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籠中困獸

    方云漪說道：“閔伯父，東禪師是人修，他又練不得龍族的功夫呀?！?/br>
    東迦羅卻知道，閔驚鴻興許有體己話不便當眾言說，伸手拍了拍方云漪的肩膀，微笑道：“既然是主人盛情安排，我怎能反客為主？閔族長教你的功夫必定是上乘神功，你用心記下就是，但也不必強求一蹴而就。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以后我也可以幫你參詳參詳?！?/br>
    方云漪說道：“嗯，多謝你啦?！?/br>
    當下丹金、陸月歸拜別而出，嚴、東二人亦前往花廳稍作休憩。

    方云漪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想：“不知那份大禮是什么？兩個狼哥哥肯定是知道的，但我要是提前問知，就沒有驚喜可言了，還是待會兒見分曉罷?！?/br>
    閔驚鴻命仆人取來一套衣衫靴襪，說道：“殿下，請你先穿好衣服?！?/br>
    方云漪道了謝，元虹伸手替他接過衣服，重陵說道：“云兒，我來給你梳頭?！?/br>
    方云漪說道：“好呀?！?/br>
    閔驚鴻轉身就要退出內室，閔蓮君卻只顧站著不動，閔驚鴻喚道：“蓮兒，讓兩位狼王子陪著太子，咱們到外面去等罷?！?/br>
    閔蓮君一聲不吭，轉身掀簾出屋。

    閔驚鴻頓了頓腳步，問道：“殿下，待會兒我給你講解龍華神功的時候，讓蓮兒在旁邊侍候，行不行？”

    方云漪心中很不是滋味兒，柔聲道：“隨你老人家張主，晚輩自然喜歡?！?/br>
    閔驚鴻躬身而出。

    元虹為方云漪披上了衣服，又將衣帶繞過他的腰身。方云漪低下頭默默穿戴。

    元虹回頭打量閔蓮君的臥房打扮得花團錦簇、喜字高懸，可惜方才經歷一番劇斗，屋子里猶如狂風過境，亂成一鍋粥，暗想：“我兄弟倆本來也要跟云兒洞房花燭，不料喜宴還沒結束，云兒就被無涯盟給劫走了。沒想到他命中注定總要經歷這么一回，卻不是跟我們?！?/br>
    方云漪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

    重陵找來一把梳子，一面為方云漪梳通長發，一面說道：“云兒，父王說回到哮月城之后，要給咱們轟轟烈烈再辦一場喜事，好讓我族族人快活一場，也讓四方群妖都來觀禮慶賀?！?/br>
    方云漪從鏡子里看著重陵的面孔，微笑道：“那肯定很熱鬧?！?/br>
    重陵卻像是笑不出來似的，悶悶低下了頭，自顧自梳理著方云漪的長發。

    方云漪一怔，又看向鏡子另一邊的元虹。

    元虹雙手背后，垂眸沉思不語。

    方云漪踟躕道：“虹哥陵哥，你們怎么了？你們……你們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元虹抬起一對澄黃狼眸，溫言道：“我只怪自己，那時不該把你獨個兒留在小龍山?！?/br>
    可他越是不責怪方云漪，方云漪越是羞慚得無以復加，訥訥說不出話。

    重陵為方云漪戴好發冠，元虹輕輕牽起方云漪的手，說道：“我們走罷，別讓閔族長久等了?！?/br>
    方云漪嗯了一聲，重陵也牽住了他，三人并肩走出幽竹居。

    閔蓮君站在廊下，看他們三人你拉著我、我拉著你的樣子，臉色一沉，一扭身就往前走。

    閔驚鴻搖了搖頭，領著三人來到他所居的瀟湘竹閣。

    眾人入得房內坐定，閔驚鴻嘆道：“太子殿下，老臣昨夜自作主張安排你們成親，原是出自一片好心，還望你不要怪罪——我想著你跟蓮兒相互喜歡，只不過是礙著……礙著……”說著看了一眼萬俟兄弟。

