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還沒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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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一恒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沒等到高風。 他又找了油布包,重新把雞樅倒出來,丟掉已經有些發黑的部分,抱進油布,再放進布袋,小心地包好系在高風的床頭,想了想,又認真寫了一張字條放進里頭。做好這些,便回自己宿舍收拾了些東西,又回了場部。 去附屬宿舍要經過衛生院大樓,孫一恒剛走進院子,就看見白大褂都沒穿的徐醫生提著藥箱從樓里匆匆忙忙地出來。 徐醫生是個女大夫,也是培訓班的負責人??煳迨畾q了,個子不高,不再年輕的臉上總帶著笑。她是杏林世家出身,建國前留過洋,醫術很高超。原本在平都某醫院任職,但因為丈夫和自身海外背景的關系,也受到一些沖擊,主動申請了援疆。 說來也巧,孫一恒到這里學習之后,才發現徐醫生和自己的mama居然認識,他這方面的天賦也比其他學員強很多,自然更被偏愛。徐醫生一看見他回來,便主動打招呼: “一恒回來了?吃過了沒?食堂里應該還有飯,沒吃干凈去啊?!?/br> “嗯。謝謝徐大夫。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孫一恒隨口一問。一般都是病人上院里頭來看病。普通的頭疼腦熱也用不著徐醫生,手底下的幾個小年輕看看就可以了。 “一倒霉孩子給人傷著了,讓我給看看。唉,也是作孽?!?/br> 徐醫生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多說,匆匆地離開了。 孫一恒也沒多問,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 徐醫生一路直接到了袁景的小樓。警衛員帶著她上了樓,輕輕按了下門鈴,就聽到里面傳來青年冷淡的聲音: “進?!?/br> 她打開門,走過不大的會客廳,直走到里頭的臥室,那位全西南軍區都赫赫有名的年輕軍官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指夾著根點燃的煙,煙灰已經留了很長。他靠著椅背,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床上在昏睡中囈語的人。 真像幅畫兒。 徐醫生想。 可惜了。 她咳了一聲。 “那個,袁團長,您先出去吧,抽煙對病人不好?!?/br> 袁景視若罔聞,徐醫生正打算再提醒一遍,就見他抬手把煙往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一摁,又湊過去,把躺著的人額頭上敷著的毛巾取了下來,輕輕落下一吻,隨即站起身來,把椅子挪遠了些,算是給徐醫生挪了個位置。 “袁團長?” “我不打擾你?!?/br> 比常人淺淡許多的眼瞳微微一掃。徐醫生早已知道眼前這個可以做自己兒子的年輕人的稟性,并不多說,輕輕地走到床邊,開始檢查。 這次花的時間比之前都多。病人在發燒,一直昏睡著,只偶爾囈語幾句,即便是橡膠手套探進身體私密地給傷口上藥的時候都只發出了下意識的痛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徐醫生才滿頭大汗地結束了診療。 “怎么樣?” 袁景的聲音還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不怎么樣?!?/br> 徐醫生強壓著的火氣突然被勾了起來,頗帶情緒地回了一句。但很快就平息下來,坐到桌前,刷刷地開了藥方,又留下一大堆藥,語速很快地說: “至少要休息半個月。那里就不說了,身上也都是傷。發燒是發炎引起的。 “還有,袁團長,您是不是給他用了什么藥?他的后遺癥有些嚴重,最好不要再用了?!?/br> “嗯?!?/br> 白瓷似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徐醫生站起來,把方子遞給袁景,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藥。 “按方子上吃,我回去再給配幾幅中藥,補補氣血,調養一下?!?/br> “有勞?!?/br> 袁景微微躬身。 徐醫生看著他那張稱得上美麗卻因為面無表情而顯得異常冷漠的臉,又想起剛才在病人身上看到的慘狀,身為醫者和母親的憤懣突然升了起來,忍不住說道: “袁團長,別怪我多嘴。這孩子雖然身體特殊了些,但到底也是個人,我瞧您這回回都來找我的樣子,也不像是沒心,又何必這樣讓其他人來折騰他呢?您聽我一句,再好的人,也經不起這么個糟踐法兒,就是身子扛得住,心理遲早也要出毛病?!?/br> 她一口氣說完,只覺得輕松了許多。眼前高大俊美的軍官倒也沒如同她預計一般惱羞成怒,反而點了點頭,說出來的話卻不怎么中聽。 “嗯。謝謝,我有分寸?!?/br> 徐醫生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瞪了這個可以掌控她生死的青年一眼,氣沖沖地往外走,到了門邊,又轉頭丟下一句話。 “對了,這段時間不能行房事,袁團長還請講究分寸些?!?/br> 門被打開,又重重地摔上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兩個人。 袁景站在床邊,看著床上剛剛渡過十八歲的少年。 沉睡著的高風沒有平時那種超出年齡的成熟感,幾絲碎發散落在額前,烏黑的眉毛緊皺著。因為發燒,臉頰泛紅,有些蒼白的嘴唇微微張著,深邃的五官顯現出一種難得的脆弱感,英俊又可憐。 他聽見高風含混不清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俯下身去。 “mama……” 袁景頓了頓,半晌,才伸出手,似乎想要捋平高風在睡眠中依舊不展的眉間皺紋,卻徒勞無功。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 “真拿你沒辦法?!?/br> 袁景脫了衣服,輕輕地爬上了床,把發熱的大男孩攬進自己天生體溫偏低的懷抱里,在他耳邊輕輕安撫: “別怕,景哥哥陪著你?!?/br> 徐醫生讓高風休息一個月。但事實上,只過了一個多星期,他就回到了連隊。 是高風自己要求的。 他說: “我沒打算靠賣身換先進?!?/br> 他身體恢復得挺好,該回隊里頭勞動了。 勞動不是一件輕松的活兒,但是可以讓他忘記很多事情。就像學生時代用考試成績、比賽成績換來一項項榮譽一樣,用自己的雙手去贏得現在作為知青所能贏得的榮譽,是一件堂堂正正,會讓人感到滿足的事情。 而不是什么骯臟的rou體交易。 甚至根本稱不上交易。舊社會的妓女是被迫,而他卻是自愿。在利益和權力的斗爭中,所謂的情分一文不值。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冒著家族和自己都分崩離析的風險,替一個板上釘釘的共和國及黨的罪人籌謀平反。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他現在對于袁景來說一貧如洗,唯一還有利用價值的不過就是這具畸形的rou體,想要換取任何幫助,都必須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只能以自身為籌碼,把注壓在袁景,壓在袁家身上。 鈴鐺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契機。 很多個無眠的夜晚之后,高風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就算當時沒有強行為鈴鐺出頭,只要袁景發現并表現出對他身體的興趣,他遲早也會落入現在的境地。能夠幫到一個女孩兒,反而算得上命運的恩賜。 失去特權庇蔭的自己,早已是任人宰割的魚rou。 反而是這種丑惡的rou體關系,讓他和那個階層還能始終保持聯系。 但他還是沒法強迫自己擺出一副甘之若飴的樣子,尤其是袁景和其他人一起去弄他的時候。太下賤了。他沒法說服自己這是正常的,甚至在那么多次荒yin交媾之后還可笑的想要保持尊嚴,假裝自己和正常的同齡人過著同樣的生活。楚汝成沒少說他當婊子還立牌坊,也許的確是吧。 等待回答的時候,高風漫無目的地想。 他不是沒從性交中得到過身體上的快樂,可心里頭只有厭煩,乃至惡心。 袁景這段時間是沒真刀真槍地動他,連上藥都很尊重人似的由他自己動手,晚上雖然睡同一個鋪,也只是簡單地抱著他,并沒有更多的動作。 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醒來褲兜里都有一層半凝結的白精的話,簡直像小時候他跟著袁家一起去鄉下玩的時候一樣了。 但袁景就是要弄他。后面幾天甚至在他還醒著的時候就把那根東西擠到雙腿之間,模仿性交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抽插。 他忍受不了。他想逃回正常的生活里去。 袁景只是笑。 他很少笑,即便是笑了,通常也不怎么讓人舒服。 笑完了他就說: “小風,你以為你是什么?保爾柯察金嗎??” “你還是沒長大?!?/br> 高風沒做聲。袁景說的也許沒錯。自愿用rou體去謀取利益的人說什么不想用賣身換先進,聽上去的確可笑。 可他的確是這樣想的。能夠自己掙來的東西,他并不想假手于人。 袁景盯著高風看了很久,最后還是放他走了。 高風不愿意坐他的吉普,他也隨他。 高風回到連隊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他找了間廢棄了的棚屋,自己到處找了些邊角料修補了下,就開始把宿舍里的東西搬過去。 方鵬當了司務長之后總是忙得沒影。袁知樂嚷嚷著不讓他搬,高風理都沒理。倒是楚汝成不知道為什么,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冷嘲熱諷他穿了褲子就不認人,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什么的,默默地在他搬床的時候上來幫忙。 高風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那張一貫只有桀驁的臉突然就紅了。 “我,我是看你病剛好,沒別的意思。同志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別想多了?!?/br> 高風心想,我也沒覺得你有什么別的意思。 還沒等他回答,楚汝成又自己小聲嘀咕了起來。 “搬出去也好,男人窩里的確住著不像樣子?!?/br> 高風沒聽清。 “什么?” “沒什么,哎呦!什么玩意兒,怎么也一股酸味兒?!?/br> 楚汝成連忙擺手,卻不小心被掛在床頭的布袋子打了個正著。 “我看看?!?/br> 高風說。兩人把床放了下來。楚汝成取下系在床頭的兩個布袋,捂著鼻子把東西遞給了高風。他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頭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唯獨有張紙片混在里頭,白得晃眼,高風把那張紙片夾了出來,但上面的字已經被腐爛的汁液沾濕了,一個也看不清楚。 “這是什么?” 高風問。 “不知道啊。誰這么缺德,放這么兩包臭玩意兒在你床頭,趕緊扔了吧?!?/br> 高風又撥弄了幾下,看見里頭還沒有徹底腐爛的絮狀物體,想了想。 “應該是菌子。你看見過誰來宿舍嗎?” “沒,哦,袁知樂他小女朋友好像來過。不過她又沒坐過你床。怎么,難不成這玩意兒還是誰送你的?又不值錢,哪個鄉巴佬這么寒酸???” 高風沒理會他,只是默默把布袋的口子重新系好。又掛回床頭。 “繼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