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經此一夜,一人一鬼之間搖搖欲墜的平衡似乎發生了些許變化。 但宴江自己其實記不太清那一夜發生了什么。 他那時醉了酒,只記得自己半夜見了鬼,慌不擇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鬼王身上,而對方還拉了自己一把,之后記憶就此中斷。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好好地躺在大床里側,鬼王面無表情地靠在外側床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 宴江也說不清楚究竟哪里發生了變化,鬼王還是那個惹不起的鬼王,而他依然每日為了生計而奔波,踏著夕陽回到自己家,還得唯唯諾諾地當個倍受欺壓的小廝。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鬼王對他的接觸變多了,態度似乎也更加親近了一些。 時崤以前只當他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現在卻時不時起了逗弄的心,把人喚到跟前的次數多了許多。 今日要宴江給他畫一幅扇面,明日要宴江幫他修剪指甲,有時見他回到家來滿頭大汗,還會放出一團冷霧去,猝不及防把人凍得一哆嗦。 諸如此類,倒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 宴江起先是極為惶恐的,幾次下來后才漸漸習慣了時崤的作弄,反而松下一口氣,終于相信了對方一時半會兒不想取自己小命。 偶爾也會閑談幾句,大多數是時崤問,宴江乖乖作答。 但是時崤帶了些故意為難的心思,總會問出諸如“宴淮之jian詐圓滑,連朝中大將都敢殺害,為何會生出你這樣窩囊的后代”之類的問題,莫說宴江不知道,哪怕知道,也不敢胡亂說先人的不是,這時面上便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緊張的表情,垂著眼睛、嘴唇抿緊,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他長得好,可惜平日里總被一副木訥呆板的表情埋沒了去,唯有這個時候,才會顯出一點鮮活來,時崤覺得看起來順眼多了。 以至于明明是說著自己仇家的事情,竟沒有半點耿耿于懷,反而樂此不疲地以此逗弄書生。 宴江只當對方有意挑刺,更加如履薄冰,不敢多言。 臥房中幾顆夜明珠散發朦朧光線,與前頭數日一樣,到了夜里,宴江只著中衣,帶著一身沐浴完的清爽水汽,雙膝跪在腳踏上,朝坐在床邊上的鬼王仰起脖子。 時崤便勾起一抹滿意的笑,伸手過去作勢拍拍他的頭。 又順著散落的發滑到書生鬢邊,五指插進發根,半托半壓地將迫他離自己更近一點。 掌下的觸感溫暖柔軟,微微顫抖著,大概在害怕。鬼王彎腰貼上去,甚至能感覺到人類不穩的氣息。 宴江緊張地閉著眼,垂在身側的手無助地捏緊自己的衣角,強迫自己不要逃開。 時崤另一只手捏住他瘦弱的肩,似在防止獵物逃跑,他閉上眼睛,卻也掩飾不了睫毛微微抖動的頻率,感覺到冰冷的氣息無限貼近,而后,屬于鬼王的唇便貼上了他的唇。 托著后腦勺的手微微施力,將兩人貼得更近,宴江攥著自己衣角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卻還是不得不乖乖張開唇,恭迎侵略者來犯。 太冷了。 鉆入口中的舌也好,貼著他臉頰的鼻梁也罷,凍得人發顫的溫度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著宴江,眼前這個與自己零距離相貼的東西是鬼,是來自地底另一個世界的異族。 也正是這個事實,讓他無論多害怕,都不敢有一刻生出反抗的心思。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流在他的身體中移動,從丹田而起,順著體內脈絡,挾裹著一股怪異的感覺緩緩往上,滑過胸腔、喉嚨,冰冷卻柔軟的舌尖抵著他的喉嚨口,輕輕吮吸,便將其掠奪出體。 