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東方之白

    方云漪怔怔看著嚴惟洲站過的地方，胸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

    華虛門群弟子個個像是被雨打蔫兒了，有的神情沮喪，有的暗暗抹淚。

    趙璋儀說道：“嚴惟洲的事情就算是了了。華虛門風紀肅清，在下敬服?？上堉閺拇瞬灰娞烊?，云兒再也無法自證清白?！?/br>
    幾個武林英豪說道：“有沒有龍珠，又有什么要緊？難道我們連這孩子是妖是人都分不清嗎？”

    趙璋儀說道：“云兒過來！”

    元、重陪著方云漪走到場中，幾個英豪輪番試過方云漪的內力，都是一試即止，說道：“方少俠是人修，絕不會有錯?！?/br>
    群豪紛紛點頭，交頭接耳道：“我看他就不像是龍族?！薄爸慌率欠皆其糇财屏藝牢┲薜拿孛?，嚴惟洲才反咬一口?！?/br>
    華虛門四大宗主雖知道嚴惟洲并非故意污蔑，但龍珠沉入湖底，嚴惟洲被逼出走，朝天教占盡上風，這時候也不好再為一個少年糾纏不休。

    趙璋儀說道：“人妖大戰已經過去十八年，龍族孽種之說虛無縹緲，以我的愚見，大家盡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但那淮水邢世柔練成魔功，這些日子糾集了一群幺麼小丑，到處危害百姓，聽說連神女宮的柳潤顏宮主都折在他手里，這才是切切實實的武林之禍啊?！?/br>
    群豪慨然相應。眾人雖和柳潤顏沒什么交情，但修道練氣之辛苦艱難，人人都是感同身受。邢世柔倚仗邪功奪人內力，真是武林中的強盜敗類，下作無恥，比畜生還不如，一時間罵聲如沸。

    趙璋儀等到大伙兒罵聲稍歇，說道：“這魔頭一日不除，江湖一日不能太平。今日趁著群英薈萃，在下有一條提議。大伙兒若是信得過朝天教，不如就由朝天教出面做東，大伙兒找個地方，好好商議如何滅了邢世柔和他手下這群妖魔。群策群力，速成大事?！?/br>
    在場數百人一半是華虛門門人，另一半都是朝天教請來的朋友。趙璋儀此話一出，群豪轟然相應，各舉兵器大聲呼喊。

    四大宗主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想：“趙璋儀今晚千軍萬馬殺到水月湖，先扳倒了嚴惟洲，打壓了我華虛門的氣焰，緊接著就要率領群雄鎮壓魔修，眼看著朝天教在武林中獨占鰲頭，那他趙璋儀不就要稱王稱霸了？”

    但身為俠義道，驅魔除惡分所應當，趙璋儀的說辭冠冕堂皇，四大宗主都挑不出一點兒錯處，又想：“若是嚴惟洲沒走，以他屠龍圣仙的名號，當可以和趙璋儀爭一爭統帥之位?，F下是不用想了?！?/br>
    周永道忍不住說道：“朝天教上個月才辦過創教千年大喜慶典，這還沒過一個月呢，趙教主又開始謀劃圍剿魔修，我瞧天下英雄索性在問鼎峰上安家落戶算了，省得三天兩頭就跑一趟?！?/br>
    趙璋儀微笑道：“我一聽說魔修作亂，戕害百姓，實在憂心如焚，急欲除之而安天下，并非存有爭名奪利之心。朝天教雖然本領低微，好歹教中弟子千千萬萬，奔走聯絡各地群雄，辦起事來比較方便，所以我才自告奮勇出來牽頭。若是華虛門愿意挑起這副膽子，我哪里敢爭呢？”

