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這一夜,時崤抱著浮澤做了許久,也親了許久。 到后半夜,浮澤已經沒有力氣了,趴在對方胸前任由其上上下下地顛弄,yinjing被迫夾在彼此小腹之間,可憐地流著水,完全就是一副被cao壞了的模樣。就連時崤湊在他耳邊說話,也喚不起他更多的反應。 時崤說: “其實這一次,混沌丹并未控制仙君……” …… 浮澤帶著玉印只身回到了仙界。 天帝心中總覺對他有愧,親自到天門前去接,大抵是想到浮澤性子溫怯,特地提前揮退了守門的天兵,也沒叫其他仙君同來。 浮澤行至她身前拜下,雙手高舉玉印,仍舊一身白衣、溫和有禮,與去前別無差異:“浮澤不負陛下所托,已將圭風投入蠻荒,入口重新落鎖?!?/br> “此行實在辛苦你了?!碧斓坌奶鄣?。玉印化作一道流光回到尊體,她忙上前一步,伸手去扶浮澤,“天兵已將當然情景盡數上報,魔物陰毒,若有不慎人間便要再度覆滅,浮澤仙君……為三界犧牲良多?!?/br> 浮澤恭敬起身:“護佑人間本是仙者本責?!?/br>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況且押送之事,浮澤不過從旁協助……更多是由鬼王殿下盡心盡力?!?/br> 親口提及鬼王二字,他面上倒是意外的平靜,就連天帝也未瞧出什么異常。但浮澤自己知道,平靜不過強做表象,他的眼前還在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閃現著,分別時最后一眼的那道黑色身影。 正是蠻荒大門關閉后的第二個黃昏,虛空裂縫終于徹底閉合,鬼王還在強撐著保持住人形,只是周身鬼氣卻rou眼可見地薄淡了許多,皮膚更是慘得像極死尸。他親手取下陣眼上的玉印,轉身放到浮澤手心,也不說別的,只低聲道:“時間到了?!?/br> 浮澤別過眼,公事公辦地與他道別,他卻不接話,反而退后一步,笑笑:“阿浮先走罷,既是離別,我想目送你?!?/br> 這是他們之間最后的、極其簡短的對話。 浮澤幾乎沒有猶豫,便乘上了祥云離開,直到馬上觸及天邊,才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恰見時崤有些蹣跚地轉身離去……算算時間,現在,他大抵也已經回到鬼府療傷去了。 浮澤說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從人間糾纏到仙界的這一段孽緣徹底落地、蒸發,而籠子竟是由時崤親手打開,讓他始終都有一種格外縹緲的不真實感,像是撥不開的迷霧,灰蒙蒙地擠在心中。 天帝說了句什么,浮澤一時沒聽見耳里,慌忙回過神來時,才發覺已經到了清池居門前。似沒察覺到他方才的走神,天帝停下腳步,溫聲道:“天兵們并無大礙,倒是浮澤你拖了兩日,傷勢想必早已痛極。天池之水療愈力最佳,你且快回到自己居所,安心療養去吧?!?/br> 浮澤搖搖頭:“陛下關愛,浮澤并未受傷?!?/br> 他并未抬眼,所以沒有看到自己話音未落,天帝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 “如此……也好?!?/br> 天帝斂起異樣神情,只余下淡淡的若有所思,“時光回溯之后,你為三界cao勞許久,如今魔物已經伏誅,三界各自恢復平和,西南地界也暫且有其他仙君代為看管,你便先好生休息一番罷?!?/br> “謝陛下?!?/br> 浮澤拱手行禮,在清池居門前恭送天帝。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左右找不到頭緒,下意識摸摸胸口,掌心只聽到了自己不安的心跳聲,混沌丹如同時崤所言,徹底陷入了死寂,一切都恢復到最初最原本的模樣。 浮澤沉入池底睡了長長的一覺。 上一回他在人間當了二十余年的宴江,回來后睡了整整五年,這一回不過離開了一月,原本倒沒有打算睡上很久,奈何只是短暫的睡眠中,卻數次有天兵或者熟識的仙君前來拜訪,浮澤陸陸續續醒了幾次,待完客又覺得精神疲憊,便繼續睡去,等到終于睡飽,也有大半年時間過去了。 天帝厚愛,從天池引來的水比以往仙力更濃厚了些,泡在其中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故而雖是醒了,浮澤也不出門,也不上岸,成日里將上半身趴在岸邊,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發呆,雙腳在水面下時不時晃動,晃出圈圈水紋。 在仙界生活了許多年之后,他漸漸學會像其他仙君一樣端出冷靜自持的模樣,但本質上卻終究不是那樣的性子,要論較真的話,或許投生為人類的性格,才更接近誕生在山川土地間的他。 膽小的,軟弱的,一到夜里便害怕地放慢水流,江邊上鹿兒踢動一塊石子,也能驚得蕩起水波小小浪花。 唯一不同的就是,當他還是大江的時候,總自覺必須擔起保護人類的責任,這份責任趨勢他去做一件又一件看起來格外勇敢的事;而當他只是一個書生,無能無責,那骨子里原有的軟弱便放大了來,成為被迫承歡鬼王身下的宴江…… 如今圭風伏誅,仙君歸位,三界的一切秩序都如天地所言回到了正軌。 