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接風喜宴

    方云漪嘴角邊噙著小酒窩，答道：“你肯定能心想事成，得償所愿?！?/br>
    東迦羅也寬慰了嚴惟洲幾句，便跟方云漪離開了側廂房。

    跨出門檻走出幾步，方云漪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嚴惟洲獨個兒垂首端坐，屋內光線昏暗，他冷峭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層陰翳，五官模模糊糊的，不知他現在是什么神情，又想著什么心事。

    此刻時辰還早，東迦羅邀請方云漪去觀竹樓小坐，方云漪欣然而往，先去探視了那幾名極樂寺弟子。

    眾弟子傷勢恢復得或快或慢，但精神都好。東迦羅說起嚴惟洲已經脫離險境，眾弟子紛紛贊嘆老天有眼。

    東迦羅又請方云漪到自己的居室中，推開窗戶，紗簾半垂，兩人坐著喝茶吃點心。

    從樓上放眼望出去，小龍山如詩如畫的春景盡收眼底，一片片竹林鋪蓋在和緩山巒之上，竹林高低依著山勢而走，清風吹過，竹海翻涌，層層綠浪起伏不定，波浪中閃爍著青翠欲滴的光點。

    方云漪看得暗暗贊嘆，說道:“咱們請閔公子同來坐坐罷？”

    東迦羅說道：“此話甚是?！碑敿磫緛砩咦迤蛷?，命他們去請閔公子。

    那仆從躬身回道：“好叫殿下和東禪師知道，公子爺這會兒還在花廳籌辦接風宴，瞧那陣勢怕是要忙活一整晚呢，只怕不得閑?！?/br>
    方云漪很是奇怪，說道：“這接風宴竟如此忙碌么？我雖說要熱鬧，但只要大伙兒齊聚一堂吃吃喝喝，那就夠快活了。閔伯父千萬別太過鋪張，我晚輩小子承受不起?！?/br>
    東迦羅笑道：“既是主人盛情款待，咱們做客人的可不能不識趣。閔族長對你情義深重，你來了小龍山，他哪兒有個輕饒素放的？不管他布置得什么樣，咱們明天去了，只要絕口稱贊、驚艷萬分，才能周全他老人家的一分心意?！?/br>
    方云漪微笑道：“你說的很有理?！?/br>
    兩人談天說地，吃喝玩笑，到了晚間又一同用了晚飯。東迦羅命人溫了一壺竹葉青來，親自坐到方云漪身邊給他斟酒。

    這酒入口甚是清冽爽利，方云漪吃得大醉酩酊，東迦羅趁勢勸他留在觀竹樓休息。

    方云漪喝多了杯中物，便有些口無遮攔，一雙清亮眼眸水光盈盈瞅著東迦羅，笑嘻嘻說道：“我白天已經折騰了好幾回，怎么到了晚上還不讓人歇息？你最會隨處掐尖兒?！?/br>
    東迦羅哈哈大笑，說道：“方少俠雖然喝醉了，說話還是伶伶俐俐?！庇窒?，方云漪今天確實累了，便勸方云漪再吃了半碟子rou菜，吃得飽飽的，然后命人送他歸房歇息。

