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們是不是分手了？”褚玲垂著眼，一勺勺挖著眼前的娘惹紅豆冰，看得出她憋了一肚子話，憋得整頓飯都沒吃愜意，“說真的，不開玩笑，你送我報到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別再借口琛哥忙忙忙，他也太忙了?！?/br>
    “就是忙啊，你以為大人那么容易，身不由己懂不懂，打工人都是賣給老板的，每天睜開眼，一堆的事情要你負責，哪像學生，只對自己負責就夠了……”

    褚飏開口不停，句句是讓“后浪”們嗅見點味兒就恨不得翻白眼的“前浪之嘆”。

    這些過來人論，誰在家里聽得少了，誰的耳朵沒因此被磨出幾層繭子，褚玲啊啊地以點頭代替掙扎：

    “知道，知道，你又要說好好學習，好好奮斗，將來讓別人給我打工?！?/br>
    “多好的祝愿呀，不珍惜?！瘪绎r笑笑，“離長大還早著呢，管起大人的事來了?！?/br>
    “敷衍我，說不過我就拿我當小孩兒，想苦口婆心的時候又講‘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可真是大人的拿手好戲，通病了?！瘪伊岢员缘脺喩戆l涼，搓搓手，把外套披上了，“行，就算我是小孩兒，小孩兒的感覺最靈了——哥，你沒有從前那種高興勁兒了?！?/br>
    “我挺高興啊，見你還不高興？”褚飏越發活動起面部肌rou，連他自己都感到一種刻意。

    “不是今天，你自己往前捯捯?！?/br>
    這個丫頭，簡直長了一雙火眼。早在一個多月前，褚飏回老家，她就屢屢地打聽：你是不是沒睡好啊，看著沒精神；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要是工作有什么問題，你千萬別在這兒耗著。忘了多少次了，褚飏走神回來，正撞上這丫頭探究的目光。

    想不到，真想不到，原來裝相也是一門技術呢，術業有專攻，他竟如此后進。

    “你說你這小小的腦瓜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少上點網吧，少接觸亂七八糟的東西……”

    褚飏沖外嘮叨，沖內卻點開自己的手機，消息列表里，冷琛依然置頂。

    似乎上次的共餐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信號，冷琛對褚飏的關懷日漸頻繁，細數消息，每天都比上一天多出兩條。該說他毅力可嘉嗎，褚飏越是一條不回，他越是一再地將對話框抻了又抻，純粹的單邊對話，活像犯了錯的人在自省面壁，怎么這么孤零零啊。

    褚飏把頁面一路上劃，又一路劃下來，末尾，終于點了發送。

    是個卡通表情包，圓滾滾的一只小熊貓，一看就剛吃飽飯。

    “異地就是考驗感情，我懂，想見的時候不能馬上見到，想說的話不能及時傳達到對方耳邊。說是有了手機，天涯海角都不怕，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視頻和觸手可及怎么可能一樣呢，打電話和人在身邊也不一樣啊，打電話又不能無休無止，生活里那么多瑣事，一時想不起來，過去了也就忘記了。就是后來想起來，你還會有那個興致再講一遍嗎？就是有興致，不一定有時間啊……”

    與褚玲的感慨幾乎同時，冷琛的消息來了，興奮溢于言表，說：【怎么這么巧，我正想著你呢?！?/br>
    褚飏隨手回道：【在做什么？】

    就是這短短的一垂眸一抬眼，褚玲又那樣探究地看著他了。

    “不承認拉倒，你就騙自己吧?！瘪伊嵴f。

    “我騙自己什么了，我倒覺得你今天怪里怪氣，凈說沒影的事?！?/br>
    褚飏面上對meimei哭笑不得，心里其實對自己哭笑不得。

    究竟是誰把“分手”當了暫停鍵用，以為按下了就萬事皆可拖、萬事皆可續：拖，拖到哪天是個頭呢；續，又從哪里開始續。難道就任憑兩個人的關系一而再再而三地沒結沒完下去？

    他怎么就不肯坦言一句，是，我們分手了，哪怕這分手也許是暫時的，他為什么不肯這樣說？

    消息框里，冷琛的回復就是答案。

    冷琛說：【有點事要辦，在外面。今天特別想聽聽你的聲音，回去了給你打電話？】

    褚飏又發了一遍那個圓滾滾的小熊貓——當他說不出好，也不愿說不好，只有扯了表情包作掩護。

    “哎，剛進門，還以為能早點回來，誰知道被領導叫去打牌?！?/br>
    褚飏等到將近子夜才等來冷琛的電話，聽動靜，冷琛的呼吸有點重，窸窸窣窣地，大概在換衣服，一會兒又傳來咕咕的飲水聲。

