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最適合吃火鍋的，鍋底的熱氣蒸騰，裊裊的霧氣就升上來，沈辭的眼鏡有些花了，他一邊把眼鏡取下來，一邊笑著回應其他人的話。

    “什么？”他問。

    真是奇怪，視力和聽力明明是毫不相干的東西，可一旦眼前看不清了，便總覺得也聽不清了一般。

    沈辭隱約聽見有人問了他什么，扭過頭去，卻又分不清剛剛是誰說了話，問上一句，也沒人回應。

    半晌，班上的一個女同學才笑著說道：“這一打岔我都忘了我剛剛要問什么？沈辭，你摘了眼鏡，整個人感覺都不太一樣了?！?/br>
    “是嗎？”沈辭笑著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摘了眼鏡什么樣。畢竟我摘了眼鏡就看不清了不是嗎？”

    于是大家都笑起來，只那個女生又偷偷看了沈辭兩秒。

    她也說不上摘了眼鏡的沈辭到底哪里不一樣，但總之就是讓人挪不開眼。

    不過再挪不開也得挪開了——大家都知道，沈辭是有女朋友的。

    她壓了壓心底怪異的情緒，舉杯沖大家示意了一下，然后說了些臨別的贈言。畢業的氛圍一下子上來了，大家紛紛對同窗表示不舍，說到激動處，難免就要喝酒，于是飯局到最后，不少人都醉得一塌糊涂。

    這時候女生陸續告辭離去了，沒醉的男生則簡單商量了一下回頭誰送誰，可惜不管怎么算，都是清醒的人少，沒辦法把喝醉的人都送回去。

    沈辭有些無奈，他不愛參加聚餐就是因為這個，但畢竟是畢業前最后一頓飯，以后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所以無論如何也是要來的。

    他想了想說：“這樣吧，反正他們醉成這樣也不適合回寢室了，干脆統一送到附近酒店，然后留點人照顧他們?！?/br>
    這倒算個好主意，只是醉鬼哪有聽話的？

    有個人非嚷嚷著要回家，說夜不歸宿的話女朋友非得撕了他不可，正巧沈辭也不太想送人去酒店后留下來照顧，便應承下來說自己送他。

    很快，他就發現他高估自己了。

    他個子一米七五，在南方算是男生里中等偏上的身高了，體格也不算太單薄，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很瘦弱。

    不過……此刻吹著夜晚的冷風，架著一個一米八好幾的醉鬼，還是不配合的醉鬼，他意識到自己恐怕沒那么容易把這個人送回家。

    可事情已經答應下來，其他其酒店的同學已經先走一步，就算想要換一個差事，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今天也喝了一些，等車的過程中酒勁慢慢上來，于是他便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今天到底是為什么要來聚餐呢？

    說實在的，他是個不善社交也不喜歡勉強自己社交的人，就算是畢業前的最后一頓飯，不來也不是不行。

    但為什么來了呢？還留到這么晚。

    明明也可以稍微提早一點告辭的，可等到了這會兒，還不是為了……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直直立在沈辭面前，大半夜的，嚇人一跳。

    來人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出現得突兀，反倒用頗為驚訝的聲音問：“學長這么還在這兒？”

    好像被嚇一跳的人是他一樣。

    沈辭被他一嚇完全清醒了，定睛一看，卻愣愣地說不出話。

    來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學長不認識我吧，我是凌臨?！?/br>
    解釋完了還覺得不夠，他又補充道：“不知道學長有沒有印象，前年開學典禮的時候，我是新生代表來著，當時上臺發言了。還有……”

    沈辭抬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還代表醫學院參加了國際小組賽?！?/br>
    這一會兒功夫夠沈辭調整表情了，他切換成慣有的溫和又疏離的狀態，微笑著對凌臨說：“你可算我們學校的風云人物了，哪有人會連你都不知道?！?/br>
    “對了，你參賽的事怎么樣了？”

    凌臨臉上也帶著笑，不過不同于沈辭，他看起來是心情確實很好，“不辜負學校的栽培，險勝?！?/br>
    “今晚就是在和同學慶祝?！?/br>
    說著，他又露出一個后怕的表情，說：“贏了不大不小一個獎，好處沒撈著，反被逮著灌。一個個的都來敬我酒，實在太可怕了，只能偷偷溜了，沒想到在這兒碰見學長?！?/br>
    他又問回了最初的話題：“學長怎么還在這兒？”

    身旁的醉鬼適時地找回了一點存在感，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幾句，沈辭則無奈道:“有個同學醉了，我送他回家，在等車?！?/br>
    凌臨“哦”了一聲，看出了沈辭的難處，提議幫著送人。

