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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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已舟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啤酒時,路遙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的后腦。 他和路遙好歹算是前同事,還當過一年多的室友,更是彼此唯一的圈內朋友。路遙面無表情的一個眼神到底代表什么意思,葉已舟比絕大多數人都清楚。 路遙是在問:然后呢? “沒有然后?!比~已舟聳聳肩,把一罐啤酒放到路遙面前,“然后我就跑了?!?/br> 他不得不承認他還喜歡姚重。即使他也曾那么強烈地厭惡過姚重,卻仍舊難以忘記相處時光里姚重對他稱得上真摯的那些溫柔。 可是。 “我只是覺得,一句喜歡很難抹平我們之間所有的事?!比~已舟吞下一口酒。 路遙稍稍壓低了眉梢,向來冷淡的表情里流露出一絲困惑。他難得開口,沉聲詢問道:“你不相信他給你的解釋?” “我不知道?!比~已舟搖搖頭,“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后腰那件事已經不太重要了?!?/br> 他跟路遙的關系稱不上親密,但也算不得疏遠。他們之間始終把控著圈內朋友的那個度,一邊不多說,一邊不多問。他沒對路遙坦露過心扉,可到了這個時候,只有這么一個路遙能陪他梳理這些復雜的心緒。 葉已舟思考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們大半年沒有再見,他的這份感情對我而言太突然了。我可以相信他此刻是真的喜歡我,但誰能夠保證這份喜歡沒有咩咩的因素在?” “咩咩沒有給他想要的回應,所以他的感情才會轉移到我身上?!彼弥父鼓﹃【乒?,語調越來越低,“他現在給我的這份感情,也有可能是對咩咩情感的替代品?!?/br> 他們之間留下了短暫的沉默,等葉已舟喝下不知道第多少口酒的時候,路遙才問道:“你為什么始終認為你是咩咩的替身?” 他用視線打量了一下葉已舟,“你的長相、身材、性格甚至是上床風格,沒有一點和咩咩相像的地方。你們截然不同,為什么你始終覺得Die會混淆?” “你有人捧,有資源有背景,可以盡情挑選自己想接的劇本,你當然意識不到?!比~已舟低著頭,“可我不一樣。我是游樂選給Die的練習冊,是除了咩咩以外唯一能和他搭戲的人。我接到的每一個本子都是咩咩從指縫里漏出來的,如果咩咩有空,或者Die沒空,我一場戲都接不到?!?/br>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后抬起頭沖路遙彎起個笑來,“你猜,在游樂眼里,在導演眼里,在咩咩眼里,我是個什么角色?” 所以他才會在一開始被姚重所吸引。明明是姚重把他架在了這種處境,可偏偏只有姚重尊重他,把他當小船,包容他的青澀,遷就他的生疏,照顧他的身體,也記得獨屬于小船的喜好與口味。 這也就是為什么姚重親吻他后腰時他的反應會那么強烈。 ——誰都能把他當咩咩,但唯獨姚重不可以。 要他說開這些話實在是有些殘忍,但葉已舟知道這不怪路遙。路遙的背后有金主,從他出道開始一路砸錢砸資源,路遙當然不會去思考更不會懂得他的處境。 葉已舟笑道:“如果你是我,你會相信Die嗎?” 路遙緘默無言。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葉已舟主動和路遙碰了個杯。他們對著彼此各咽下一口酒,路遙才淡淡開口道:“你會覺得我幼稚嗎?” 葉已舟怔了一下:“怎么這么說?” “我和他鬧掰了?!甭愤b抿了抿唇,“他說他想上咩咩,我生氣了?!?/br> 葉已舟一直知道路遙有個金主,但金主是誰,有什么身份,路遙沒提,葉已舟也不會越界去問。他們很好地維持著雙方的隱私底線,就像現在,葉已舟不會追問,只是靜靜等著路遙的后文。 路遙的視線移到黑色的大行李箱上,他省略了一些細節,接著說道:“我跑的時候希望他再也不會找到我了。但或許,這回他根本不會來找我了?!?/br> 葉已舟認識路遙一兩年,從沒見過這個面癱在私下里露出什么特別的表情,但此刻,路遙的眼簾微微下垂,葉已舟清楚感知到這個人有多么的脆弱。 “也許我對他就像我對你一樣,想法太幼稚了。比如在今天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你在游樂是什么樣的處境?!?/br> 路遙的話沒有再補充下去,但葉已舟明白路遙從這句“幼稚”里想清楚了很多很多事。 “你早就不喜歡咩咩了?!比~已舟緩緩說道,“至少我和你認識這么久,你的每一次情感波動都是因為那個金主?!?/br> 路遙的臉色變了又變,葉已舟看了他一會兒,最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是挺幼稚的,到了現在才敢承認你喜歡他?!?