    “總惦著給你打電話，心思都不在牌上，手氣也不怎么好，兩圈輸了六千?！?/br>
    “你們就不能有點健康的消遣?！瘪绎r無語。

    “這就是誤會了，你以為我喜歡坐在那兒抽一晚上二手煙？不過領導的馬屁偶爾還是要拍一拍?！?/br>
    “拍出什么了，升職還是加薪？”

    “損我，是不是損我？”冷琛在電話那端哼哼地笑，已經好久了，他未敢在褚飏面前流露過這樣的放松和自在，“沒事，我不介意，你說什么我都愛聽。怎么樣，感覺今天心情不錯？”

    “我天天都這樣吧，哪有什么特殊?！瘪绎r不承認。

    “我心情特別好，真的，你發的那個表情……”冷琛頓了頓，“其實你招呼一聲我就會回去，我看見玲玲發的朋友圈了?！?/br>
    “沒必要折騰，就一頓飯?！?/br>
    “不折騰，怎么是折騰，我也想回家?！?/br>
    褚飏似乎“嗯”了一聲，也或許沒有，冷琛不確定，只是聽他不講話了，想他是不是困了，這個鐘點，理應躺下休息。

    “是我回來太晚，打擾你……”

    “嗯?！边@次褚飏倒搶得急，弄得冷琛一下子找不到詞兒，又舍不得道別，只能頓在電話一端無言地喘氣。

    褚飏也無言地喘氣，喘著喘著沒聲息了，天知道他是怎么在這樣的情形下起了反應，一只手已捺不住地鉆進被子……嘟嘟嘟，他不打招呼就掛了電話。

    要命，可別被冷琛聽出什么。他們不是沒在電話里親熱過，彼此哪樣喘，哪樣不喘——尤其褚飏，常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真怕冷琛捕捉到了他這不合時宜的情不自禁。

    太不合時宜了。

    都怪那張照片，前些天冷琛找他要，他不給，倒存進自己的手機相冊了。存它干什么，還想舊夢重溫？不是已經決定了嗎，要給曾經的好日子一個交代，就這樣交代？看看你左搖右擺的樣子，不倒翁都比你立得穩！該說你什么好啊，褚飏，到現在你還是對冷琛有感覺，到現在你的性幻想對象還是照片里那個眼中只有你的冷琛……

    怨不得褚玲說他騙自己。

    怎么辦，失望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如此矛盾的情緒要他一起受，老天爺究竟看中他什么了，非刁難他不可！

    褚飏賭氣地翻了個身，將欲望死死鎮壓；他管不了冷琛，只能盡全力呵斥自己，決不允許自己這雙手再犯賤哪怕一下。

    手是不犯賤了，老實了，架不住襠間不由自主地開始了與床單的親昵摩擦。越想停越停不下來，把褚飏恨得，掄起拳頭咣咣捶床，不解恨，又捶自己：讓你還喜歡！讓你還喜歡！

    這也太殘忍了吧，就這么三個字，偏偏地，比千言萬語都要懇切有力，比萬語千言都要俘獲人心。

    簡直就是一道定身咒，誰舍不得，誰就心甘情愿地被駐足在一段關系里，邁不動步，抽不得身。

    褚飏最終沒有管住自己。

    高潮之后，他仰躺在床上，正呼哧哧地大口歇氣，枕邊手機忽而一震，點開來，他渾身發麻，冷琛是住到他心里了嗎，開口就給他扎了針點了xue。

    盡管攜著一個前提——無論未來走到哪里，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

    冷琛說：【我愛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