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伏泠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險氣息,搜神斂魄一般把他神識全都探查了一遍。他盡量鎮定,牽制住他的端王卻分毫不讓,一雙眸子緊緊凝視著他。 “草民伏泠,奉命為殿下看傷?!狈龅吐曊f,他退開些空,無意踢上了床邊的腳踏。木器相撞,沉沉地響了一聲。 屋外婢子聽見動靜,推門進來。端王也在此時坐起身,他上身赤裸著,反復探看活動了好半天,才饒有興致地打量伏泠。 如此看來,端王又像個普通凡人了,只比別個多些戰場征伐而來的殺氣。伏泠余光打量過身畔,卻不見陰差的蹤影。 伏泠原以為是他搶回了端王生魂,陰差要發落他,此時瞧著卻不是那么回事。 沒有穿堂風,那股令人寒毛乍起的氣息也不見了,滿室火光或明或晦,只等人剪燭。 婢子們驚異于昏迷的端王殿下居然醒了,又對這神醫有些忌憚,動作都悄不聲兒的。幾個小廝進來,七手八腳地將管事抬了出去。 端王旁若無人地穿起里衣,邊系腰帶邊說:“從今往后你歸鳳城軍,上元節過了跟孤去滄山?!?/br> 乍聞此名,伏泠心中一緊,面上不動聲色道:“殿下抬愛,恕草民不能聽命?!?/br> “由不得你?!倍送跬O聞幼?,目光銳利,打量著伏泠,他隨手招來一個婢女,道,“安排間院子,帶伏泠公子住下?!?/br> “我……”伏泠還想說什么,只見端王眼睫半掀,不發一言地盯著他。 “做客幾日總不成問題吧?” 端王一身血性,并這說一不二的氣勢,威脅起什么人來,幾乎不留反駁的余地。 一旁婢女拿起伏泠裝針藥的皮囊,恭敬道:“公子,請吧?!?/br> 伏泠垂眸細思,到底沒有反駁,他攏袖端端行了一禮,這才離開。 端王盯著再次掩合的房門,掄了掄傷臂,莫說皮rou,就連深處的骨傷也好全了。 “莫通?!倍送鯁玖艘宦?。 室中無聲無息地顯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他來到榻邊,半跪身道:“主上?!?/br> “狐族,略有兇氣?!?/br> 狐族隱世百年有余,伏泠卻是在這一二年間冒頭的,身上兇氣更是害過人命方才能有。 “你盯緊他,”端王沉目,一手撫上肩背,“不論如何都要把他留在身邊?!?/br> “諾?!?/br> *** 端王尉遲滄,不講理在晏國都是出了名的。坊間傳聞其人行事無狀,平素橫行霸道,又有王爵在身,就是哪位大人沖撞了也只能親下轎來賠不是,更莫說平頭百姓。 伏泠隨為名醫,追根到底也只是個布衣。別說端王殿下,就是他手低下幾個兵蛋子他也惹不起。 無奈落榻別院,伏泠托府中夜差給家里捎了封書信,約摸一個多時辰,藥童清杳才摸來,背上背著一大個木箱,見著伏泠立馬撲上來哭。 “公子,我就說那廝不是好鳥,您藥都還沒煎完呢,哪有瞧完病不放大夫回去的,太欺負人了!” 伏泠幫他卸下東西,輕拍肩背,寬慰道:“只當做客就是了,呆不得兩日他也要厭煩我們?!?/br> 清杳趴在他懷里,鼻翼翕動,在他袖角不住地嗅了又嗅,許久才說:“怪味道,您淋雨了?” 此話一出,伏泠也是抬袖聞了聞,袖間滿是雨后春林那股濕蒙蒙的氣味,似有幾分花香,與他一貫沾苦的氣息分毫不似。 小娃兒鼻靈,曾還有過幾次甚至嗅出了伏泠身上的妖氣。伏泠不敢馬虎,從箱中翻出一只藥包,仔細佩在腰間。 院門恰在此時被敲響了,一位穿甲佩刀的將軍大步進來,立在伏泠跟前:“末將莫通,來與公子商議西行之事?!?/br> “不去?!狈龈纱嗷亟^。 清杳更是氣勢洶洶地沖上來,兩手叉腰,攔在莫通面前。 “殿下已上疏請命,封公子為太醫校尉,比秩千石?!蹦ú粸樗鶆?,“若公子不從,一罪貽誤軍情,二罪違抗皇命,還望公子三思?!?/br> 伏泠不怒反笑,道:“你們這般逼迫,也不怕我伺機報復?” “久仰公子清名,斷不會如此?!蹦ǚ龅?,神色恭敬肅穆。 話已至此,伏泠再不能說什么。他嘆了聲氣,仿佛妥協一般,語氣也松弛下來:“端王如何了?” “已無大礙?!蹦ㄒ彩峭碎_半步,向不及他腰高的清杳點了點頭,又對伏泠說,“公子近幾日先住府上,行裝有鳳城軍收拾,不必擔心?!?/br> 這是要軟禁伏泠的意思。伏泠自知他一時沖動露了馬腳遭人猜忌,此時到底是無法扭轉了,只好先服下軟來。 “也罷?!狈雎渥?,清杳立時跑來他身邊,側目仇視莫通,很有些牙癢癢的恨意在。 “我府中還有藥未派,勞軍爺派人幫著這孩子,隨他送送藥?!?/br> 莫通瞧著兇神惡煞模樣的清杳,忽地做出一個鬼臉來。清杳立時被嚇得一縮,躲進伏泠懷中,眼角都掛上了淚。 “我與他去吧?!蹦ǖ?,“近來京中無事,只殿下還要勞公子多照看?!?/br> 伏泠心知端王此時活蹦亂跳的,可如何不忿此時也只能往肚里咽。 “好?!狈龃饝聛?。 莫通終于滿意離開,院中唯剩主仆兩個,還有檐前月下一盞晃悠悠的魚燈。 “公子,我先聽人說,端王病得都快死了?!鼻彖米约耗搜劬?,抬頭仰望著伏泠,“南巷那邊都在敲鑼,你怎么還把他救活了?!?/br> “認錯人了?!狈龃?。 “認錯了?把他認作什么人了?”清杳一下好奇起來。 伏泠平日除去行醫問診,幾乎就沒有往來聯絡的友人,莫說聊以懷想的故人,就是陪他下棋逗鳥解個悶子的人都沒有。公子整日整日坐在院中的海棠樹下,等著一只小爐煎藥,或只是瞧天,困了便睡在花叢里。 天有什么好瞧的,天又不會說話,清杳時常這般想。這樣一個獨來獨往的伏泠公子,如今卻把一個大人物認錯了。 “故人?!?/br> 伏泠這話說了像是沒說,清杳撅嘴站起身,還想追問,卻見說完這話伏泠臉上的笑意還未散盡,淺淺留下些許余影。 “多年未見的故人?!狈瞿剜频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