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煙花還是比城里的煙花好看些。

    沒什么娛樂活動的楊純逸，依舊和往年一樣坐在院子里看著煙花綻放。

    他在楊露還活著的時候，要么他是在楊露的新男友家過年，要么是被楊露扔回老家和外婆一起過。

    不論在哪，他都挺像多余的那一個。

    他和楊露一起過過的春節，屈指可數。要么是跟男友分手后還沒找新的，她可能會大方地帶他去吃點好的，接著帶他去江邊看放煙花。他總是一個人愣愣地坐在臺階上看著煙花，而楊露坐在一旁抱著他。

    直到她和季佑在一起后，他的春節才固定了下來。

    楊露以往的男友，如果要帶著楊露回老家過年，他一定會被丟回老家。

    只有季佑笑著迎接了他，他還邀請楊純逸也一起去他家過年。

    楊純逸在季家過的第一個年，就被連天的鞭炮聲和煙花聲給震驚到了。他那時也已經上了小學高年級，有些扭捏，在所有人都在桌上吃飯時，也說不出：我想去看煙花。

    也是季佑第一個，看見楊純逸的眼神一直飄向窗外，他才提議說，要不要一起出門看煙花。

    楊純逸坐在季佑和楊露的中間，三人并排著看著煙花的綻放。他那時想，要是能永遠三人這么下去就好了。

    但很快，三人的故事就走到了盡頭，只有兩人生活也要過下去。

    在楊露死后第一個春節，楊純逸被季佑繼續拉回了鄉下老家，他一吃完飯，就默默地搬來椅子坐在院子里，等著煙花的升起。

    沒過多久，季佑也搬來了個椅子，他也沉默地搬來椅子，就坐在楊純逸身邊，什么也不說，只輕輕拍拍他的頭，說有他在，以后都會有他在的。

    他那時想，要是如果能兩個人這么一起下去，也挺不錯的。

    “砰！”

    今年的第一束煙花被升上了天空，楊純逸看向了自己的身邊，季佑今年并沒有來陪他。

    他想，應該以后只會有他一個人來看煙花了。

    或許，在明年之后，季佑甚至不會再邀請他來看這燦爛的煙花了。

    楊純逸低下頭，他在此時此刻才開始懊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著季佑的存在和關心，他不敢想，如果季佑真的不理他了，他應該怎么辦。

    “……”

    “低著頭做什么？”

    楊純逸猛地一抬頭，發現季佑站在他的身邊，他懷疑他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他又把頭埋回了膝蓋里：“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br>
    “我說過我會陪你看煙花我就會，我不會食言?！?/br>
    “那你原諒我嗎？”楊純逸只露出眼睛抬眼看他，“你會不要我嗎？”

    季佑忽然把現在的楊純逸，和小時候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他第一次見到楊純逸的時候，他已經長到了一米五，那個時候的他還有著小孩的稚氣，但可能因為經歷了太多，又有著一份同齡人不該有的成熟。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樣怯怯地躲在母親身后和他這個陌生人問好，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你好。

    當楊露上衛生間時，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候，季佑聽到楊純逸說：“就算你嫌我礙眼也沒事，只要你對我媽好，我可以自己賺錢養活自己，我也可以不打擾你們，我會去我外婆家住?！?/br>
    他說得十分風輕云淡，只要你對我媽好，你可以把我扔了，沒關系。

    季佑當時眼睛就有些酸，他摸了摸他的頭，“不會的。我不嫌棄你，我會和你mama結婚，我會把你接進來一起，你會是我們最疼愛的孩子?！?/br>
    哪怕只是一時的假話，楊純逸也重重地點頭同意了。

    即便楊純逸那時心想，雖然你現在對我好，但你可能以后也會使喚我，或者你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會嫌我礙眼了。

