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上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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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112802020年7月10日(四十三)“凌允,你能別在我眼前這么來回晃了嗎?我看著眼暈,好想吐啊?!弊谛iT口日租房破破爛爛的壓合板雙人床邊,余蓓可憐兮兮地小聲抗議,雙手緊緊抱著小腹,一臉的不知所措。 魏凌允立刻緊張地竄了過來,蹲下就捧著她的腰說:“這么早就開始想吐了???是不是得吃點安胎的東西?”她忍不住拍了一下他那由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光頭,撅著嘴說:“是被你晃的啊,我問過了,還不到害喜時候呢?!薄鞍??你問過了,問的誰???”“我高中同學,大學半截就被拐去結婚那個。她寶寶都快出肚子了?!薄芭丁鸵郧袄辖o你發高難度菜譜折磨我那個?!蔽毫柙首チ俗ヮ^皮,“那我不晃了,你……讓我聽聽肚子行不行?”“你聽什么啊,里面還……還沒什么東西呢。醫生說了,頂多就這么大一個小豆豆?!彼媚粗冈谛≈讣鈨荷掀撕苄『苄〉囊粔K,跟著終于忍不住說,“你別光傻樂了行不行啊,懷孕啊,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了,我怎么跟爸媽說啊?!薄拔胰フf啊?!蔽毫柙屎芰骼亟恿讼氯?,口氣天經地義,“我做好準備了,就算打斷腿,該說也得說?!庇噍淼拖骂^,小聲咕噥著:“為什么啊……明明可以不說的?!薄安徽f咱們怎么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她哆嗦了一下,雙手搓著衣角,像中學時被老師從抽屜里抓出了言情罰站的時候一樣。 魏凌允看著余蓓的表情,從聽到好消息之后就一直持續到現在,維持了快要一個小時的喜色漸漸沉寂下去。 他不敢相信地小聲問:“蓓蓓,你……不想生?”余蓓的眼眶紅了,蹬掉白色的運動鞋,縮起腿抱成了一團,“不是,也不是……我……就是害怕?!薄安挥门掳?,怕什么啊,有我呢,蓓蓓,天塌下來還有我呢。我……”說到這兒,魏凌允的話也頓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這才大三下半學期,他實習都還沒找到地方,更別說未來的工作了。 而他家里目前正處于嚴重的經濟危機,房子和車都不得不出手變現,父母一下子好像老了十歲。 他知道余蓓有多愛他,也知道她一點兒也不討厭小孩子。她的惶恐,是對完全未知渺茫的將來。 她有情飲水飽的少女心,還不足以抵消對自己孩子降生后生活的恐慌。 魏凌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眶又酸又脹,鼻子里堵了個生棗兒一樣,忽然難受得說不出話。 兩人對著無語了好一會兒,他哽著嗓子開口說:“蓓蓓,我……不行就不上學了。反正這專業也……”“不行!不行不行,你要是連大學都畢不了業,咱們……以后怎么過日子啊?!庇噍砑泵Χ自谒媲?,抱住他驚慌地說,“那真的不行……不行的?!薄澳隳莻€同學不就是半道退學結婚了嗎?”“人家出門喝個咖啡都有創業大老板沖上來一見鐘情,咱憑什么跟人家比啊。 凌允,我也想給你……生,可咱們是不是……還太小啊。不知道為什么,我一想懷孕生孩子的事情,就怕得渾身發冷?!薄按笏木蜎]什么課了?!