負責安排眾仙君之職的仙事老君來過一趟,直言西南地界已有其他仙君接管,叫浮澤暫且先休息著,安心當個閑散仙君,浮澤謙遜謝過,倒是有些如釋重負之感。 仙界清冷無趣,他大部分時間只是窩在清池居的池子中獨處,有時興起,便把仙力覆上水面,化出一面巴掌大的水鏡,可以從中窺探人間眾生,熙攘吵鬧的、詩情畫意的、來去匆匆的。因為不再是地界仙君,所以這一面水鏡出現的場景也就無法控制,每每隨機落在大江南北某一個角落,今日是北邊寒山,明日是西邊疆域,浮澤看遍了不同的人類,聽遍了不同的鄉音,倒也有幾分從前的樂趣。 又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浮澤得了半分差事,偶爾會出門去協助東南邊新上任的地界仙君做交接,某次,從那仙君處回到自己居所,換衣服時,才恍然發現胸口處的刺字不知何時已經淡去消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五十三年,對仙對鬼來說,都說得上短暫。 轉眼就是仙界到了百年一度的節慶。 向來是極為重要的日子,天帝在天殿宴請群仙,浮澤從池中回到岸上,束起頭發,戴上了彰顯隆重的金色發冠,猶豫了片刻,又在素凈白衣外加了一件蛟紗制成的外套,這才出門去赴宴。 天殿已是一派熱鬧,姻緣仙君瞧見浮澤,上前來打趣問了一句“仙君今日怎么穿得這般素”,浮澤左右看了看,不甚習慣地失笑回他:“沒料到各位仙君如此盛裝出席?!?/br> 他不是第一次參加仙宴,但從前承德總會早早替他打點好一切,所以很少注意到其他這些。 浮澤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環顧四周。 本就是有些怕生的性子,尤其是這一次回到仙界之后,更是少有外出,說起來,他與周圍許多仙君都久未有照面了,就連天帝也只是在那日見了一次……浮澤將目光移到上首。 未想天帝不知為何也在盯著他瞧,視線隔著珠簾對上,他忙不迭起身行了個禮,天帝莫名有些出神,頓了頓才擺手示意免禮。 仙界的蟠桃酒并非尋常輕易能夠喝到,周圍仙君興致極高,觥籌交錯間,清冽香甜的酒氣飄滿了天殿。 咣當。 喝到興處,有誰碰倒了杯盞,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并不明顯,卻驟然把浮澤嚇了一跳?;剡^神來,愣愣地盯著仙童過去收拾水漬,平復了許久,心跳才漸漸不那么激烈。 諸位仙君都笑呵呵的,沒有在意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種怪異的直覺久違地又一次升上浮澤心頭,胸口隱約有種墜漲感,凝神去探查,又每每探不出個所以然。 浮澤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仙釀,頭腦開始有些昏沉。他想,許是自己清靜太久,一時適應不了熱鬧罷了。 于是提前離了席,獨自回到居所,一頭縮回到自己的池子里。 仙釀酒力后勁兇猛,方才還不覺,漸漸的卻越開越熱地翻滾上來,就像是能把一池子的水沸騰,浮澤解開了長發,又解開了外衣,仍是覺得難受,半夢半醒間不得安生,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將自己的仙力注入池水,喚醒了水鏡。 水鏡里的人間正是白日,晴天,初秋的太陽已經不那么毒辣,陌上灌木野樹的枝葉半數發黃。 透過氤氳的視線,浮澤看見一座尋常屋舍,看見趴在屋頂的黃白貓兒,白發蒼蒼的老者搬了張凳子靠坐在自己院前曬太陽,身邊是追逐打鬧的稚子。 嫩聲嫩氣的哎呀一聲,是其中某個圓臉圓眼的孩童摔了一跤,委屈地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其他孩童早已跑遠,老者只得招招手,將他喚到了身邊安慰。 “阿爺,昨日爹爹回家,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孩童擦干眼淚,趴在老者的膝頭問。 老者便被逗笑了,“你爹爹在衙門當差,干的可是出息活,一月才回來一次,阿爺怎么會不高興?” 孩童歪頭,嘟嘟嘴:“可是我都看見了,昨夜爹爹和阿爺說話后,阿爺就總是悶悶不樂的?!?/br> “你這小機靈鬼?!崩险叽葠鄣攸c了點孫子的額頭:“那是因為阿爺托你爹爹去找年輕時認識的一個舊識,找了好久都找不到,阿爺遺憾而已?!?/br> “阿爺與他很要好嗎,就像我和李花花一樣要好?” “哈哈哈哈哈!”老者抱起孫兒,抬頭看著頭頂上的樹葉,神情漸漸露出了懷念:“那還是阿爺我這輩子頭一次認識文化人,當年你阿爹還沒出生,阿爺在集市賣餅,還給他介紹過對象哩!可惜后來……后來突然就失蹤了,你阿爹出生,阿爺忙著照顧,也沒去找,總以為以后還會再見,結果是再也沒有見著?,F在半只腳都踏進棺材,常常想起年輕時候的事,阿爺后悔咯!只知道一個愛梅村,喊你阿爹去找,一點消息都沒問到?!?/br> “為什么?他搬家了嗎?” 老者嘆了一口氣:“他失蹤時孤家寡人,就怕……但愿是搬家吧?!?/br> 孩童懵懵懂懂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