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因為封尋說想吃壽司,白微將他帶到了距離倪雙家不遠的日本料理店。以前白微和倪雙來這里吃過,店內環境以及食物口味都很不錯。    直到在座位里坐了下來,白微仍然沒有想通,當時自己為什么會同意請封尋吃晚飯。    也許是認可了封尋的說法,也許只是想有個人陪自己吃飯,也或許根本就沒有理由,純粹是鬼使神差罷了。    所以不必再想,既然已經到了這里。    雖然是封尋提出要來吃壽司,但在桌上,他吃的并不多。反而是白微作為請客方,半點不管客人,只顧著自己大快朵頤。    也不能怪白微,他的確餓了,七個鐘頭沒攝入任何東西,甚至還放了一次「血」。    此外,封尋講話比較多,白微一邊聽一邊吃,不知不覺也就吃得多了一些,而且有幾次差點被噎著。倒不是因為吃得太急,而是因為封尋所說的話。    事實上,當封尋說自己有一份作為「牛郎」的兼職時,白微簡直把先前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噴出來。    一度懷疑這是自己聽錯,或者是對方在開玩笑,但是封尋告訴他,他沒有聽錯,這也不是玩笑。    「為什么?」    白微不得不困惑。像封尋這樣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優等生,背地里卻在做那種工作,實在是匪夷所思。    「打工,當然是為賺錢?!狗鈱ぬ谷坏卣f。面帶淺笑的臉,由始至終沒有流露過絲毫羞愧。    「賺錢的方式也不只有這一種?!拱孜⑦€是不明白。以封尋的頭腦,不可能找不到別的兼職。    「但是沒有哪一種賺錢比這更多,也更輕松?!?/br>    封尋說,「其他的能夠比這賺錢多的事,要么違法,要么就是要全職?!?/br>    白微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很缺錢嗎?」明明每年都拿一等獎學金,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額。    「不缺?!狗鈱ご鸬?,「只不過需要多些存款?!?/br>    「要那么多錢做什么?」    「備用?!?/br>    「備用?」    「嗯?!狗鈱と粲兴⒌匦α诵?,顯然不準備明說要拿那些錢做什么用。    白微也沒有追根問底的習慣,不過,還是沒有忍住另一個從心底涌上來的疑問。    「不可以向家人尋求幫助?」他說。    「不可以?!狗鈱u搖頭。    「怎么會?」白微不解。如果那筆錢確實有什么很重要的用途,家人提供一些幫助也是理所當然。    「就是不可以?!狗鈱ぴ俣纫孕н^。    白微越來越弄不懂他,到底是想說還是不想說?既然說了,為什么又要遮遮掩掩?    不過,從一開始他就是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說的。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白微問。    雖然是三年多的同學,但也是直到今天才真正接觸,白微不認為自己和對方有熟悉到什么程度。像這種私人秘密,不應該是他需要知道的。    「沒什么,只是不想瞞著你?!狗鈱と魺o其事地說。    白微又一次被弄胡涂了,但這次他不想再問。反正他不覺得有必要了解對方太多,胡涂著胡涂著也就習慣了。    之后桌邊安靜了一陣子。直到封尋的聲音再次響起:「并不是以交換秘密為目的,不過,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白微抬起眼簾,視線從食物上轉移到封尋臉上。    封尋如常地微笑著,說:「你是gay吧?」    白微一愣,幾乎是立刻就反問回去:「你說什么?」    「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狗鈱ぷ肿智逦卣f。    白微一時無語,隨即轉念想到:「既然是gay,為什么會做牛郎?」    「沒人規定gay就不可以做牛郎,除非那個人對著女人無法勃起,連幻想一下也不會?!?/br>    封尋低笑,「MB我是絕對不會做,危險性太高。而且面對一個丑男,比面對一百個丑女更可怖。多來幾次,我會生理功能障礙,從此連男人也愛不了?!?/br>    「……」白微聽得好笑,但是轉念想到剛剛被問的事,又笑不出來。    「所以呢?」    他皺眉,臉色沉了下來,「就算你是,怎么能說明我也是?」    「的確,中午你我之間發生的事,并不能夠說明什么?!?/br>    面對白微那雙明暗不定的眼,封尋兀自慢條斯理地說,「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以前我就隱約有這種感覺,直到今天完全確定?!?/br>    「你憑什么確定?」白微吊起眉梢,倒是想知道。    「在你DIY的時候,想著的不是女人?!?/br>    封尋說完這一句,看到白微的眉尖一跳,他無奈似地搖搖頭,接著說,「我無意追問你想著的人是誰,只希望你回復我,我說的對不對?」    「……」    「那時候在你腦子里的,是一個男人,對嗎?」    「……不對?!?/br>    看著伴隨這句話而在封尋眼中浮現的訝異,白微冷笑,「是兩個?!拐f完便站起來,走出了店門。    ※ ※ ※ ※    夜晚的街道,因霓虹燈而美麗。    白微時快時慢地走在人行道上,封尋走在他的身邊。封尋不說話,白微也不想理會他。    還是惱火。