蔽毫柙舒偠艘幌?,抱穩她,小心翼翼捧著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寶貝——很可能還是倆,“這都已經五月底了,這樣,蓓蓓,你聽我的,先不要想墮胎的事情,那個一旦出問題,影響可是一輩子的。我聽說過那手術,說是要刮宮,就是把東西伸到你的zigong里,把里面的東西攪和碎,一點一點鉗出來?!北凰f得臉上一片慘白,余蓓捂著嘴一陣反胃,差點真吐了。 “考試周之前,我就趁假期回去家里一趟,跟我爸媽溝通。挨揍什么的我認了,我絕不讓你受委屈?!彼哪抗鉂u漸堅定起來,“我也有同學大學就結婚了的,也是因為懷孕,女的休學了一年,算算好像今年暑假就該辦滿月酒了?!庇噍硇÷暪緡仯骸澳悴粫侵滥莻€之后故意設計我吧……”“我設計你干啥,你還能跑了不成?”他做了個夸張的表情逗她,往懷里越抱越緊,“大四我就去應聘,去找能直接上班的地方,畢業設計抽空趁休息做……對,我不能回去,我得北上,我這個專業,咱家那小地方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我去奮斗……我來拼,蓓蓓,我來拼……我發誓,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我要你不管什么時候當我的新娘子,都高高興興。我爸媽沒意見之后,余叔那兒……我跟我爸媽一起去說。余叔脾氣不好,他要發火,讓他打我。咱們訂婚,結婚,有證之后,就能趕在你肚子大起來之前給你辦休學。不過反正也最后一年了,你要不樂意鬧得同學都知道,咱就瞞著,拿畢業證的時候孩子也落地了,你還能請幾個關系不錯的閨蜜來吃滿月酒?!庇噍肀饬吮庾?,抓著他手嘟囔:“你想得那么長遠,都不說抱我去床上坐著,地上好涼啊?!彼岩宦?,趕緊起來扶著她一起回床上坐著。 從欣喜若狂到不知所措,再到強作鎮定地安排兩人的未來,魏凌允的心情像是坐了過山車,起起伏伏,大回環轉得他頭暈目眩。 但過山車的軌道早已定好,不論怎么起伏周折,終點也絕不會變——他要讓余蓓幸福,為此,甘愿竭盡所能。 等最初的惶恐漸漸被他懷抱的溫暖消融,余蓓也輕輕摩挲著還很平坦的小肚子,露出了對未來充滿期許的幸福神情。 她包里都已經裝好了學校門口隨處可見的無痛人流傳單。 以她熱愛八卦的性子,一早就知道,大學情侶不小心弄出人命來的最終歸宿,幾乎都是那種冷冰冰慘白色的病房,讓不帶感情的醫生護士,粗暴地奪去還未來得及成長的小生命。 而一想到愛情的結晶要被那樣對待,她的心里就疼得像是扎滿了針。 她從小就喜歡樂樂哥哥,一直愛他愛到現在,都從沒聽過求婚的話,就已經很自然在幻想未來一起生活的一幕一幕。 即使理智上知道當下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情感卻還是對此產生了過于充沛的怨氣。 既怨自己,也怨他。 現在,這怨氣自然煙消云散。 僅剩的恐懼,也漸漸被將要成為母親而自然涌出的勇氣所壓制。 最后,在幸福相擁而眠之前,她想起了很重要的問題,慎重無比地提醒了一下魏凌允。 “孩子不許叫魏余!”后來,有部家里長短的電視劇風靡一時,魏凌允陪老婆回看下載的高清版懷念新婚生活的時候,忽然就念叨著男主角的名字若有所思。 余蓓趕忙一扭頭,又來了一句。 “我還沒答應要二胎呢。就算要,也不許叫余魏,難聽死啦?!保ㄋ氖模┤绻f魏家的經濟狀況是一條上下起伏的曲線,那么,魏凌允在考試前的復習周趕回去的那一段時間,差不多就是這個復雜曲線上的幾大低谷之一。 在這種爹媽都焦慮到寢食難安的當口回去提起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了的事,下場可想而知。 那一頓男女混合雙打,足足抽斷了一個雞毛撣子打裂了一根掃床刷子。 但事情總要解決。 父子深談,母親給沒敢跟著回來的余蓓打了個漫長的電話,那三天里魏家唯一的話題,就是該怎么在當前的情況下找到最好的解決方案。 