    楊露死的那天，季佑去看孩子是否在床上傷心過度累著了，他卻看到了掙扎著下床的楊純逸，他嘴里還說著收留一段時間就好，他會養活他自己的。

    季佑在那個時候，一下子把楊露的死拋在了腦后。

    他這時才明白，這個孩子原來一直是把自己放在一個隨時可棄的位置上而已，他從沒有把自己真正地放在這個家過。

    他用力地抱住了他還幼小的身軀，發誓要把他當作親生兒子養。

    那天小心翼翼地說著自己會努力養活自己的楊純逸，和今天這個把自己裹成一團的楊純逸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不會不要你的，我說過了，你永遠是我的孩子?！?/br>
    季佑不知道世界上哪里會有父親和兒子會滾到床上去的。

    “但，你不要再對我抱有任何想法了?！?/br>
    “我……”

    季佑沒想聽楊純逸有要說什么，他干脆利落地打斷了他：“陶文說讓你考到他那兒去。那里大學好，資源也多。你的成績能考到好的985?！?/br>
    “你會在那兒遇到更多的人，你會忘了我，我們會成為普通的父子?！?/br>
    “可我不想?！睏罴円輬远ǖ卣f：“如果我們不是父子，你會答應我嗎？”

    “如果我們不是父子，我們根本不會認識?！奔居诱f：“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的如果，發生了就是發生了?！?/br>
    “可我不想普通?！?/br>
    “我想?！奔居訃@了口氣：“小逸，我想。你可以擁有你更加廣闊的人生，你可以不普通，但我只想當一個普通人?！?/br>
    楊純逸站了起來，他比季佑高了一個頭，他伸出手想抓住季佑，但最后又把手放了回去。

    他什么也沒說，回到了房間里。

    季佑看著砰砰直響的煙花，他想，這是小逸第一次沒有看完煙花。

    他想，他們應該是回不去原來的關系了。

    第二天下午，季佑就把楊純逸送回了城里。緊接著他就收拾了行李說要出差，趕往了機場。

    楊純逸想問，會有什么工作一定要你大年初一就趕飛機去做？

    他想，季佑應該是要躲他。

    直到他初五回學校補課時，他都沒有見過季佑。

    季佑也的確是沒有什么出差工作。

    他有些害怕和楊純逸獨處，他想，熬過這一段就好了。他馬上就要高考了，他會因為學習而忘記自己，而大學生活也會讓他豐富自己。他開著車去酒店住了兩天。

    接著去陶文家住了兩天。

    他和陶文是初中同學，雖然他是gay，但可能因為他是直男，陶文也始終沒有對他下過手。雖然陶文也不是沒有對直男下過手，但他好像就是對季佑不是很感興趣。

    季佑再次見到陶文的時候才知道為什么會對自己不感興趣，可能是因為自己和他撞號了。

    但也多虧了他，他在那天和楊純逸結束之后，能對自己做一個緊急處理。

    陶文雖然很歡迎季佑，但他一眼就看出了季佑好像有些不對勁。以往這個時候他應該會照顧楊純逸，更別提在他高三的關鍵時刻。

    他那天其實對按摩棒的最終歸處也有些疑惑，像季佑這種人，就算是摔壞了，也不應該是扔了，他也應該還回去給他。

    但他處于多年不撕開多年朋友的遮羞布的心理，沒有追究他，只是說了一句，你要是心里有不舒服的事，說出來別憋著。

    那天晚上季佑喝了一打啤酒，腦子有點暈乎乎的，他在陶文的房間里幾乎是癱在懶人沙發上的，他掙扎了一會沒起來，干脆放棄，說了一句經典開白：“我有一個朋友……”

    陶文很想說，你有什么朋友我不認識？可他還是給季佑一些面子，他說：“朋友怎么了？”

    “就是我一個朋友啊，他就是，有一個養子，他很喜歡那個孩子，把那孩子當親生兒子養的?！?/br>
    陶文內心想：傻子才不知道這是誰。但他表面依舊溫柔：“嗯，然后呢？”

    “可那個孩子，從初二開始突然間申請住校！我……朋友，都有點不知所措了，他兒子住校那天還哭了呢！”