與此同時,熟悉的疲憊感席卷全身,像是渾身力氣隨著這股暖流被抽走,宴江周身關節顫抖發軟,膝蓋便搖搖欲墜地跪不太住了,將將要往一側摔倒。 時崤卻沒有就這么放過他的意思。 他吞下小書生的魂氣,將身體壓得更低,鉗住小書生肩膀的手順著他的肩胛骨往后游走,整個小臂便橫著攔上瘦弱的背,用一個類似于攬抱強行將人固定住,壓向自己懷中。 長得詭異的舌干脆整根鉆入書生溫暖的口腔中,舌苔貼著與其主人一般柔軟的內壁,來回滑蹭、勾弄,毫不收斂地汲取對方的體溫與唾液,以滿足自己奇怪的渴望。 宴江最受不住這個。 他沒能從中感覺到半點旖旎,只覺得像一條冰冷的蛇在自己口中鉆來鉆去,觸感冰冷詭異,仿佛隨時會將獠牙扎進他的喉嚨、注入毒液。 下意識發出幾近窒息的嗚咽,眉尾不自覺地往下垂,露出哀求的表情。 時崤沒有任何憐惜,甚至吻得更激烈了些。手臂卻越收越緊,箍得宴江胛骨發疼,舌尖直直探到人類的喉嚨口反復攪濃,試圖往更深處鉆去。 宴江本能地做出想要推開的動作。 他的雙手摩挲著搭上鬼王鐵鉗般的手臂,卻又在感受到冰冷觸感的一瞬間沒了膽子,最終只能可憐兮兮地蜷起手指,攥緊對方的衣袖,從胸腔中發出難受的輕哼。 之前,鬼王從來都只是用指尖點點他的眉心就能取走魂氣,也不知發生了什么,突然從某一天起就變成了眼前這樣,每每都必須嘴對著嘴,舌勾著舌,將他弄得喘息不止才會停下。 以至于宴江對于取魂氣這件事,從乖乖配合漸漸變成了害怕抗拒,但又不敢真的做出反抗的行為,忍到極限,也只能哀哀地求對方。 察覺到人類瀕臨窒息的邊緣,時崤終于意猶未盡地收回唇舌,微微退開一段距離,鼻尖對著鼻尖,認認真真地觀察對方失神的臉。 被染上了一層窒息的潮紅。 像是寡淡的白開水里滴入了血,又像是在空白宣紙上用朱砂作畫,原本只是干凈清秀的一張臉現下添了抹抹色彩,有了別樣的味道。 變得可愛極了。 時崤心中暗自贊嘆。 明明已經取走他的魂氣,卻還覺得遠遠不夠,身體里的鬼氣依然隱秘地持續躁動,強烈地渴望著什么。 于是他又重新低下頭去,咬上書生那微張著喘氣的唇,發狠地用了些力氣,仿佛真要把那塊軟rou扯下來吃掉,好解一解心底里的干渴。 宴江吃痛,發出一聲悶而短的驚呼,終于崩潰地掙扎起來,又因為抱著他的手臂實在太緊,掙扎的力道顯得格外微弱。 淡淡的血腥味在相接的唇舌間彌漫開來。 時崤這才再一次放開他的嘴。 他一手仍攬著書生的肩背,另一只手往下穿過膝彎,再直起身子時,直接將人抱到自己腿上。 這是一個親密到不正常的姿勢。 但氣氛到了,有些事情就會變得水到渠成,沒有半分的不自然。鬼王分明也是頭一回做,此刻卻是順手無比。 “你這不解風情的書呆子?!?/br> 他無奈地嘆道,用大拇指指腹揉了揉宴江紅腫的唇。 宴江沒有應答。 或者說根本沒有聽見時崤的話,鬼王扶著他身體的手一松,他便沉重地倒在對方冰冷的胸前。 失去三分魂氣,他的身體疲憊到極限,就連眼皮都快要撐不起來。 腦子更是沒有一絲清明,混沌不堪,只剩下一絲求生的本能,還記掛著這自己與這沒有溫度的鬼靠得太近,不斷想要往一旁爬開。 時崤偏偏不讓。 他也沒用上多大的力氣,就看懷里的書生像小寵物一樣在自己臂彎中拱來拱去,半柱香后實在找不到出路了,才老實安靜下來,半耷拉著眼皮微微顫抖。 “我錯了,對不起……”小寵物分不清眼前的情況,只嘴上還記得先道歉,聲音虛得極輕,不過還是一字不落地飄進了鬼王耳里。 宴江怕鬼王,已經怕成了一種習慣。其實不需要時崤表現得多兇,僅僅對方是鬼這一點,就是他無法安心與對方相處的最大理由。 清醒的時候,他還能用理智壓一壓這股莫名的恐懼,而眼下神志不清,這最直白的反應就暴露無遺了。 心臟怦怦直跳,及即使隔著一層胸膛,也清晰無比地向鬼王傳達著這具身體的主人有多么的不適,與恐慌。 惹得時崤憑空生出一股不悅。 但低頭瞧了好一會兒,見這弱小的人類狀態確實差極,也沒了計較的想法,只得指尖一點,放出鬼氣強行將他拖入睡夢中,草草結束了這一場心血來潮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