    元虹神色平靜，淡淡說道：“閔族長就算是有心為云兒籌辦喜事，也該提前打個商量，行事光明正大才合身份，實在不該先斬后奏、設計搶親?！?/br>
    閔驚鴻說道：“我是想著殿下臉皮薄，就算是心里頭喜歡蓮兒，他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所以寧可我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也要替兩個孩子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好叫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想殿下心里到底是鐘愛兩位狼王子，倒害得他兩下里難做人?！?/br>
    方云漪看了一眼閔蓮君，閔蓮君面無表情坐在椅上，全當做沒有聽見。

    方云漪心中一陣酸楚，說道：“伯父，我知道你是好心待我。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擔著，怎么能都推到你頭上？左右是不能回頭了，你就別再自責了?！?/br>
    閔驚鴻臉色又是疼惜又是慚愧，感慨道：“太子很有寬仁之心?！?/br>
    萬俟兄弟均想：“熟不知他就是待人太好，才招惹來這許多情纏是非?！?/br>
    閔驚鴻說道：“諸位稍等片刻?！逼鹕碜哌M內室，片刻間捧了一只白玉匣子出來，雙手遞給方云漪。

    方云漪接過玉匣，只見其雕工精巧，觸手溫潤，正面雕刻著龍蛇相伴遨游大海的吉祥花紋，匣子用一把黃金鎖鎖住了，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但料想是匣子本身的重量。

    閔驚鴻從懷中掏出一把黃金鑰匙，打開鎖頭，輕輕掀開盒蓋，里面躺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紙張略有發黃，封面上龍飛鳳舞寫著四個大字，筆致繁復勾連，猶如蝮蛇爬行沙地，留下蜿蜒曲折痕跡。

    方云漪連蒙帶猜，推想這四個大字應是“龍華神功”。

    閔驚鴻說道：“這就是閔氏祖輩當年筆錄的龍華神功心法，今日物歸原主奉還給太子?！?/br>
    方云漪瞧蛇族珍而重之收藏這本秘籍，定是奉為族中至寶，怎好帶走？忙道：“伯父，既然這是當年龍蛇兩族祖先交好的見證，還是留在小龍山為好，方不違背祖先親善之意。這本神功心法，我此刻牢記下來，以后再求慢慢理解、融會貫通?！?/br>
    閔驚鴻欣慰道：“太子體恤，我族盡感恩德?！?/br>
    方云漪心道：“伯父眼見婚事不成，對我說話是越來越客氣了?！?/br>
    他不好多說什么，取出秘籍翻開第一頁，幸好里面的字體端正清晰。

    先是一百來字的典重文字，闡述蛇族當年如何得蒙龍族寵幸賜下神功，龍族如何厚待蛇族，蛇族子孫又如何永忠龍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接著就是龍華神功的總綱心法。

    方云漪凝神念誦口訣，口唇微微啟合，花了一炷香功夫通讀一遍。余人安安靜靜不吭聲。

    閔蓮君待他翻過最后一頁、回到第一頁時，端了一盞清茶遞給他，說道：“喝口茶再用功?！?/br>
    方云漪恍然回神，說道：“多謝?！惫距焦距胶攘税氡K茶下去，卻是渾然不知其味，滿心沉浸在龍華神功的高深境界之中。

    他雖是首次閱覽秘籍，但每句口訣都恰到好處、渾然天成，仿佛與他原本的武功系出同源，符合若節，又解答了許多他從前自行練武時的困難疑惑。

    他性子散漫，年紀尚小，練功習武從來都是隨性所至。他父親方大俠修為通神，但也是一路性子，從不強逼他苦練勤學，所以方云漪的武功只是過得去而已。

    今日讀到龍華神功，卻頗有朝聞夕死、醍醐灌頂之感，恨不得立即就練起來，日進千里，登峰造極。

    方云漪又通讀數遍，用心記憶。萬俟兄弟看他讀得全神貫注，心里都替他高興。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方云漪長吁一口氣，興奮得滿臉紅撲撲的，合上秘籍還給閔驚鴻，說道：“閔伯父，你看看我背得對不對?！?/br>
    閔驚鴻翻開秘籍，方云漪吐詞如洋洋江水般毫無窒滯，從頭到尾背了一遍，竟然一字不差。