    陶文：您原來還哭了啊。

    “但他也沒有氣餒，他還是很用心地在照顧孩子。偶爾回來的時候也給他煲湯，但他總覺得孩子跟他越走越遠了，但孩子偶爾依戀他的時候，他會覺得很開心?！?/br>
    “嗯，都說是孩子需要父母，看來你……朋友的情況，應該是父母需要孩子?！?/br>
    “對！”季佑忽然抬高了聲音，“你說得很對！雖然不是親生的孩子，但他也很疼他，他也不想他兒子離開?！?/br>
    “然后呢？這是父子問題？我一個gay，也沒孩子，我給不了你，你那個朋友的幫助?！?/br>
    “不是，只有你才能給我那個朋友幫助?！奔居訑蒯斀罔F地說，“他兒子，好像有點奇怪?！?/br>
    陶文心里說了句臥槽，楊純逸竟然是gay嗎？

    要不是這是他老同學的兒子，他一定上前拿下。

    “他，他好像喜歡自己的爸爸?！?/br>
    陶文：“……”

    陶文：“？”

    陶文愣了一會，才慢慢地試探問：“請問是我想的那種……男女，不是，gay之間的喜歡嗎……？”

    “對?！奔居狱c點頭，“就是你想的那種。我朋友……他，他還被他兒子給，那個了?！?/br>
    “嘶?！?/br>
    陶文這次嘶出了聲，他恨不得立馬扒開季佑的屁股，看看他的屁眼是否完好。

    這個劇情實在是太勁爆了，gay中很少會有這么刺激的故事，一下子上升到了背德故事線，打娘胎起就是gay的陶文也覺得無所適從。

    “很奇怪，真的，我朋友甚至還覺得，挺爽的?！?/br>
    “……??？”

    “他是不是也很奇怪??？就，他沒有推開?！?/br>
    “你覺得很爽了？”

    “不是我！”季佑不滿地說。

    “好好好，你朋友?！?/br>
    他不明白季佑為什么要有著這最后的堅持，他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你……你朋友，會討厭和他那個，那個兒子做嗎？”

    “討厭……嗎？”季佑歪著頭想了想，他一開始應該是要推開的，只是想，這樣不行。

    但他并不討厭楊純逸的親吻撫摸。

    雖然他告訴他自己，他是想要讓楊純逸體驗后，能死心，放棄他。

    但他也得誠實面對自己：他并不討厭。

    “應該不吧，但是這是我朋友，我也不清楚。我下次我問問他?！?/br>
    季佑覺得自己設定的劇情真是絕妙，陶文應該一點也看不出問題來。

    陶文點點頭，他尋思自己要再看不出來就是傻子。

    “那你，你朋友現在打算怎么做？”

    “他不知道啊，所以我才來問你?！?/br>
    “我能出什么意見……”陶文撓撓頭，“要我說，反正兩人也沒血緣關系，他媽反正也死得早，要是兩人真的都有感情還不如在一起試試？當然，如果你朋友強烈不同意同性戀，那當我沒說。但如果他覺得爽了，不排斥，那你們真的可以試試?！?/br>
    “你怎么知道他媽死得早？”季佑警惕地抱著個抱枕看他。

    陶文：“……”

    “我猜的?！?/br>
    季佑這才點點頭：“你說得沒錯，他媽結婚不到半年就死了?！?/br>
    “你看，男人跟男人其實也很爽的，你，你朋友應該也知道?！?/br>
    “不，不行?！奔居颖ё☆^：“是父子，是父子，是父子?！?/br>
    陶文知道，他還套在倫理觀念內，走不出來。

    也的確，季佑一輩子都在這個南方小城，不像他，在一線城市混跡了那么多年，思想早已先進。

    “讓他去上大學，上了大學就會忘了我，讓小逸上好大學……”

    季佑沒發現，他已經從我的朋友變成了我了，陶文默默地遞給了他一瓶啤酒。

    希望他明天醒來后，會忘記這件事。

    不然他怕季佑可能會掐死他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