直接結婚的難度很大,別說彩禮,現在他們還欠著余家十萬塊沒還,婚房也沒著落。 就算余家不是什么大門大戶沒那么多講究,人家父母也不可能同意給獨生女一場這么寒磣的婚事。 而且,帶著余蓓懷孕的消息上門,怎么想怎么有股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味道,一旦被對方錯以為是在逼婚,是想先上車后補票省錢,兩家的嫌隙可就大了。 魏凌允只好暫且打消直接上門負荊請罪的念頭,按父母的安排,等暑假余蓓回來,一家人湊在一起好好商量出一個妥當的辦法。 這段時間他們兩口子再聯系一下親朋好友,真要不得不走這一步,那就砸鍋賣鐵借錢租房,總之,絕不能虧待了這個他們從小看到大當閨女一樣疼的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孕后激素變化的影響,余蓓這次考試的發揮非常糟糕,不過她的學院管理松散得很,不至于妨礙畢業。 一起回去的火車上,靠在窗邊的她聊著聊著又說起了暑假回去要面對的局面,可憐兮兮地說:“我好緊張啊,感覺出站見了我爸,胃都要疼?!薄安挥貌m太久的,我爸媽已經在想辦法了?!薄傲柙?,”她抱住他的胳膊,軟綿綿靠上來,“你要北上打工,咱倆是不是就該異地了???”“嗯?!蔽毫柙寿N近她,輕輕拍著她的肩,“等我打拼出來,扎下根,就接你過去?!薄拔也幌腚x爸爸mama太遠?!彼÷曕洁?,“到人生地不熱的地方,我心里就慌?!薄澳俏揖投啻纥c錢,再回來?!彼彩窃诩冶粚櫞蟮莫毶?,漂泊異鄉的底氣并不那么充足,最大的動力,還是能讓余蓓婚后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在咱家這兒考個公務員不好嗎?或者跟叔叔商量一下,讓他找找人,安排你進他單位唄?!薄八菃挝辉绮恍辛?,現在就是驢糞蛋子表面光。余叔買斷工齡早,反而沾大光了。我爸現在也沒別的想法,就是賺幾年工資還債熬退休?!彼郧耙幌氲诫x開校園后的生活,滿腦子意氣風發揮斥方遒。但真到了要離開象牙塔,面對完全未知的社會,還早早就背上了家庭的責任,要說完全不慌,那怎么可能。 找不到工作怎么辦?找到了工作不合適怎么辦?待遇不夠好怎么辦?異地時間太長太忙感情淡了怎么辦?他倆的十七年之癢萬一因此開始了怎么辦? 他忽然意識到,早先心心念念的考研,也許并不是他嘴上說的,為了將來進入更好的行業。 他只是潛意識在怕,想繼續延長自己當學生的時間而已。 “我其實沒那么多要求。我就想你能一直陪著我。白天出去上班,晚上回來一起坐著看看電視說說話,放假了可以四處逛逛,悠悠閑閑的?!庇噍黹]上眼睛,帶著倦意小聲說,“我沒辦法看著你,你被別的狐貍精勾走怎么辦呀……”他笑了,伸手悄悄在她小腿上捏了捏,“擔心這個干嘛,別的狐貍精又沒有你這么可愛好看還貼心的小爪子?!薄澳且怯心??”她開始撒賴,“男的都喜歡新鮮,我你早看膩了吧?”“別人的我不看,新鮮也和我無關?!薄拔彝瑢W說懷孕腳會大半個碼,說不定就不好看了?!薄澳鞘撬[,我保證天天給你按摩,一生下來寶寶就好?!薄熬蜁逦??!彼涯樸@進他懷里,在熱悉的氣味中放松下來,疲倦地睡了。 到站之后,魏家父母沒來,余蓓的爸爸開車來接,順便把魏凌允送去家里。 在家長視線范圍內,他倆不敢太親熱,只好并肩在后排正襟危坐,不過開了一會兒,就沒忍住在下面偷偷把手指勾到了一起。 下車的時候,魏凌允能感覺到余蓓的緊張,可當著未來岳父的面,他又什么都不敢干。 走進樓道回頭看,放下的車窗里余蓓正可憐巴巴盯著他,他咬了咬牙,喊:“蓓蓓,我鑰匙是不是掉車上了?”余蓓愣了一下,跟著雙眼一亮,開門下車,一溜小跑進了樓洞里面。 這個位置,駕駛席上的余叔肯定看不到了。 他一把摟住她,貼上去就是一個短暫而火熱的吻,戀戀不舍地吮了幾下唇瓣,輕聲安慰她說:“不會等太久的,相信我?!薄班??!