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往事如潮

    東迦羅快步走回方云漪面前，說道：“說來這地方確實十分晦氣，我也不樂意多待。那咱們另找一處藏身之地?！?/br>
    方云漪點點頭，兩人繞到太虛樓西側，穿過月洞門，有一座蓮花池，池中滿是青綠浮萍，九曲游廊盡頭連著一座暖閣。

    兩人奔到暖閣窗下，東迦羅一掌拍開窗戶，縱身而入，方云漪也跟著跳了進去。

    暖閣中空空蕩蕩的，靠墻擺著幾件東倒西歪的破爛桌椅，塵土滿地，幽暗沉寂。

    東迦羅脫下外袍鋪在地上，兩人并肩坐下。

    暖閣里灰塵飛揚，方云漪鼻子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東迦羅問道：“你身上冷么？”

    方云漪搖搖頭，說道：“不礙事?！杯h顧四周，好奇道：“水月湖百島千橋，構筑華美，怎么掌門人所居的島上，竟會有如此荒蕪的一片禁地？這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么？”

    東迦羅奇道：“你竟不知水月湖禁地的淵源？”

    方云漪說道：“什么淵源？”

    東迦羅說道：“方才那座太虛樓，就是嚴惟洲誅殺龍皇帝的地方。嚴惟洲的父母也是死在那里，后來他就封了這片舊園，緊挨著舊園又起了一片新園?！?/br>
    方云漪忙道：“華虛門當年那些故事，我一直是稀里糊涂、一無所知。既然東禪師知道詳情，那我央你給我說一說，好不好？”

    東迦羅說道：“你要聽，我說給你便是了。這些舊事當年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那時我年紀還小，正在天竺游歷修煉，耳中卻也聽到了不少消息?！?/br>
    方云漪說道：“咦，你少年時曾在天竺游學么？天竺離咱們中原遠不遠？那里的人也練武功么？”

    東迦羅微笑道：“你到底要聽哪個故事？”

    方云漪想了想，笑道：“咱們還是先說華虛門的故事罷，天竺的故事存到以后再說?！?/br>
    東迦羅點點頭，說道：“要說華虛門和龍族的恩恩怨怨，還要從當年的武林形勢說起。那時漢人獨占中原，大大小小的門派幫會數不勝數，便如春秋戰國般群雄并起，分庭抗禮。千百年來也有不少英雄豪杰想要統一武林，但縱橫捭闔、機關算盡，最終都是功敗垂成?！?/br>
    方云漪說道：“現在不也是如此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修是看門派幫會，妖修是看家族門第?！?/br>
    東迦羅說道：“中原武林向來如此，妖修那邊從前還有一個龍宮呢。龍族世代統率群妖，皇位傳到末代龍皇帝之時，龍族王朝已經延續了千萬年還不止。

    “龍廷位于東海之濱紫霄天，萬俟狼族鎮守北漠哮月城，閔氏蛇族世守南疆，陸氏狐族坐鎮西域，東南西北之間又分布著無數妖族世家。群妖構成合圍之勢，虎視眈眈，直逼中原啊?！?/br>
    方云漪說道：“這么說來，當年的中原真是群狼環伺、十面埋伏，那時候的武林前輩想必是日夜揪心，日子很不好過了?！?/br>
    東迦羅說道：“是啊，龍宮御下極嚴，群妖忠心耿耿，凡有號令，莫敢不從。群策群力赴湯蹈火，上天入地都不在話下。人修卻找不出一個武林盟主或是江湖至尊來統率群雄，各大門派松松散散，又互有心病。那時人修和妖修若有爭端，人修所屬的門派孤立無援，常常是吃虧的?！?/br>
    方云漪很覺奇怪，說道：“既然妖族比人修團結得多，十八年前的人妖大戰，妖修怎么會全盤皆輸呢？”