    方云漪一沾枕頭就沉沉睡去，第二日天光大盛，他才昏昏沉沉醒來，頭腦沉甸甸的不太舒服。

    日光竹影窸窸窣窣，透過窗紙射入屋內，光柱之內浮塵細微，昨晚的歡聲笑語恍如前生。

    方云漪愣愣怔怔，孤零零躺在寬大的床上，伸臂摸一摸空蕩蕩的被褥，心想兩個狼哥哥不知走到了哪里？接到他們的爹爹沒有？

    他懶待起床，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有人敲門，他揉了揉眼睛下去開門。

    只見是四個蛇族婢女，每人手里托著大紅漆盤，上面又蒙了大紅綢布，瞧形狀應是衣冠鞋襪之物。

    為首的婢女恭恭敬敬說道：“族長和公子爺請殿下去花廳赴宴，奴婢們伺候殿下沐浴更衣?！?/br>
    方云漪笑道：“伯父想的太周到了，怎么還為我準備了新衣服？諸位jiejie不必客氣，勞駕把東西放下，我自己換洗就是了?！?/br>
    四婢誠惶誠恐，說道：“奴婢們奉命而來，殿下不容奴婢們伺候，奴婢們惶恐不安?！?/br>
    方云漪忙道：“那你們進來罷?！?/br>
    四婢進得內室放下托盤，打來熱水注入澡盆，要打發方云漪洗澡。

    方云漪笑道：“我又不是小娃娃，自己洗就是了，請jiejie們待會兒幫我梳頭罷?！?/br>
    四婢說道：“奴婢們分內之事，怎能驚動殿下說一個請字？”當下不敢勉強，退至屏風之后答應。

    方云漪洗完澡穿上單衣出來，四婢掀開大紅綢布，只見托盤中盛放的衣飾光華璀璨，一件廣袖大紅袍鮮艷奪目，領口背心綴著金絲滿繡的祥云飛龍圖案，衣料波光粼粼，柔若無物。一頂黃金發冠則是數條金龍盤飛構成，每條龍口里都噙著碩大光潤的潔白東珠。靴襪也都做工精巧。

    方云漪一驚，說道；“怎么如此貴重？”拎起大紅袍看了看，笑道：“我成親的時候，也穿過這么一件大紅衣裳?！?/br>
    四婢含含混糊答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蛇族宴飲規矩向來如此，貴客要穿簇新衣服才顯得喜氣洋洋。殿下這件大紅袍是奴婢們連夜趕工所制，幸好圖樣都是現成的，只消縫綴上去就是了?！?/br>
    方云漪心中感動，說道：“伯父待我實在太好了！”心想：“閔伯父與我親生父母交好，他就是我的長輩親人，可我從來沒孝敬過他什么，還給他添了這許多麻煩。他雖然不要我回報，我也本領低微，但我總要竭盡所能哄他高興才好。他郁郁寡歡數年，趁著今天接風宴，定要他暢懷大笑一場?！?/br>
    方云漪麻溜兒換上大紅袍，穿襪蹬靴。四婢請他坐在窗前，將一面大鏡子擺在前頭，替他束發戴冠，收拾得齊齊整整。那東珠金龍冠結結實實壓在頭頂，好不沉重。

    更衣完畢，四婢在前引路，領著方云漪來到一座花廳。遠遠就瞧見紅燭高照，燈火通明。

    進得廳中，只見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廳中陳設得珠光寶氣，花團錦簇。

    諸位蛇族長老及親眷都已到場，眾族人一水兒穿著青色新衣。

    方云漪可謂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笑著上去逐一拜見，真摯感謝諸位長老前幾日渡氣相救之恩。

    諸位長老笑臉相應，眾人熱亂了一番，方才各自歸位，四婢將方云漪引到上座坐下。他旁邊還設著一張席位，不知是給誰坐的。

    不一會兒，東迦羅和幾名極樂寺弟子也都到了。蛇族仆從引導他們坐在左邊席位。極樂寺弟子們也都換上了新僧袍，唯獨東迦羅披著一塵不染的雪色袈裟，頭上的寶珠金鏈熠熠生輝。

    東迦羅等人瞧見花廳布置得光鮮富麗，也都眼前一亮。

    東迦羅笑道：“我在小龍山住了這幾天，瞧見蛇族男女都打扮得素樸文靜，屋舍林地也都整理得清雅幽靜，沒想到他們cao辦起宴會來這么紅火熱鬧?！?/br>
    方云漪笑道：“閔伯父請咱們吃酒，他自己倒還沒來?！?/br>
    東迦羅說道：“想是他還預備了什么新鮮玩意兒，咱們請好就是?！?/br>
    方云漪說道：“我可記得東禪師的八字真言，不管伯父準備了什么，我都要絕口稱贊，驚艷萬分?！?/br>
    兩人笑著說了幾句閑話，花廳中忽然安靜下來，只見一對親兵在前開道，嚴惟洲面無表情一身黑衣走了進來。

