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那天晚上回來的時候眼角下面有一道血痕,頭發也亂了,白色的短茬露了出來,他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了。我看著他坐在床邊,肩膀塌了下去,和那些四十多歲還在底層混飯吃的男人沒什么兩樣,那些小姑娘也會意識到這些嗎?我不知道,我繼續敷著面膜。 “孩子,我讓她打了?!蔽医颐婺さ臅r候他這樣說。 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我應該憤怒的,他好像在向我妥協,在向我邀功,在請我息事寧人,指責我別做的太過??墒俏易隽耸裁茨??情人不是我找的,精不是我射的,我唯一的錯誤就是讓他不能離婚讓他不能有孩子,如果這也算是過錯的話。 但是我沒發火。我說:“哦?!?/br> 然后他像是瘋了一樣用拳頭不住地捶打著床沿,抓著自己的頭發,嘴里謾罵著那個被他傷害的女人,他站起來,在床前那一塊沒有被燈光照亮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轉著圈,像一頭無處發泄的野獸,也像一個無能的懦夫。 我看著他。我從來沒試圖挽留過他,是他管不住自己又不舍得離婚。我才是那個被中年丈夫一次次出軌害了的女人。但是在他的眼里我是一個將他困在婚姻和無子的牢籠里的混蛋。行吧,我翻了個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關上了燈。 我們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兩個被筒,一張床,面對面隔著飯菜坐著一言不發地吃著飯??匆粫侣?,聊一會行情。在他開始打鼾的時候我去廁所手沖。就這樣,沒什么。 大概是五月或者六月,晚上有一場晚宴,我提前下班和讓司機載著我去他公司樓下接他,他正好出來,被那個女人拉著袖子,街道上人來人往,他們像兩只不體面的猴子。那個女人不再是來見我的那一天那樣瘦削纖細一塵不染,她臃腫著,挺著大肚子,平底鞋掛在腳上,頭發粘在臉頰上,左手被他攥著,剩下的手腳絕望地向他進攻著。他破口大罵,臉漲得通紅,西裝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他比她高了一頭,將她的一只手提起來,像屠夫在提一只剛剛宰殺完的動物。所有人都在指指點點,有人拿起了手機拍攝著,他的眉毛擰了起來,大聲為自己辯駁著,聲音越來越高,好像那些在教堂里的傳教士宣講著主的正道。 我打開車門,向他們走過去。我不知道為什么,那個被他變成瘋子的不住攻擊的女人在我眼里看來是如此脆弱,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她快要死了。我讓司機分開他們,給他理了理頭發,他的臉和那些你所能在酒桌上見到的喝大了的中年男人沒什么兩樣。我沒說話,只是拍著他的背讓他順氣。那個女人站在原地,頭垂下去。 我們上了車,他還在喘著粗氣,一下一下。司機沒說話,通過后視鏡瞟著我們。我對他搖了搖頭,和他同時看見那個被我們甩在身后的女人。 晚宴很順利。我和他裝作相敬如賓,所有夫妻都是這樣,敬酒,吹噓,吹捧。女人站在一處,男人站在一處,“他們男人”“她們女人”他們這樣對自己的伴侶評頭論足。我端著酒,站在女人堆里,注視著她們起起伏伏的胸脯和沒有皺紋的臉,我想起站在原地的她。 我們回家。他醉醺醺的,又好像很清醒?!皝嗹?,我...”他在關燈之后說,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他要向我道歉,但是沒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彼詈筮@樣說。我翻了身,直挺挺地躺著,天花板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我真希望它砸下來,但是沒有,下次,下次,我想著,睡著。 我從他秘書拿要來了她的地址。那個秘書知道之后掩嘴笑了。哦,大婆打小三。罵戰,廝殺,為了男人。年輕漂亮的女人,不顧家的過于強勢的妻子。男人都會犯的錯。還是原諒他吧。 她把那個女人的地址交到我手上,眼里是同情和嘲笑。 我當作沒看見。 我自己開車過去。我喜歡開車,看著車子滑進軌道,喇叭,紅綠燈,堵車,屬于我的一段路程。停車,熄火,好吧,他把給她的房子買在了我們隔壁小區。 男人有時候真是過于追求效率。 我敲了三次門,然后聽見門把手旋轉到一半停住,她大概在透過貓眼看我,我理了理頭發。 然后大概過了一分鐘,門開了。我看到她,縮著身子站在門后。 “有水嗎,我渴了?!蔽覜]脫鞋,直接進了她家。 她狀態很不好。我斜著眼睛觀察她。她在怕我。但是我覺得我不會做的比他更糟了。讓人懷孕,不負責任,打罵孕婦。明明他才應該讓她感到害怕不是嗎。 水杯端到茶幾上的時候磕了一下,水灑了一點出來。她縮著手,把手放到膝蓋上。長發把她的臉擋住,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也懶得看。 水有點涼了,但是還好。 “沒事吧?!蔽疫€是說話了。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眼睛下面一片紅,我看見她眼底溢出的水光,她的咬著嘴唇,那一塊干裂著,變成白粉色。 “沒...沒事”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搖了搖頭?!芭??!蔽矣终f。我的眼睛在她因為懷孕而變得豐滿的胸脯和臃腫的腰際來回轉著。她快要哭了。 我沉默了一會,看著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肚子,將我的視線隔絕開來。我把眼睛移向她的手,不再是之前的纖細,有些水腫。 “懷孕,”我頓了一下,“累嗎?” 她呆住了。嘴唇顫抖著,打算辯駁或是求情,我沒等她開口,繼續往下說,“我第一個上司是因為懷孕離職的?!?/br> “...哦”她應了一聲。 “她很漂亮,真的。她穿那種灰色的商業套裝,包臀裙,絲襪,有時候時候是rou色有時候是黑色。她喜歡穿高跟鞋,咚咚咚,咚咚咚,走到哪整棟樓都能聽見?!蔽疫€是看著她水腫的手指和隆起的肚子。 “她很好,對我。那時候她懷孕四個月還是五個月?我被主管罵了,她就在廁所抱住我,給我擦眼淚?!蔽业氖峙錾狭怂亩亲?,“你幾個月了?” “五...五個月”她回答著,肚子在我的手下顫抖。 “哦?!蔽业攘艘粫?,把手拿開,仰坐在沙發上,看著客廳中間那盞燈。 “我們做吧?!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