裴雪紅站起身來，高聲說道：“大伙兒想必有所耳聞，武威關一戰，咱們無涯盟吃了不小的虧。后來靖盟主以身涉險，埋伏敵營，總算把龍太子那小子手到擒來，此外還探知了一件大事：狼族、蛇族、狐族三大妖族集結聯軍，即將率領群妖來對付咱們無涯盟——”接著將萬俟狼王的計劃大致說了一遍。

    方云漪心生憂慮，暗想：“那時大伙兒都以為靖太昌神智癲狂，全在我方掌握之中，所以商議大事之時并沒有避開他，結果全盤計劃都叫他聽去了。也罷，我就來個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且聽無涯盟現下如何應對?！?/br>
    眾香主均是震怒驚駭，一個莽漢破口大罵道：“那趙璋儀老兒要稱雄中原武林，先是趕走嚴惟洲，打壓了華虛門，然后就要拿咱們無涯盟立威揚名。如今北漠那群毛畜生也要找咱們的不痛快？難道無涯盟就這么好欺負？照我說，先教妖族和人族再打一架，哪個兒贏了，再來鬼門峽谷領死！”余人有的惱怒叱罵，有的憂心顧慮。

    裴雪紅等眾人叫嚷了一番，這才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說道：“諸位不必擔心，盟主早已安排下一條妙計，人族也好、妖族也罷，誰敢來鬼門峽谷撒野，準叫他們有來無回、有死無生！”

    眾香主連忙問道：“不知盟主有何退敵之策？”

    裴雪紅說道：“天機不可泄露，但教諸位香主各自領命，小心行事，到時候自然見得分曉?！闭f著就點出各個香主，逐一分派任務。等到敵人來襲之時，誰領兵防守本營，誰帶人把守山門，誰來回傳遞號令訊息，皆分配得明明白白。

    但眾香主仍是一頭霧水，無法把各自的要務拼湊成一條完整方略，只覺得這些都是最尋常不過的防守策略，真不知所謂“妙計”究竟妙在何處，如何能夠把敵人一鍋端了。

    有人忍不住問道：“咱們身在其位，就是為無涯盟拼了這條命都是分所應當，但若妖族聯軍而來，只怕無涯盟所有弟子加起來都難以阻擋，究竟盟主有何妙策？為何不能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示知我等？”

    裴雪紅說道：“盟主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諸位安心就是?！鼻扑桓敝M莫如深、胸有成竹的模樣，顯然是靖太昌仍然留著一記精妙后手，卻不肯告訴眾人。

    一個老婦始終沉默不言，此刻忽然冷笑道：“當年人妖大戰鬧得轟轟烈烈，咱們無涯盟低調行事，始終置身事外，從不引人注目。然而武威關黑豹族滅種，當年的上官老盟主一時心軟，把那靖太昌帶回來悉心調教，還把一身魔功都傳給了他。后來上官老盟主升天，咱們可都是人族啊，只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這才奉令一個黑豹妖族為盟主。說起來，無涯盟與妖族從無深仇大怨，龍族末裔與我們魔修有何干系？平白兜攬那龍崽子作甚？如今惹得眾怒所歸、人妖不容，哼，別怪我老婆子多嘴，說來這都是靖盟主為泄私憤惹出的大禍！”

    裴雪紅冷笑道：“低調行事？你老人家說得倒好聽，咱們無涯盟源遠流長，人才濟濟，分明可以在江湖上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未必就不如那朝天教、華虛門了，但前代盟主只知隱藏鋒芒以自保。咱們這些魔修，只能在人族和妖族之間做縮頭烏龜。你愿意一輩子鬼鬼祟祟見不得光，別當我們都這么沒志氣！幸得如今換了靖盟主繼位掌權，我且告訴諸位，只要干成眼下這件大事，咱們無涯盟就是天下霸主，從此揚眉吐氣，再不必縮頭縮尾了！”