彼郎I汪汪地點了點頭,親了他一下,回車上去了。 然而,整個暑假過去,也沒有發生魏凌允預期的那場登門拜訪。 兩家人倒是在一起吃過三頓飯,但提起婚事的時候,都是半開玩笑的語氣。 因為那個在不適宜的時機到來的孩子,仿佛感應到了父母的為難,以一個傷害很小的方式,離去了……(四十五)魏凌允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他還很確信,他爸爸應該也忘不了。 那是他倆暑假回來第三天,前一晚倆人還煲電話粥用情侶號嘀咕了幾個小時,那會兒他隱隱覺得哪兒不太對勁,就問了問,余蓓只說自己太緊張,晚上都睡不著覺,讓他一口氣哄到了快凌晨三點。 這個暑假魏凌允準備做家教賺錢,盤算好一早起來就去市里那個有名的“蹲點兒橋”豎個紙牌子等著路過的家長看中。 日歷上七、八月份的大型招聘會他全打上了勾,本地的省會的一共有快十場,他打算起碼靠家教自己負擔起路費。 聽說最近房地產市場挺熱,他尋思實在不行先在省會當個銷售,一步步跳向首都也好。 他媽靠著之前做小生意積累的人脈打算從頭再來,這兩天在外地考察貨源,不在家。 早晨七點多,爺倆一起隨便吃了一口,他爸就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上班。 一開門,魏家爸爸就嚇了一跳——是真的往后小跳了半步,跟著驚訝地說:“蓓蓓,你在這兒干什么?為什么不進來???”魏凌允一口白粥差點嗆得從鼻子里噴出來,踢翻了個凳子跑向門口。 余蓓坐在他家門外往上走的樓梯最下面一階,滿臉驚慌,像只被什么兇猛野獸追擊的兔子,胳膊都在微微發抖。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手忙腳亂把她叫了進來,門才關上,她就哇的一聲哭著撲到了魏凌允懷里,連魏叔叔就在旁邊看著都顧不得了。 拍背擁抱安撫了足足十多分鐘,余蓓才抽噎著冷靜下來。 看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魏凌允他爸皺著眉往里屋指了指,說:“不方便讓我聽,你們就進去說?!币猿赡耆说慕涷?,他能判斷出來,未來兒媳婦似乎遇上大事兒了。 他只好拿出手機,給單位去了個電話,說今天上午可能晚點兒到。 反正他現在也就是個閑職,去了坐辦公室接接電話,晚點兒去讓等人接班的小伙兒多呆一會兒沒什么。 魏凌允沒有爹那么冷靜鎮定,一進屋就關上門把余蓓扶到床邊坐下,緊張地問:“怎么了?你咋這么早就過來了?出什么事兒了出什么事兒了?”余蓓雙手抓著他的指頭夾在掌心,還沒開口,淚珠就又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哭了一會兒,才說:“我……我下面……見紅了?!薄鞍??”魏凌允的腦子有點短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懷孕了不是就不來月經了嗎?”“對啊,可是……就是來了,顏色也不正常,可深了?!彼┑貌欢?,對他也沒什么好羞澀的,掀起裙子把褲衩往下一褪,露出里面墊的衛生巾。 上面的確有一小塊暗褐色的j8學。 “斷斷續續好幾天了,我想跟你說又不敢,結果……昨晚上來得特別多,我半夜上廁所看見,嚇得要命,一早就說要找你買書……跑來了。怎么辦???寶寶……會不會出事了?”這一天,就在余蓓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拉開了混亂的帷幕。 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后,他爸也有點慌神——畢竟就這一個兒子,當爹的還沒機會積累經驗。 最后的選擇,就是直奔醫院。 這事兒連公公都還不算的男性長輩實在不好意思全程陪同,魏凌允只好硬著頭皮帶余蓓在醫院里跑上跑下掛號檢查。 