    東迦羅說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是天地恒理，龍族也逃不過去。龍族走上登峰造極的位置，那就不能為天道所容了。數百年來，龍族繁衍越來越艱難，子嗣極其稀少。末代龍宮尤其人丁寥寥，帝后成婚多年，膝下一無所出。你想龍族哪里還有閑心侵吞中原呢？這是龍族的不幸，卻是中原武林的大幸，否則龍族若是枝繁葉茂，百子千孫，中原大地早就山河破碎、烽火連天了?！?/br>
    方云漪心中一動，說道：“聽說十八年前，龍宮出了一件大喜事，是不是添丁之喜？”

    東迦羅笑了笑，說道：“你也不是一無所知啊?！?/br>
    方云漪笑道：“我這是現炒現賣，連蒙帶猜?！?/br>
    東迦羅說道：“你猜的不錯，十八年前的二月二日，龍皇后終于誕下龍子。龍皇帝龍心大悅，立即將這孩子封為太子，又召集四方封臣八方來賓，在紫霄天大宴十天十夜。

    “如今想來，那十天十夜之中，群妖可不光是喝酒慶祝。趁著大伙兒群聚一堂，龍廷必定密謀了一件大事。

    “三月初，龍皇帝派出大批使臣，把親筆書函送到了中原各大門派首領手中。信上說，龍宮得子，帝后感念上天仁德，愿意與中原武林締約結盟，永世修好?！?/br>
    方云漪說道：“啊，大家從此太太平平過日子，誰也不要欺負誰，那不是挺好的么？”

    東迦羅說道：“中原人修也都是這么想的，多少年來的動蕩日子可終于到頭了，大家都主張止戰息爭，議和修好。按理來說，朝天教淵源悠久，人妖結盟之事該由朝天教聯絡張羅，但你舅舅那時才當上教主不久，有意收斂鋒芒，所以就將此事交給華虛門主持。華虛門那時的掌門叫嚴隱之，就是屠龍圣仙的父親了?！?/br>
    方云漪唔了一聲，心想：“不知道屠龍圣仙是像他爹爹多一點，還是像他娘多一點?！?/br>
    東迦羅說道：“嚴隱之那段日子勞心勞力，聯絡群雄群妖。終于議定在四月三日，人修妖修齊聚水月湖，握手言和，簽訂條約。

    “那一年江南雨水不斷，路途難行，龍皇帝不愿誤了好日子，命令親信寵臣閔驚鴻帶領著一大群封臣仆役，提前幾天就到了水月湖。龍帝有令，眾妖修是晝夜疾行，來得齊齊整整。

    “眾人修門派卻是來得七零八落，有快有慢。到了結盟正日，只有六七成到了，其余都還困在路上?！?/br>
    方云漪笑了笑，說道：“想來不能撇下他們不管，好日子是要往后推一推了?！?/br>
    東迦羅說道：“是啊，嚴隱之跟大伙兒商量著要推遲兩天，等人到齊了再訂約結盟，大伙兒并無異議。哪知就是遲得一天，出了岔子?！?/br>
    方云漪心中一緊，說道：“怎么？”

    東迦羅說道：“四月四日傍晚，嚴隱之去找閔驚鴻商議事情，走到門口，卻聽到屋里有兩個人說話。嚴隱之本來要離開，但無意聽到了一句，覺得不太對勁，便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原來屋里一個人是閔驚鴻，另一個卻是龍皇帝本尊！”

    方云漪一驚，說道：“龍皇帝怎么親自來了水月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閔驚鴻、閔……他就是閔氏蛇族的族長么？”

    東迦羅說道：“不錯。俗話說蛇是小龍，蛇族和龍族一向關系親密，龍族十分寵幸蛇族，視之為肱骨之臣。聽說龍太子尚未出生的時候，龍宮太過寂寞孤清，帝后還曾把閔驚鴻的獨子接到龍宮居住，權當做自己的孩子愛護照顧，過一過為人父母的干癮?！?/br>
    方云漪心道：“原來如此，閔驚鴻就是閔蓮君閔公子的爹爹。嗯，十八年前，屠龍圣仙、閔公子的爹爹都身居要位，忙著處分武林大事，我爹爹卻五湖四海優游閑逛，后來還把我娘拐跑了。我要是還能跟爹爹說話，我一定要笑一笑他?！?/br>
    東迦羅接著說道：“嚴隱之在外面偷聽許久，終于聽得明白，閔驚鴻這次帶了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來到水月湖，上至封臣、下至仆役，全都是精心挑選的拔尖兒高手。龍皇帝喬裝打扮成一個蛇族親貴，混在隊伍之中。