    蛇族族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嚴惟洲身上，或是忌憚警惕，或是憤恨隱忍。

    蛇族族人多年來都十分仇視屠龍圣仙，但嚴惟洲曾在武威關救了許多蛇族性命。蛇族族人待他絕不會有多么親熱，但總算是客氣有禮，否則這幾天不知有多少人要去找他算賬。

    閔驚鴻這次舉辦接風宴，也派人邀請了嚴惟洲。嚴惟洲在小龍山住了這些天，吃了閔驚鴻不少靈丹妙藥，算是受了蛇族的恩惠，如今身子大好，便前來赴宴。

    他心里預備著喝一杯酒就走，免得大家看見他都不痛快。然而他一現身，眾人都沉默著不言語了。

    嚴惟洲也不理睬眾人，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東迦羅下首坐下。

    方云漪看場面尷尬，忙伸臂展開廣袖，笑道：“你們瞧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閔伯父特意叫人為我準備的?！?/br>
    東迦羅笑道：“你從前總是穿粗布藍衫，其實你已經離開了問鼎峰，何必還穿朝天教的服色？青春年少，穿些艷色衣服果然更好。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漂亮衣裳才襯托得人有精神氣兒?！?/br>
    方云漪說道：“好呀，你敢說朝天教的服色不好看，你看我回頭跟不跟我舅舅說?！?/br>
    東迦羅哈哈大笑，笑聲爽朗瀟灑。

    方云漪打量著東迦羅，心中頗為欣賞：“東禪師膚色微黑，穿雪白衣服倒也好看?！?/br>
    嚴惟洲則蹙眉斜目瞅著方云漪，眉宇間隱有疑色。

    方云漪故意引逗他道：“屠龍圣仙老看著我作甚？是不是喜歡我這件新衣服？我脫下來給你罷?！?/br>
    嚴惟洲收回目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說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他們給你備的這件衣服倒像是喜服?！?/br>
    方云漪笑道：“是啊，可惜狼哥哥們眼下不在，不然我們當場就拜二遍堂、成二遍親?！鞭D頭看向窗外，只見暮色低垂，青竹瀟瀟，忍不住又盤算著萬俟兄弟此刻走到了哪里。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廳外琵琶月琴聲大作，閔驚鴻、閔蓮君父子雙雙入得廳中。眾人紛紛起身見禮。

    方云漪定睛看去，只見閔驚鴻仍是一襲青衫，閔蓮君今晚卻打扮得與平日不同，他穿著一件跟方云漪一模一樣的廣袖大紅袍，只是圖案換做了竹山靈蛇。

    閔蓮君頭上只撇著一根長約數寸的金簪子，斜斜挽起了一頭月光般的銀發，模樣甚是清俊。

    方云漪心中驚訝，圓睜雙目盯著閔蓮君瞧。

    閔蓮君云淡風輕瞥了方云漪一眼，便輕輕咳嗽了一聲，坐在了方云漪身邊主位。

    方云漪覺得不太對勁，笑著說道：“閔公子，咱們今晚穿得好像一對新人似的?！?/br>
    閔蓮君微一猶豫，說道：“方少俠——”

    閔驚鴻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蓮兒記得為父的話，今晚你要好生看護殿下?！?/br>
    閔蓮君欲言又止，看了他父親一眼，就不言語了。

    閔驚鴻徑自走到廳前上首，舉杯笑道：“承蒙龍太子殿下攜友人光降小龍山，閔氏族人喜不自勝，略備薄酒一杯為殿下接風洗塵。招待簡慢不周，還請殿下不要怪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