那個和顏悅色的老大夫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精神過度緊張導致的先兆流產。 大概是把他們當成了小夫妻,醫生很溫柔地叮囑了許多注意事項,鼓勵他們不要灰心,再接再厲,年輕人要孩子很簡單,完全不用著急,可以先鍛煉身體戒煙戒酒,響應號召優生優育。 在醫院里的時候余蓓一直沒怎么吱聲,就那么神不守舍地聽。 等到中午在家,魏凌允爸爸買了點吃的去上班,就剩他們小兩口坐在桌邊吃的時候,余蓓才小嘴一癟,撲到魏凌允懷里哭了起來,哭得昏天黑地,上氣不接下氣。 按說,連胎心都沒有形成的孩子只能叫做囊胚,遠遠談不上算是一個生命。 可余蓓覺得,都怪她不好,不夠堅強,脆弱到失去了一個本該叫她mama的小寶寶。 魏凌允百般安慰,也沒辦法扭轉她心情上的持續低谷。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屬于他倆的孩子,對余蓓來說,其實遠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加重要。 愛情結晶這四個字,仿佛寄托凝聚了她所有少女年華那些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等著落地之后,讓她蛻變成一個足夠成熱穩重的女人。 不過余蓓在這之后確實成熱了幾分。她知道魏凌允有多忙,便不再舍得讓他勞心勞力來哄自己,總是盡力把最好的一面,在難得的空閑約會中展現給他。 她找了一份兼職,考了一本導游證,在少了許多陪伴的暑假里,獨自填充著男友不在身邊的時間。 一個夏天過去,魏凌允瘦了不少,身體更加結實,性格也沉穩了許多。而余蓓,在魏家mama對她先兆流產沒坐小月子是不是會傷身的擔憂中,一有機會就被塞補品,返校后足足胖了五斤,急忙恢復晨跑控制體重。 主題色調寫滿了分離的大四,就這樣來了。 (四十六)余蓓的校園生活變化不大,爸爸幫她搞定了實習報告的事情后,她為了將來就業的選擇面報了個班,打算畢業前爭取拿下教師資格證,順便把應屆地方公務員考試需要的內容認真復習復習。 不過同班同寢的小姐妹家境不太好的已經開始為了未來奔波,屋子里空落了不少,加上魏凌允和她很久才能見上一次,大都靠手機聯系,她多少會感到有點寂寞。 趁著空窗期和畢業季,系里有兩個男生大著膽子向她表白了,勇氣可嘉。 可余蓓是那種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更何況魏凌允這條道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黑。她喜歡看的浪漫故事里,女主角也絕不會對男二號動心,即便有多少誤會,最后都一定要落在男主角的懷抱。 所以她干脆連讓魏凌允誤會的機會都不給,乖乖宿舍輔導班兩點一線,拒絕告白躲開追求,安安靜靜蹲守大學生活最后的平靜時光。 不好說幸運還是不幸,魏mama有時候出差路過這兒,總要跑到余蓓宿舍里來看看,順便帶一堆據說滋養身體的補品,恨不得把她身子里不知道哪兒虧的那一塊兒手動拿膩子抹上。不知道被誰聽到了什么風聲,同學間漸漸有了她流產過的傳言。 于是最后那點需要擔心的糾纏不休,也就徹底斷了來源。 魏凌允的考研規劃被家庭變故熊孩子毀積木一樣不講理地推了個稀爛,幾次招聘會參加下來的結果也不盡如人意,最后踩著暑假的尾巴,才在省會拿到了一個很累但是管吃住收入也還可以的工作。 只是當成跳板積累經驗,而且他都還沒拿到學位證畢業證,真想一步到位憑他這過氣專業也難,在大城市辛苦奔波熱悉來到社會后的日子,總好過真回家鄉找對口崗位——他能想到沾邊的,也就是去縣城養殖場保障禽類健康了——那崗位他還競爭不過人家正經學獸醫的。 