    周永道還要說什么，陶應盛使了個眼色，周永道就不說話了。

    陶應盛接過話頭說道：“華虛門出了這等大事，我等焦頭爛額，怎么還有余力主持江湖大事？能者多勞，趙教主就不要推辭了?！?/br>
    東迦羅朗聲說道：“諸位一路上過來，不知有沒有聽說玉簪鎮法葉寺的新聞？有一群魔修在該寺山下作亂，已經傷了不少性命。如今我留下一批極樂寺弟子護衛法葉，但是敵暗我明，孤掌難鳴。再說玉簪鎮人口稠密，倘若魔修大肆屠戮百姓，只怕我們幾十個和尚，顧得東來顧不得西。趙教主既然有此提議，貧僧就替法葉寺方丈做個主張，請大伙兒一起到法葉寺商議大計?！?/br>
    趙璋儀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法葉寺距離水月湖又近，附近又有魔修群聚，咱們正好就去追查邢世柔的行蹤，要是能一舉殲滅群魔，那真是造福天下蒼生。衛道除魔，舍我其誰？人人責無旁貸，怎能讓極樂寺和法葉寺獨擋群魔，咱們卻袖手旁觀？”

    群雄紛紛稱是。

    陶應盛說道：“諸位貴客遠道而來，華虛門本該盡其所有竭誠相待，只是本門剛遇上掌門沉劍出走的大事，日后該如何處分本門事務，大家都是不知所措，亟待商討方策。只怕不能留諸位過夜，還望體諒則個?！?/br>
    他雖說“不知所措”，但大伙兒瞧今夜的情形，華虛門沒了掌門人，大權就落在東南西北四大宗主手里，若是四人勢均力敵，那就平起平坐；若是某個人格外出挑，那就是下一任掌門了。

    趙璋儀和幾個英豪心想，他們今晚逼走嚴惟洲，華虛門沒有當場翻臉動手，已經算是客氣至極，哪里還能指望華虛門拿出好酒好菜熱情招呼？于是順坡下驢，一起上前道別。

    眾人客套了一番，群豪便陸續上船離去。

    夜空萬里，薄霧漂浮，無數舟船在水月湖上乘風駛過。

    風聲漸歇，雨點變得稀稀落落。

    方云漪抬頭看去，翻涌烏云中泄出一縷淡淡月輝，倒映在遠方的湖面上，細浪粼粼，蕩開月影，不住搖曳聚散。

    方云漪心想：“這地方叫水月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里的水中月，但屠龍圣仙再也看不見了?！?/br>
    他累得極了，小船隨著水波搖搖晃晃，他靠在元虹肩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過了門樓島，眾人從小船換回竹筏。

    元虹將方云漪抱到竹筏上，始終沒有把他驚醒。重陵挨坐在方云漪身邊，靜靜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元虹輕輕搖醒方云漪，方云漪睜眼一看，天光微明，朝陽初升，當真是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群雄聚集在岸邊空地上。東迦羅下船上岸，便有一群黃袍僧人迎了過來，東迦羅叫方云漪過來相見。

    原來這群黃袍僧就是法葉寺弟子，奉方丈之命，等著接應東迦羅和方云漪逃離水月湖。

    昨夜見到群雄齊至水月湖，他們料定必有大事，但因和東迦羅約定好了，再過兩日才能進入水月湖救人，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一夜都在觀望。

    東迦羅講了事情經過，方云漪和趙璋儀都謝了法葉寺相助之情。

    趙璋儀又表明群雄決意會齊法葉寺，同心協力除魔衛道。法葉寺僧人感激不盡。

    當下群豪熱亂著驅馬趕車，浩浩蕩蕩前往玉簪鎮。

    趙璋儀對方云漪說道：“法葉寺群雄除魔，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妥的，你就不必參與了。你盡快隨同兩位萬俟殿下返回哮月城。要不是為了救你，兩位殿下早就回去了，現在已經耽誤好些天了?！?/br>
    元虹、重陵身為妖族，不便過多參與中原武林的風波，方云漪知道舅舅的意思，應道：“是！”

    道理雖明白，但眼睜睜看著大伙兒成群結隊，興高采烈前去鏟除魔修，自己卻不能去湊個熱鬧，難免有些可惜。

    元虹說道：“邢世柔傷了我兄弟二人，我們本該親自復仇，不過如今舅舅主持大局，也是一樣的。哮月城事務繁冗，我們早該回去為父王分憂。但我們想要先去一趟梨花塢，給云兒的父母磕個頭?！?/br>
    方云漪已經三年沒有回家，聞言笑逐顏開，什么法葉寺、法花寺，都不放在心上了。