    不等沈辭拒絕，他搶著說道：“大晚上的不好打車，我在這兒等也不知還要等多久車，保不準還得被那幫人拖回去接著灌，學長就當發發慈悲，車來了捎我一程吧?！?/br>
    他這樣說，沈辭再怎么也不好拒絕了，只能承了這份情。

    他只能暗暗感嘆，這位凌學弟確實和傳聞一樣，樂于助人，熱情開朗，照顧不熟悉的人，也像春風拂面一般和煦溫暖，半點不會讓人不適。

    實際上，他知道凌臨也正是因為他“樂善好施”。

    凌臨這人，不僅學習好成績好，還特別會處理人際關系，以至于他在學校名聲特別響亮，之前沈辭說　“哪有人不知道他”可不是在恭維或者開玩笑。

    沈辭反思自己，雖然也能勉強提起勁應付人，但始終不愿意在人際交往上浪費太多時間精力，勉強得了個脾氣好的評價，其實也是因為大部分人都沒怎么接觸他——沒什么好說，所以撿了個最尋常不過的形容。

    他想到這兒時，凌臨又開口嘗試活躍氣氛：“其實……學長認識我，我還挺驚喜的。學長年紀輕輕學業有成，你發表的那幾篇論文我都一一拜讀過，實在是……望洋興嘆?！?/br>
    “學長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認識我，真是太榮幸了！”

    這話說得，未免太夸張。

    又不是什么學術界的大牛，哪里就到這種程度了。

    沈辭不愛交際，潛心研究，確實是有些成果在的，但遠不到這種讓人頂禮膜拜的程度。

    更何況凌臨自己也不差，所以這么說無疑是逗趣。

    沈辭想了想，用玩笑話回道：“我也就是在實驗室待得比較多，又不是閉死關了，學弟大名鼎鼎，我哪能不知?！?/br>
    這話說出來，不知怎的，氣氛沒活躍起來，空氣中還有些淡淡的尷尬。

    好在出租車的到來打破了尷尬，沈辭和凌臨一左一右把醉鬼加上了車。

    上車后，為了避免尷尬繼續，凌臨找話題問道：“學長直博肯定沒問題，不過比起本校，應該還有更好的選擇，學長畢業后有什么打算呢？”

    沈辭笑了笑，“還沒打算好?！?/br>
    于是凌臨就知道，沈辭不想告訴他。

    散伙飯都吃了，怎么可能還沒打算好。

    聽說沈辭要出國，可能不方便說吧。

    凌臨轉移話題，感嘆道：“畢業后各奔東西，今晚過后，我應該沒機會再見到學長了?！?/br>
    沈辭張了張嘴，還沒回，就聽喝醉的同學嘟嘟囔囔的。不過以他的習慣，就算聽不清他也不會湊近了聽，所以久久沒得到回應的同學加大了音量，尷尬的問題便在狹小的車廂里飄蕩開。

    “沈辭還有女朋友的吧？聽說也是在咱們學校?！?/br>
    “依你的性格，離校就相當于失聯了吧，那不是睡了人就跑嗎？”

    沈辭的臉一整個僵住了，下意識轉頭去看凌臨，見凌臨表情果然有些古怪，只能尷尬地解釋道：“他喝醉了你別聽他胡說?！?/br>
    大概是因為氣氛不對，凌臨看起來也沒剛剛那么體貼了，他順著話題問：“胡說？學長是指哪部分？”

    沈辭尷尬地回道：“我是個傳統的人，如果發生關系會很快結婚的。實際上，我很不支持婚前性行為，如果不是因為意外，我結婚前都不會有性行為，更不存在睡了人不負責?！?/br>
    和不太熟的人聊性行為屬實有點怪異了，沈辭干笑了一下補充道：“其實我確實有點猶豫要不要離校，畢竟我真的很喜歡……?！?/br>
    “好像快到了?！睕]等沈辭說完，凌臨突然打斷了他。

    就好像不愿意聽完沈辭的話一樣。

    氣氛變得不好起來，之后凌臨沒再說話。沈辭想，婚前性行為這個話題果然還是太尷尬，他也不好意思再故意找話。

    醉酒同學的家很快到了，安置好后就只剩沈辭和凌臨，沈辭家要更近一些，所以出租車先把他送到路口才載著凌臨離開。

    沈辭下車后，一邊回想今天的事一邊往小區走，因為有點心不在焉，所以走得也很慢。

    路口離小區也就幾百米，他慢慢踱步，快到時突然聽見巷子里有虛弱的貓叫傳出。

    沈辭喜歡貓。

    幾乎沒有猶豫，他就走進去查看。

    他從來沒想過，他一個二十幾的大男人走進巷子會有危險。

    至少在突然暈過去之前，他都是這樣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