沒有雙休,每個月工作不忙的時候可以安排好打申請休息一共三天,剛上崗那半個月,他走得腿都要斷掉,晚上跟余蓓在電話里膩歪著就能睡著。聽著他疲倦鼾聲的小女友在電話另一頭默默垂淚,聽上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掛斷。 第一次用假期跑來跟女友見面,都已經是九月底,魏凌允直接用完了這個月的三天調休,拿著八月份不到一千塊的試用工資,黑黝黝笑著在女生宿舍樓下給了余蓓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拿胳膊量了一下他的腰,眼眶變戲法一樣三秒不到就紅了。 短暫的相聚,余蓓刷爆飯卡帶他在食堂里把小炒、蓋飯挑著貴的吃了個遍,晚上在外面日租房都不準他動,又是口啊又是腳啊又是女上男下騎大鳥啊累得腰酸腿軟,給他好好充了兩天電。 十月魏凌允忙得不可開交,被上司本著試用期就要往死里用的行規折騰的滿省會亂竄,活活蹬爛了一輛二手自行車。理所當然,他這個月的三天假連著用申請不下來,單獨用不夠回來約會,只好干脆折現換成公司給的“全勤獎”。 余蓓不是耐得住相思苦的女孩,課忙的時候幾天不見面都悶悶不樂,大四閑下來日程表幾乎是空的,哪里還忍得住,算了算來回的路費也不算什么,就跑去看了他兩趟。 那是她第一次主動跟魏凌允很正式地提起,希望他不要這么拼。 他當然不肯答應。 人生規劃的未來有太多擔子需要他來扛,就算不說家里的債務,沒落的境況,就是還跟以前一樣紅紅火火,難道他就能放下面子帶著新娶的媳婦一起心安理得啃老? 他不奢求非要能養得起余蓓做全職家庭主婦。 但他希望余蓓嫁給他之后,能擁有最大限度的選擇自由——可以去干她想干的事,不用顧慮收入之類的現實問題。 “可我覺得你有更多時間陪著我我才更開心啊……”協商無果,余蓓有些沮喪地耷拉著小腦袋,留長了不少的烏黑頭發順滑地垂落下去。 “可生活不是咱們兩個在一起開開心心呆著就能順順利利的。蓓蓓,貧賤夫妻百事哀,我……我一想到要是不夠努力,以后就得讓你整天愁眉苦臉惦記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屁事兒,我就窩火?!彼茼樖峙跗鹚氐貫樗吹密涇浵阆愕陌啄勰_丫,彎腰親了一下,過去摟住她,耳鬢廝磨一起倒在床上,“男人辛苦點應該的,再說這才哪兒跟哪兒啊,比起人家搬磚卸貨的輕松多了,這都不算啥重體力活兒,你看我還有精神摸你呢?!薄拔矣X得你精神不好?!薄班??”“平常你可不會摸這么久……還不開始?!彼χ训K事的被子扯到一邊,“這不是想跟你說話嘛,你要不說,那我這就開始?!薄拔医o你用腳夾夾吧……”余蓓摸著他脖子下面黑黢黢的三角領口印子,“明天你一大早就要滿世界跑,得多休息?!薄澳悄隳??你不想要???”魏凌允隔著薄薄的打底褲撫摸著她恢復晨跑后緊湊了不少的小屁股,巴掌一點一點轉著蹭向她的腿窩。 余蓓紅著小臉湊到他耳邊嘀咕了兩句。 “我上班不是光跑,還要推銷的啊,s舌頭累了一樣很慘的?!薄翱蓅舌頭又不會酸?!薄昂冒?,那……成交?!彼χ豢s身子,捧起了她細細的腰,將礙事的兩層薄布,一起翻卷脫了下來,“我先來?!辈坏人_口協商順序,他直接把臉湊了過去,嗅著她熱悉的味道,舔上了她已經微潤的柔嫩果裂,盡情地品嘗。 這種互相單向取悅的性愛一直是她們情欲生活的主旋律,不會覺得別扭,也沒有什么不適,在交替高潮過,都達到徹底的滿足后,他們相擁而眠,進入了各自描繪未來的夢鄉中。 盡管余蓓沒有達到說服他的目的,但回來之后,就對他在那邊吃不好的事情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 十一月底魏凌允休假回學校交實習報告順便惡補畢業設計進度,余蓓思量了一上午,弄了一個巨大的塑料袋,背著雙肩包跑去跟閨蜜們在市里新開的好倫哥吃了一頓自助餐。 