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奶奶走的那天很安靜。

    余沅正在廚房煮面。

    他端兩碗面出來，把其中一碗面放在余奶奶的面前。

    對面的人低著頭閉著眼睛，余沅把碗往余奶奶的面前推了推“奶奶，快吃吧，一會兒面涼了就不好吃了?！?/br>
    廚房里抽油煙機還在呼呼呼地響，光透過窗戶玻璃打在餐桌上，餐桌上的兩碗面還在冒著熱氣，隔著霧氣看不清余沅的臉。

    餐桌上安安靜靜的，只有余沅咀嚼的聲音。

    突然，余奶奶腿上的毛毯滑在地上，余沅放下筷子，單膝跪在余奶奶的身旁把毯子撿起又重新蓋到她腿上，似乎在說教一般“奶奶，你還天天說我喜歡晚上蹬被子。你也是，不好好蓋毛毯也會著涼生病的?！?/br>
    身旁的人依舊沒有說話。

    余沅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話，直到餐桌上的面已經坨了，他才扶著發麻的腿根站起身來。

    “奶奶?！?/br>
    “……”

    余奶奶的葬禮很清冷，沒有幾個人來。

    余沅跟著魂不守舍地辦喪事，等到余奶奶下葬那天，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小雨，安題打著傘站在他身后，余沅也站了好久好久。

    破腳樓的樓道里的聲控燈依舊是壞的，余沅摸黑上樓，卻在踏上最后一個臺階時，聲控燈亮了。

    站在門前的那人轉過了身，頭發已經被全部打濕了，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雨水沿著黑色長褲滴答滴答地匯聚在腳底，已經成了一個小水洼。

    “余沅?！蹦闲蝾阉o緊摟進了懷里，余沅有些緩不過來，他好久才回抱眼前的人。

    余沅伸手捏著南序町的衣服，雙臂被他緊緊摟著，他聲音沙啞顫抖道“阿序?！?/br>
    他已經很多天沒說過話了，好像也已經忘記了哭泣的能力。

    “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對不起?！蹦闲蝾皖^揉著余沅的后頸，另一只手握著他的手，試圖在給他溫度，嘴唇蹭在他的側臉。

    瞬息之間，吻便落了他滿臉。

    “晚了……，一切都晚了，晚了……”他錘著南序町的后背，淚水落了滿臉，“嗚嗚嗚——，晚了……”

    “我錯了，是我錯了，對不起?！?/br>
    沙啞帶著撕裂般的凄厲的哭聲回蕩在樓道里，南序町的心卻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仿佛有一只手要捏爆他的心臟。

    又痛又漲。

    南序町接到消息時，他們剛剛結束比賽。

    他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回去。

    凌晨十分，月亮依舊是亮的。

    到了車站，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他的手機好巧不巧地沒電了，只能淋著雨等在余沅家門口。

    可是一切都晚了。

    收拾余奶奶遺物的時候，余沅發現了那張存折。

    他依稀記起他們從孤兒院回來時，余奶奶在車上對他說的話。

    “乖寶?！庇嚆溧帕艘宦?，握住了余奶奶的手“奶奶，怎么了？”

    “你和小序……”余奶奶眼珠轉了轉，依舊笑得慈祥，余沅則低下了頭道歉“奶奶，對不起，我喜歡阿序?！?/br>
    余奶奶拍拍他的手“奶奶知道，奶奶早就知道了，你和小序瞞不住奶奶?！?/br>
    “你不怪我？”

    “奶奶為什么要怪你？”余奶奶似乎有些震驚，不懂余沅為什么會問這樣的話。

    “我喜歡的是個男人，我是同性戀??！”

    余沅說話沒收聲音，前座的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他們一眼，目光里有什么，余沅已經不在意了。

    “所以，如果奶奶不同意，你就不會再喜歡小序了？”

    余沅搖搖頭，堅定道“不會，我們會等你同意?！?/br>
    “好啊，奶奶同意了。你和小序要好好的?！?/br>
    “奶奶……”余沅的淚又掉下來了，淚珠一顆一顆地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余奶奶給他擦淚，“乖寶又成小花貓了?！?/br>
    “沒有，奶奶你看錯了，我才沒哭?！?/br>
    “好好好，沒哭?！?/br>
    到了家，余奶奶拿出那個紅彤彤的存折遞給了余沅。

    “乖寶，這個存折拿著。里面有奶奶這幾年攢的錢還有你爸媽出事后給的撫恤金，拿著這個去做手術?！?/br>
    余沅推著手不要，余奶奶拉著他的手塞進了他手里。

    “要好好活著，知道嘛?！庇嗄棠贪延嚆鋼нM了懷里“奶奶的乖寶，奶奶不能陪著你長大了，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地活下去?！?/br>
    余沅咬著下唇，眼淚隨著點頭的動作滑落，余奶奶摸著他的頭發笑了。

    她的乖寶終究是要長大了。

    幾天后，余沅和南序町在收拾余奶奶的遺物，他們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冊。

    余沅盤腿坐在地上翻看，南序町也坐在他身旁側著頭，他們挨得很近。

    里面有很多人，余沅認識的，不認識的。

    許昌榮，余擇，白娉穗。

    突然，余沅說道“阿序，我奶奶……她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了?！?/br>
    南序町一愣，他扭頭看向余沅的側臉，他總覺得余沅的臉是蒙在霧里的，一時之間讓他什么都看不清。

    南序町沒說話，余沅也不再說什么，他低著頭看相冊，響起了今天在學校顧聞對他說的話。

    南序町在競賽里拿了一等獎，學校的橫幅掛了一個星期。他也獲得了報送的機會，出國是他最好的出路。

    當然，南序町一定不會同意。

    余沅也想到了這種結果。

    可是昨天云倩來找他了，她這次穿了一身白色長裙外套了一個黑色風衣，依舊是大紅色的指甲，吸引住了余沅的目光。

    云倩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和小序在談戀愛，他像他爸爸，任性得很?！?/br>
    說著這話，云倩竟還嗤笑了一聲，余沅抬眸看她“關夫人，您還真是不諳世事呢！”

    聽到稱呼，云倩愣了一下，她居高臨下地問“小序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當然，我可是他男朋友，他當然會和我說?！?/br>
    云倩伸出手指著余沅，大紅指甲在他眼前晃動“你——！”

    “我不喜歡別人拿手指著我?！庇嚆渖焓滞崎_了云倩的手，她不知道，一向膽小的余沅竟然和她動手。

    “關夫人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br>
    余沅起身就要走，云倩死死地攥緊了手，她的臉上已經扭曲了，可還是要忍著怒氣“我要你和小序分手?！?/br>
    余沅停了幾秒，抬腳就要走。云倩站起身喊道“余沅，你要毀了小序嗎？他為你了放棄出國的機會，你是死是活還不一定，你要毀了他嗎？！”

    余沅走了，云倩看著他的背影，最后跌倒在椅子上。

    “余沅？你累了？”

    南序町的話喚回了余沅的回憶，余沅看著他的眉頭緊緊皺著，眼里的擔憂似乎就要溢出來了，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說。

    看啊，這個人是多么愛他。

    余沅靠近了南序町，雙手也摟住了他的脖子，額頭蹭著他的鼻尖，抬頭給了他一個吻。

    南序町卻坐在原地沒有動作，余沅歪著頭靠在他頸窩，沉悶的聲音疲憊極了。

    他想要伸手，卻又被禁錮在原地。

    “阿序，我們分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