    閔驚鴻從中抽了幾段文字，方云漪也是提頭知尾，記憶無爽。

    閔驚鴻喜道：“太子聰明絕頂，不愧是天之驕子?！比f俟兄弟也投來贊許的目光。

    方云漪笑道：“我只是覺得這秘籍上的話都特別熟悉，所以背起來事半功倍，隨便換上其他書，我可就記不住了。不過，雖然讀起來流暢順口，但其中的口訣玄妙極了，我可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br>
    閔驚鴻說道：“你覺得似曾相識，那是因為當年傳藹就是依照這本龍華神功，琢磨出了封印龍珠之法。后來傳藹手創逍遙妙玄功加固封印，必然也順應了龍華神功的運氣法則，這才不會損及你的龍族真氣。至于逍遙妙玄功如何能把妖族真氣偽裝為人族內力，而你自己都覺察不到，那全天下只有傳藹清楚了。唉，如此特異的神奇法門，我是一輩子都想不通了?！?/br>
    方云漪笑道：“我爹爹才是真正的聰明絕頂?！?/br>
    閔驚鴻思及老友，出神片刻，方道：“老臣這就為太子講解神功難點?！碑斚聫牡谝痪溟_始細細講起。

    如此一來，進展可就慢得很了。過了半個多時辰，才講了五六頁。

    一個仆從躬身進來通報道：“啟稟族長，狼王殿下和陸官人早在大廳布置萬全，請諸位速去觀看議事?！?/br>
    閔驚鴻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說道：“我正在跟太子傳功，那勞什子大禮又不會插翅飛走，就不能略等一等？”

    那仆從唯唯稱是而退，頃刻間又聽得丹金來到門前喊道：“閔族長是不是生了根兒，怎么請不動了？”

    閔驚鴻怫然不悅道：“你這老狼且是性急，我們還沒講完呢，你過來打擾作甚？”

    丹金入得廳來，萬俟兄弟雙雙起身，方云漪也要跟著站起身，丹金微笑說道：“孩子，你坐?！鄙焓州p輕搭扶他肩膀，問道：“學到哪里了？”

    方云漪講明進度，丹金說道：“既然要細細演說，那一時半會兒是學不完了，倉促之間只怕你學得脫漏不全。如此，咱們今晚在小龍山住一夜，勞駕閔老弟花一夜的功夫講解清楚?！?/br>
    閔驚鴻原本也想多留一留太子，興許事情還有轉機，哼了一聲，說道：“你都替我做起主啦？也罷，悉聽狼王號令?！辨i了秘籍放回內室，眾人一同走向花廳。

    閔驚鴻說道：“老狼王殿下學那猴兒現寶似的如此急躁，緊巴巴把我們都叫來看熱鬧。你這大禮最好當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絕世寶貝，否則我看你這張老臉往哪兒放?！?/br>
    丹金雖然才跟閔驚鴻大打出手，但方云漪當眾選了他的兒子們，他心中愉快，也就不跟閔驚鴻計較這許多，微笑道：“要說是寶貝，只怕也夠不上，但準能叫你老弟嚇一跳?！?/br>
    閔驚鴻心下更疑，眾人快步來得花廳廊下，還沒進門，就聽得廳中傳來困獸低低喘息之聲。

    閔氏父子和方云漪都是一驚，連忙搶入廳中，方云漪不由得驚呼出聲。

    只見廳中那黑布箱子揭開了黑布，又除去四面和頂蓋木板，原來里面是一只精鋼鑄就的牢籠，籠中困著一頭大黑豹。

    那籠子打造得逼仄局促，便是尋常獸類都伸展不開，何況黑豹筋rou強壯如小山似的，只能竭力蜷縮四肢，一動不動趴在籠中，渾身油光水滑的漆黑毛發從鐵條縫隙中泄露出來，根根豎立，隨著喘息聲不斷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