忙得腦袋大的他只當是女生之間的正常交際,聽她叮囑自己別吃午飯等她,還以為她要買飯帶回來給他吃。 結果午后不久,余蓓打來電話把他約去了食堂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打開背包,從里面變出了滿滿一大袋子奧爾良雞腿和各色烤rou、披薩。 “你不怕被抓住嗎?”魏凌允瞪著眼,傻在了桌子邊。 “不怕?!彼敛华q豫地說,“叫你去吃你不去,我這樣給你帶回來,你就能多吃點rou了?!彼皖^吃著余溫尚存的雞翅根,微辣的咸香在s舌根緩緩綻放。 余蓓托著腮,靜靜地看他狼吞虎咽。 等他快吃完的時候,才小聲問:“凌允,你說,咱們在我家的房子結婚,就不行嗎?”(四十七)不少男人在被問到面子重要還是老婆重要的時候會很干脆的表示老婆當然更重要,但當實際遇到面子問題的時候,這理所當然的選擇并不如說起來那么容易。 余叔對他這個未來女婿不能說不滿意,阿姨也是很通情達理的人絕不是那種喜歡刁難的丈母娘,而余蓓……這事兒就是她主動提的。 從各個角度講,魏凌允用女方的新房結婚,都沒有什么障礙。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過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所以這次他沒有答應。 他覺得畢業后就算再怎么趕進度,訂婚訂酒店拍照領證一大堆事兒下來,結婚也要一年左右了吧。 既然答應余蓓也要至少一年半之后才能結婚,他為什么不先拼一把試試看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拒絕了,暫時。 他當然知道憑他自己的本事畢業后想馬上買房難如登天,可只要奮斗能看到希望,他就有信心說服余蓓陪他一起度過初期那段比較難熬的時光?;蛘?,讓她稍微多等幾年。 他又一次鉆進了大男人的牛角尖,回去公司那邊之后,干得更加拼命,起早貪黑,廢寢忘食。 余蓓無可奈何,只有珍惜每次見面的短暫時光,以她一貫的悠閑步調,走完大四的最后一個學期。 過年兩家湊到一起吃飯的時候,雖說談起兩個孩子的戀愛還是有幾分玩笑的口氣,但魏凌允聽得出來,余家爸媽,已經在認真考慮婚事的問題了。 他們委婉地詢問,想要知道魏家對這個的態度,也想知道魏家如今的經濟狀況到底怎么樣。 他爸媽也是好面子的人,彎彎繞繞一頓飯,最后還是沒把事情挑明,讓余蓓坐在那兒干著急沒辦法。 年后不久,魏凌允的舅舅總算從泥沼中脫身,東拼西湊借了筆錢,讓jiejie把抵押出去的老房子一次性贖回,之后乘車南下,決定從頭再來。 少了一份貸款要還,他mama新跟人合搞的服裝店也漸漸興旺起來,看到了曙光的魏凌允拼得更加賣力。余蓓看到這個情況,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有不厭其煩地叮囑他注意身體,一有空就跑去看他,好讓他不必使用假期,多賺一個月三百塊的獎金。 繁忙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短暫的春天即將結束的時候,已經被鍛煉出一副好酒量的魏凌允在散伙飯上喝得酩酊大醉,出來后在行道樹邊哇哇狂吐,仿佛要把內臟都嘔到地上。 同學被嚇得夠嗆,趕緊用他的手機叫來余蓓。 后來,據余蓓說,那天晚上醉醺醺的他喋喋不休就一直沒停嘴,說著說著哭,說著說著笑,說著說著,就摟著她想親,說著說著,又要甩開她的手,大聲嚷嚷“我有女朋友了你躲開”。 但他具體都說了些什么東西,余蓓一直不肯告訴他,每次都只是微笑著望著他,說內容太多,想不起來了。 在日租房里照顧醉鬼一夜都沒睡好,余蓓當然很納悶,等魏凌允一清醒,就問他到底怎么了。 他這才告訴她,說他已經辭職了。 在這家公司呆著沒有前途,在那座城市呆著,好像也是如此。 