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推開的動靜在耳邊響起。

    宋翎從紛亂龐雜的思緒中拔出，回過頭，唇畔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度：“衣服合……”尚未出口的后半句不等吐露，便突兀地吞入喉嚨。

    蒂恩身上穿著他的軍部外套，淡金色長發垂落，如三重月清麗的輝芒流淌在硬挺的深藍布料，金屬質地的紐扣嚴謹地扣到了領口，沒有暴露出任何一點多余的肌膚。

    那雙寶石藍的眼眸望向宋翎，澄澈如雨水洗過的天空，透出無辜的意味。

    宋翎啞然失聲，難得陷入茫然的情緒，沾染他信息素的外套竟然沒有被換下，餐廳準備的替換衣物的風格不符合蒂恩的喜好？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另一種可能性。

    鑒于蟲族社會雌雄比例極其懸殊，最新公布的數據大約為1:10000，雄蟲歷來享有廣泛的社會福利，商場、餐廳等公共場所普遍備有為雄蟲提供的各類用品，不同尺碼的替換衣物僅僅是常備物品之一。

    看著蒂恩將濕透的襯衫和未拆封的替換衣物一同遞給侍者的動作，宋翎目光滑過他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領口，抿緊嘴唇，喉結無意識滾動了一下。

    即便在最荒謬的想象中也未曾料到眼前的景象，讓宋翎尤其動搖的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外套被以這種貼身穿著的方式，出現在蒂恩的身上，一時竟令他生出些許不合時宜的妄想。

    冷靜，宋翎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撫平躁動的情緒。神色平靜地跟隨侍者的指引與蒂恩一同回到座位，看著侍者呈上菜單，宋翎的心跳稍稍加快。

    通常在雌蟲和雄蟲之間存在一條默認的規則，如果雄蟲對首次匹配——宋翎在心底悄悄糾正了一下，是“約會”——的雌蟲感興趣，愿意接受更深入的交流，會選擇點酒而非其他軟飲。如果雄蟲刻意點了一份價格高昂的酒或者套餐，那么恭喜，雖然不排除一些單純只是想要從雌蟲身上敲頓霸王餐的雄蟲，大部分情況下，這是雄蟲有意和雌蟲一夜風流的暗示。

    盡管雄蟲的數量稀少，享有極高的社會關注度和福利待遇，成年前由政府集中養育，學校全部免費，成年后也不需要工作，每月都會發放一筆津貼，足以滿足基本的溫飽。

    但是，也僅僅到溫飽為止。

    作為單身雄蟲，沒有雌蟲的資金供養，雄蟲很難獲得更多基本水準以上的物質享受，如果不同意和雌蟲約會，幾乎只能靠營養液度日。這也是眾多怕麻煩的雄蟲，不那么抗拒每月系統下發的強制匹配名額的原因。

    因此，即便面對那些只想吃白飯的雄蟲，雌蟲們的態度也十分寬容，這次雄蟲沒興趣，雌蟲表現了自己的慷慨大方，說不定下次就能獲得雄蟲的青睞。倘若敢于不識抬舉地拒絕，那么自然沒有下次。

    不過面對這種能夠接近雄蟲的機會，很少有雌蟲會拒絕，不是嗎？

    宋翎暗暗投來期待的眼神，注視著蒂恩垂眸翻開做工精美的菜單，隨意點了幾樣點心，動作自然地將手中的印刷物上下翻轉，遞到宋翎面前。

    宋翎愣了一下，露出呆呆的神色，雄蟲望著他，眼神閃過極輕的笑意：“你想吃什么？”

    宋翎低下頭，耳根微微發燙，他接過菜單，迅速瞥了眼蒂恩選擇的點心，心臟重重地沉了下去，避開了鎮店套餐，只是幾樣普普通通的點心，委婉的拒絕意味表露無疑。

    不甘心的情緒在心底翻滾，宋翎第一次按捺不住，想要做出額外的嘗試，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試探道：“這家店的永望鎮蜜酒據說很受歡迎，是普蘭星球的特產，要不要來一瓶？”

    蒂恩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溫柔道：“不用?！彼皇种е~頭，點了點深藍色外套的條紋肩章，“待會兒吃完飯你要回軍部吧，工作日飲酒違背軍雌條例第48條，沒記錯的話?！?/br>
    宋翎怔住，短暫的怔忡之后，止不住的暈紅染上臉頰，連耳朵都變得通紅。

    該死。他居然忘記了，出于對系統匹配的輕慢，宋翎向來都是選擇工作日的中午作為約會時間，請雄蟲草草吃頓飯就結束，從來沒想過會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

    “……是的?！爆F在后悔為時已晚，宋翎勉強壓抑住胸膛里翻涌的懊惱，失去了點餐的心情，隨便選了幾道交給侍者。

    望著蒂恩的身影，宋翎無法再欺騙自己，根本就沒有另一種可能，也許雄蟲就是不喜歡研究所生產的統一制式服裝，才會寧愿在襯衫烘干之前，暫且忍耐著穿上他的衣服。

    “你在軍部工作？”耳邊傳來蒂恩的聲音。

    “是的?！彼昔釓姄纬鋈魺o其事的語氣，順著蒂恩的提問談起他的職業，他問了幾個關心的問題，試圖借此探聽出蒂恩的喜好。

    雄蟲的姓名和年齡，是匹配通過時會同步發送給雌蟲的信息，其他更多資料需要雌蟲自己去查找，雌蟲內部交流論壇有專門的板塊收集不同雄蟲的信息，大部分重點在于雄蟲喜歡的禮物，來自與雄蟲匹配過的雌蟲的真實反饋。

    宋翎事先并沒有搜索過蒂恩，這是他今晚回家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他不知道論壇上會不會有雄蟲的信息，或者說，潛意識里他不希望有，因為那樣就代表著雄蟲至少約會過一位除他以外的雌蟲。但是，想想都覺得不可能，系統匹配對所有雄蟲一視同仁，從成年后的第一個月開始，宋翎總不會是蒂恩約會的第一位雌蟲。

    可是，宋翎的余光掃過桌邊鮮妍的花束，茫然地想，他也會給別的雌蟲送花嗎？會有其他雌蟲看見他渾身濕透，捧著花束的樣子嗎……？

    咖啡色的眼眸變得黯淡，失去光澤，宋翎試圖裝出正常的模樣，但不斷滑落的精神屢屢打破他的嘗試，有那么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不知何時談話聲漸漸消失，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宋翎從恍惚中回過神，心臟沉沉地跳了一下，勉強露出笑容，“抱歉?！?/br>
    蒂恩沒有說話，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宋翎咬住嘴唇，他把約會搞砸了，又一次。他張開口，話語尚未說出，蒂恩打斷了他的道歉。

    “你好像很難過?！钡俣魍难劬?，雙眼透出攝人心魄的藍色，“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