/br> 他舉杯和路遙碰了一下,聲音有些低?。骸皝戆?,敬我們兩個膽小鬼?!?/br> 兩個膽小鬼的醉酒之夜,姚重完全不知情。彼時他正在陸承安的房子里熬著一鍋青菜粥,陸承安倚在廚房門框,懶洋洋調侃道:“把你娶回家算了?!?/br> 姚重斜睨他一眼:“別了,到時候我倆上床前還得為誰上誰下打一架?!?/br> 他盛了碗熱粥擺上餐桌,然后趕陸承安去沖個澡:“一身酒味兒,去洗干凈來吃飯?!?/br> 陸承安泡在酒吧兩三天,日日醉生夢死。老錢給姚重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背景音里撒酒瘋唱歌,等姚重趕到,人已經睡過去了。 老錢說:“你再不來,我都怕陸總把自己給喝沒了?!?/br> 姚重垂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淺淺嘆了口氣。 陸承安失魂落魄的原因他們都心知肚明,所以彼此都默契地沒有提起。 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粥,除去漲著血絲的眼睛以外看不出任何脆弱的破綻。陸承安問道:“你和葉已舟怎么樣了?” “還好吧?!币χ赜蒙鬃影阎鄶嚦鰝€漩渦,“至少我知道他當年為什么排斥我了。他覺得我把他當楊揚的替身?!?/br> 陸承安挑了下眉:“你是這么想的?” “當然不是?!彼局挤裾J,“他和楊揚完全不一樣,我不至于連這些都分不清楚?!?/br> “只是我突然在思考一個問題?!币χ氐谋砬橛悬c茫然,“我為什么會親他后腰呢?” 姚重的廚藝一般,青菜粥也就普普通通的味道。但陸承安有幾天沒好好吃些熱的了,他掃空手里的一碗后,又起身去盛了第二碗。 晶瑩剔透的米粒滾落進瓷碗里,陸承安敷衍地回著:“想親不就親了?!?/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币χ赜檬謸沃约旱奶杧ue,“我一直認為,我喜歡過楊揚,只是后來不喜歡了,又喜歡上了小舟。但是他提起后腰的那個吻時,我突然回憶起,我親楊揚的后腰是有原因的?!?/br> 咩咩的后腰有顆痣,放在當時,無論是從以誘騙為主題的劇情出發,或是從一部影片的唯美程度來講,舔吻那顆痣的鏡頭都將會創造出一個更有韻味的意境。姚重這么想,所以這么做了。 “但是我親小舟的時候,腦子里是空白的?!?/br> 葉已舟的后腰什么都沒有,但姚重垂眼看的時候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漂亮。他落下的那個吻無關外界任何因素,僅僅是因為,露出那片肌膚的是葉已舟。 陸承安被他說得頭暈,忍不住開口接道:“你到底想表達個什么意思?” 姚重眨眨眼:“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可能我就沒喜歡過楊揚?!?/br>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刻太突然了,陸承安被粥嗆了一口,姚重自己也像是被空氣嗆了一口。 但很快他就正色道:“我說認真的,我想這個問題想了好幾天了。最早我被楊揚吸引,很大部分原因來自于他所展現的外在。我對他的追求也始終保持在我可控的范圍里,不會太激進,也不會太隱蔽?!?/br> 他對咩咩不急不躁,永遠保持著游刃有余的態度。他們之間從不明言喜歡,只是順理成章地社交閑談,順理成章地交換姓名,然后順理成章地送花約飯。 他不逼咩咩給他答案,咩咩就真的沒有給過他明確的答案。 姚重總把這種情感定義為成年人清醒又克制的喜歡,可當葉已舟紅著眼眶說他后腰沒有痣的時候,姚重忽然在想,喜歡真的能克制嗎? 就像他明明為了追葉已舟做了長遠的規劃,但從真的遇見本人的那刻起,他會吃醋,會生氣,會心疼,會把人做得下不來床,會急躁到摟著人一直說那句“我喜歡你”。 在葉已舟面前,他變得一點都不像他了,可正因如此,他才變得是他了。 姚重一字一字地下著定義:“愛是失控?!?/br> 陸承安的表情變得恍惚起來。他攪拌著碗里的粥,看里面裹著的熱氣一點點升起。 半晌,他喃喃道:“你說得對,愛是不可控?!?/br> 姚重也講不清他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葉已舟的。也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許是他們第一次zuoai;也許是葉已舟第一次給他送飯;也許根本就沒有什么特定的時間點,只是葉已舟憑借自己玻璃一樣透亮的心一點點磨開了姚重的防線。 不過他太笨了。 他性經歷得太多,愛經歷得太少,活了快三十年,人卻依舊蠢笨,如此淺顯易懂的結論,他多花了好幾倍時間才看明白。 ——他明明很愛葉已舟。 ——他明明只愛葉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