所以他決定了,這次拿到兩證,就帶著這大半年存下的工資,北漂。 意識到他急著想要證明什么,余蓓這次沒有勸他,陪著他跑完手續一起把檔案遷入人才市場后,便回到家中,開始了她沒有計劃過的生活。 這次開始的異地戀,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大到了空間的極限。 小城市的生活總能很快找到一個平穩運行的軌道,余蓓不久就在父親的幫助下花一筆錢進入了一個足以讓她干到養老的事業單位,因為長得漂亮人又乖巧,不到半個月就成了單位所有單身漢的目標,還被幾個有兒子的領導盯上——有一個兒子還在上大學,非說女大三抱金磚打算把她預訂了。 她覺得有點惶恐,但晚上打電話,知道魏凌允才剛剛退了房子,正在往新的住處搬家收拾,累得呼哧呼哧喘氣,她就忍住了,什么也沒告訴他。 同樣隱瞞了情況的,還有電話另一頭滿身大汗的男人。 他的確搬了新地方,但并不是人往高處走的那種。 為了省錢,他給自己平添了一個多小時的通勤時間,還住進了一個需要跟人合租的地下室。 魏凌允當然不想這樣,可他別無選擇。 他的專業沒用,對口的崗位希望渺茫,只能依靠大半年的工作經驗,從另一個賽道起跑。 為了攢下錢,他只有盡全力壓縮生活成本。 他批發了整箱的榨菜放在床下,豆腐乳都不舍得買王致和,有空借同租大哥電磁爐吃兩頓清湯掛面的時候,只有一碗舍得放荷包蛋。 跟他合租的大哥勸他年紀輕輕不要拼得這么兇,他只是笑笑,用剛學會一點兒的對方家鄉話說:“莫得辦法,急著回家討老婆咧?!蓖砩纤案噍戆觌娫捴?,他還會讀書到深夜,看那些復雜的信息技術入門教材。 上班之后一直費心研究,魏凌允認為將來比較吃香,能讓他在這繁華到令人心悸的城市落地生根的行業,不外乎金融和電腦兩個大方向。 金融的行業門檻太高,他夠不著,跳不進去。而電腦方向的大小公司,都正發展的如火如荼。 騎著驢找馬,就是他給自己安排的計劃。 為此,他壓榨出了比高考前還要夸張的行動力。他制定了一個目標,為期一年。只要一年后,他能憑借惡補的知識入行,那怕是和大四那年一樣從屁都不懂的純新人做起,他也敢留在這兒繼續拼下去。 他不敢想得太長遠,因為這個繁華的首都給他的迷茫感,就像是當年剛進了重點高中之后,他從尖子生一下被打落中游,看到各路精英匯聚的時候。而且,遠比那時要大,大得多。 盛夏很快隨著時髦女郎身上的熱褲一起溜走,十月國慶假期,魏凌允回家和余蓓小聚了幾天,一解相思之苦同時,也分享了女友工作轉正的喜悅。 在一起的五天里,他們誰也沒敢提結婚的事情,緊緊抱在一起的時候,魏凌允莫名感到一陣心慌,忍不住反復思索,他做的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 十一月初,一個秋風蕭瑟的周五,余蓓說好要來看他的日子,魏凌允卻被突發事件纏住,加班加得脫不開身。 他不敢讓余蓓在火車站一直呆著,只好向同屋的熱心大哥求助,請他幫忙把女友先接到住處。 當時忙昏了頭的魏凌允還沒覺得自己犯了什么錯,就想著忙完之后趕緊坐地鐵回去,接上余蓓再在附近快捷酒店開房間。 免不了的應酬免不了的酒,為了不讓余蓓心里難受,魏凌允硬著頭皮冒著被訓斥扣獎金的風險少喝了很多,回到家門口,腦子里的酒勁兒也就是讓他走路稍微有點飄的程度。 但開門進去后,他腦袋嗡的一下,就徹底清醒了。 床下擺的那些醬料榨菜方便面……等應付生活的食物全被余蓓掏了出來,亂糟糟擺了一床。 合租的大哥抽著煙坐在椅子上,滿臉嚴肅地講著魏凌允在這里耗子給貓當三陪——賺錢不要命的種種事跡。 而余蓓就坐在床邊,手里捏著還剩一點的雜牌豆腐乳瓶子,指頭都已經發白,臉上全是淚痕。 看她另一手拿著的半濕毛巾,和那雙紅腫得和小桃子一樣的眼睛,魏凌允心驚膽戰地估計,她起碼哭了一個小時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