    那老婦冷笑不語。旁人則半信半疑，心思各異。

    方云漪聽得有些糊涂，心想：“難道打敗妖族聯軍就能稱霸天下？這未免也太夸張了?！?/br>
    嚴惟洲垂首沉思：“聽他方才一番布置安排，似乎一旦妖族聯軍來襲，他無涯盟只要死死守住關隘，時局就會自然轉變，難道無涯盟背后還埋伏著一支暗軍？是江湖上其他魔修幫派集會么？”

    裴雪紅又揚聲叮囑了幾句，便吩咐眾香主各自下去準備。眾香主起身列隊，潮水般退出萬魔堂。方、嚴伏低身子，看著他們一徑兒悶頭往山下去了，似乎不敢在北峰多做停留。

    裴雪紅、黃泉娘子走到廊下，邢世柔舉手說道：“二位先回南峰去罷?！?/br>
    黃泉娘子說道：“邢弟，你的碧血機關臂還沒修好嗎？”

    邢世柔揮了揮手臂，嘆道：“自從武威關大戰之后，我這手臂總是沉甸甸的很不好使。為我打造機關臂的匠人們都在中原，急切間也不能叫他們趕來。幸好總壇北峰的百寶閣備有諸般特異金石、機關圖譜，可供我自行鉆研修補，只是進度極慢，小弟也自憂愁?！?/br>
    黃泉娘子說道：“唉，武威關那一戰可真是驚心動魄，我回憶起來，總是后怕不已。不一日妖族聯軍兵臨城下，必定比武威關的情狀還要兇險，不知盟主那妙計究竟是什么，只盼當真能夠奏效?！?/br>
    裴雪紅說道：“盟主高瞻遠矚，我等如何能夠揣測？咱們安心等著瞧妖族自取滅亡就是了?！?/br>
    方云漪高高藏在房梁之上，聞言心想：“咦，聽他們口氣，原來他們也不知靖太昌安排了什么計策，這可奇了，靖太昌怎么瞞得這么緊？”

    裴雪紅又向邢世柔說道：“你修好手臂就快點兒回南峰來。北峰歷來是無涯盟聚會議事、收藏秘寶、囚禁人質之地，南峰才是日常起居住所，連盟主也是住在南峰，更何況我們這些香主？這里不是我們能久留的地方?！?/br>
    邢世柔漫聲應道：“小弟雖然新入本盟不久，但也不敢忘了規矩?！?/br>
    裴、黃轉身走向下山路，眾武士仍然立在廊下戒備。邢世柔等到眾人都走遠了，這才轉身走向東側一條小路。

    嚴惟洲和方云漪對視一眼，心想其他香主都回了南峰，邢世柔此刻落單，正好趁機把他拿住，于是施展輕功，悄悄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上左轉右拐，繞過數不清的屋宇，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見迎面一排松樹下擁著一座三層小樓，門口守著一排排魔修武士，門樓上刻著“藏藥樓”三個大字。

    方云漪心中奇怪：“他不是要去百寶閣嗎？怎么來了這里？”

    嚴惟洲看邢世柔行動奇異，于是靜觀其變，并不立即出手將他拿住。

    只見邢世柔遠遠停住腳步，斜身藏在大樹下，雙手互相褪下六只銀鐲，用帕子包了塞入懷中，接著飛身躍上旁邊一間花廳的屋頂，在樹影遮掩下潛行而去，又躍到另一片屋頂，曲曲折折，走走停停，逐漸靠近藏藥樓。

    一陣山風吹得松樹聲響，邢世柔借機飛上二樓，輕車熟路攀援到三樓，輕輕推開窗戶，躍入屋中。

    方云漪低聲道：“這魔頭在搗什么鬼？怎么在自家地盤，卻弄得像是做賊一樣？他抱上了無涯盟這條大腿，卻還鬼頭鬼腦不老實?！?/br>
    嚴惟洲說道：“這人作惡多端，今日須饒不得他?！?/br>
    方云漪說道：“是啊，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br>
    嚴惟洲看了他一眼，說道：“待會兒見機行事，你可不要一頭熱沖在前頭?！?/br>
    方云漪笑道：“謹遵哥哥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