    “原來龍皇帝并非真心要和人修結盟，而是要趁著各大門派齊聚水月湖之時，來個一網打盡，直搗黃龍?！?/br>
    方云漪倒吸一口涼氣，說道：“這……這也太卑鄙了?！?/br>
    東迦羅說道：“龍太子出生，龍皇帝歡喜過頭，想著要把萬里江山都送給愛子，所以急不可耐對中原出手。許多人說，就是這孩子葬送了龍族王朝，但依我看，這正是因果輪回，命數使然?！?/br>
    方云漪說道：“就算再怎么急不可耐，龍皇帝這條計策也太過冒失急躁了，這怎么能成功呢？”

    東迦羅說道：“你想，那時大伙兒都以為妖修是要誠心和談，地點又選在華虛門，是人修自家的地界兒，誰也想不到龍族會這么大膽，居然敢深入虎xue、反攻主人。

    “此地又是湖中孤島，倘若發生變故，人修一時難以逃脫，援軍也難以趕到。只要龍皇帝提前布置，搶得先機，勝算其實非常之大。

    “而且個中詳情，只有當時親歷之人才能知曉。我畢竟也是道聽途說，如今跟你粗粗解釋一通，你聽著當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了?！?/br>
    方云漪一聽也有理，追問道：“然后呢？”

    東迦羅說道：“嚴隱之聽到他倆說話，知道中原武林危在旦夕，傾覆大禍就在眼前，也虧他沉得住氣，當時并未發作。

    “等到龍皇帝出來，嚴隱之一直跟蹤著他，看到他進了哪間屋子歇息，才悄悄回去。

    “嚴隱之一回去就跟他妻子姜槿商議此事。姜槿是他的師妹，他倆當年一起在華虛門學藝，武功修為都極高。

    “夫妻倆一合計，人修這邊只到了六七成，妖修那邊卻是全軍整裝，蓄勢待發。如果貿然翻臉發難，兩邊動起手來，只怕要吃大虧。

    “于是夫妻倆暗暗派人通知已經趕到水月湖的人修賓客，務必小心戒備，又派人快馬加鞭去接應還未趕到的賓客。那一夜的水月湖暗潮洶涌，形勢極為嚴峻。

    “眾妖修一直在全神提防，夫妻倆這一番布置，早已驚動了妖修。閔驚鴻擔心嚴隱之看破了他們的計謀，派了好幾批人過來，不斷催請嚴隱之過去說話。嚴隱之和姜槿知道事情敗露，想著擒賊先擒王，情急之下決定去刺殺龍皇帝?！?/br>
    方云漪驚道：“什么？就他們倆？這也忒大膽了?！?/br>
    東迦羅說道：“想來這種機密大事，帶的幫手越多，越容易被對頭發現?！?/br>
    方云漪轉念一想，難道這其中也有隱情？

    或許是東迦羅那時身在異域，所聞并不詳盡。

    這個故事由陶應盛來說，必定更加縝密詳細。但這老頭啰里八嗦，還是聽東迦羅說話來得痛快。

    方云漪催促道：“然后呢？他們是不是刺殺失敗了？否則屠龍圣仙的大號就該屬于老嚴掌門和他妻子了?！?/br>
    東迦羅說道：“那時他夫妻倆帶著兵刃，趁夜奔入龍皇帝的居所太虛樓。龍皇帝微服出征之事極為隱秘，妖修隊伍中也只有閔驚鴻一人知道，其余妖修都被瞞得密不透風。所以太虛樓只有龍皇帝一人居住。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這世上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而他們三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總而言之，三人劇斗之后，嚴氏夫妻雙雙斃命，龍皇帝則身受重傷，元氣大損，正要掙扎求救，忽見一個黑衣少年提劍走進屋中，正是嚴氏夫妻的獨生子嚴惟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