    趙璋儀捋須說道：“元虹殿下以孝義為先，那么你們三個就一起去梨花塢罷。云兒，你的細軟，我早就命人收拾好，一路從問鼎峰帶了過來，你即刻動身，不要再給兩位殿下惹出是非?！闭f畢吩咐朝天教弟子牽來幾匹坐騎。

    方云漪的衣服物品本來也不多，裝了兩個大包袱，由一匹馬馱著就夠了。

    趙璋儀把方云漪的佩劍交給他，又把他拉到旁邊，再三叮囑他到了哮月城以后，務必專心侍奉老狼王，不許到處閑逛惹是生非。

    方云漪點頭稱是，趙璋儀記掛著大事，便匆匆走回人群，騎上駿馬絕塵而去，朝天教弟子浩浩蕩蕩都跟了上去。

    這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方云漪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兒，跪下磕了個頭，遙遙拜別舅舅。

    東迦羅跟法葉寺僧人忙著接引群雄，看見朝天教的人走了，方云漪卻還留在岸邊，東迦羅忙過來問道：“你不去法葉寺么？”

    方云漪搖搖頭，說道：“我要走啦?！?/br>
    東迦羅喔了一聲，失望之情見于言表。

    方云漪微笑說道：“東禪師，等你辦完大事，盼你來北漠找我玩?！鞭D頭對萬俟兄弟說道：“我請朋友到我們家里，行不行？”

    元虹微笑道：“你也是哮月城的主人，你想請誰都可以?！?/br>
    東迦羅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料理完邢世柔和他那群走狗，我一定來找你?！鄙焓治樟宋辗皆其舻氖?，又看了萬俟兄弟一眼，便昂然離去。

    閔蓮君默不作聲站在旁邊。元虹說道：“閔公子，你跟我們一起來了水月湖，還請你再跟我們去一趟梨花塢，免得你孤身一人上路，萬一遇到什么麻煩，解釋不清就不好了。等離開了漢人地界，咱們再各走各路?！?/br>
    閔蓮君點點頭，方云漪笑道：“你們現在不吵架了，和和氣氣的多好啊?！?/br>
    閔蓮君輕聲細語道：“你那么熱心給我們勸和，當然不能再吵了，不然不是辜負了你么？”

    梨花塢位于江南一帶深山之中，眾人當即上馬趕路。

    元虹簡明扼要敘了離情。那一夜淮水城外，嚴惟洲擄走方云漪，萬俟兄弟連夜趕回問鼎峰，對趙璋儀盡皆相告。趙璋儀由此知道嚴惟洲身染魔氣，便籌謀著會齊群雄，同去水月湖揭破他的秘密。兄弟倆敬趙璋儀是長輩，也不便置喙。所以昨晚到了水月湖，兄弟倆一直沒怎么說話，全由趙璋儀出面。

    閔蓮君跟著萬俟兄弟行動，則是為了防備他落單之后，jian人再次栽贓謀害。

    元虹說道：“你舅舅帶人大舉圍殺邢世柔，想必能凱旋歸來，倒不必擔心這個。我只是好奇，究竟是誰殘害我狼族七護衛，用計嫁禍閔氏，又派了五個黑衣人在喜宴外抓走你？”

    方云漪說道：“我也想不到是誰，但日久天長，真相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們不要互相猜忌，中了壞人的挑撥離間之計就好?！?/br>
    元虹點點頭，又問起方云漪這幾日的經歷。

    方云漪不便當著閔蓮君說出雙修之事，更何況事到臨頭，又有些開不了口，便紅著臉搪塞了過去。

    三人向著東南方向加緊趕路，朝天教的坐騎腳力神速，當晚就奔到春雪河碼頭。三人放回馬兒，元虹掏銀子包了一艘客船，便即順河而下，改走水路。

    這艘客船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隔出一明兩暗三間艙室，雕花窗扇，紗簾錦帷，收拾得便如天字號上房一般。

    方云漪進去一看，就笑道：“閔公子是客人，當然要單住一間，我們三個說不得要擠一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