并不是因為封尋說的gay不gay的事情,反正自己是怎樣的人,白微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所惱火的是,封尋拿他那時候的想法作為理由。    雖然封尋不可能知道他當時想的是什么,但還是讓他有一種被人窺探內心的感覺。而他極度不喜歡這種感覺。    唯獨那件事,他不希望任何人,獲知一絲一毫的端倪。    顯然封尋也明白自己觸怒了白微,一路上安安分分地保持沉默。    就這么一路靜靜走著,不知不覺,卻走了倪雙的住處。    白微忽然停住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就在與昨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兩個人就站在那里。    可是怎么會,連續兩晚都……?    莫名的怒火不知是從哪里竄上來,與之前蓄積的怒火迭加在一起,白微臉上一陣泛青。    像是要找人打架似的,氣勢洶洶地跨步上前,來到倪雙身邊,將人往自己身后一塞。    面前的,自然就是那位久聞大名的慕容??上КF在白微無心結識對方,也無心讓對方認識自己,開口便是毫無禮貌可言的低吼。    「你簡直太夸張!你把倪雙當作什么?玩物?你玩了這么久也該放手了吧,再牢固的玩具被你這么反復玩也會報廢。    你真的想毀掉他嗎?毀掉這個一直把你叫作哥哥,連你做了那么過份的事都愿意忍受的人?你這家伙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沒有心的是不是?!」    在白微說話的途中,倪雙幾度扯他的袖子,想制止他,都被他甩開。    原本就不明白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又看到他這么反常的表現,倪雙更是憂急交加。    最擔心的是慕容對此會有什么反應,倪雙越想越心驚。視線不經意轉到旁邊,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封尋,倪雙一愣,直覺這人是和白微一起的,或許可以來幫忙干涉白微一下。    他向封尋使眼色,只是封尋并沒有看他。況且對于眼前的情勢,封尋是完完全全的一頭霧水。說要干涉,根本無從談起。    看向那個被白微罵得幾乎有點慘的人,立即認出對方的身份,不禁愕然。    人才出眾而又行事低調的慕容,名聲向來不差。然而白微剛剛卻說,他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倪家小弟,做了什么過份的事?    狐疑,但也無意深究。封尋揉了揉額角,考慮要不要去將白微拉走,但卻又有點玩味,不知道白微會繼續這樣失態到什么時候。    畢竟在封尋眼里,在所有人眼里,白微總是那么不經心、不在意的樣子。難得失控,不多看看好像有點可惜。    「還是說,這就是你對他,對倪家的報復?鬼扯!」    果不其然,白微緩了兩口氣之后,又是一頓奚落。    「你看看你自己,過得這么瀟灑,這么體面,有狗屁資格在這里苦大仇深!成熟一點可不可以?都已經是成年人,別再玩什么報復游戲,不要這么幼稚行不行?」    到此,白微的話算是全部講完,可以休息。    一閑下來,便逐漸恢復清醒。剛剛吼了那么久,什么氣什么怒早就發泄出來大半,理智重新回到腦子里。    然后,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理喻。    他剛剛說了什么?那些話都是他說出來的?他怎么會想到那樣說?他為什么要那樣說?    這些問題,如果連白微自己都不能回答,別人就更加不能。就拿倪雙和封尋來說,兩人頭頂上飄滿無數個問號,感嘆號,以及省略號。    至于,突然就被白微劈頭蓋臉一通指責的慕容本人,沒人看得出他的符號,因為他始終是那樣一張冰冷的臉,臉上不曾出現絲毫的波動。    也或許其實出現過,只是過于細微,而離他最近的白微又罵得太專心,所以未能察覺。    更夸張的是,被說了那么多難聽的話,他竟然連半個字都不回,就只是看著白微,靜靜的,定定的。    白微終于切身體會到倪雙曾經說過的話。    當那雙眼睛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身在一個大窟窿底下,他就站在那上面,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你。    實際上,白微的感受遠不止如此。    那簡直是一種,將蛇的冰冷與刀鋒的銳利融為一體的眼神。在這種眼神的關照之下,白微覺得自己仿佛被剝得一絲不掛,一把把小刀在皮膚上劃,一條條小蛇在身上打滾。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隨即,怒上心來。    憑什么他要被這個人,用這種眼神看著?……    豎起眉毛瞪了回去,正要說話,卻被對方搶先一步。    「時間差不多了,走?!拐f話時,慕容的視線并未從白微臉上離開,但是很明顯話里的對象并不是他。    白微氣結??粗?,卻和別的人說話,這是怎樣的無禮!    就在這時,倪雙攔到他身前來,捉住他的手臂。    「不是的,白微,你誤會了?!?/br>    倪雙滿頭是汗地解釋,「哥是要我去見于伯伯,于伯伯是我爸的老朋友,最近在和哥談生意。于伯伯說很久不見我,想找我去聊聊天,才拜托哥過來接我?!?/br>    「……」白微啞然。    這么說,是他弄錯了?    但有的事情確實是事實,錯不了。    「是不是真的有這么簡單?」    白微沉聲說,「見了那個于伯伯之后呢,又會怎樣?」和一個老頭子聊天,怎么也不可能聊一整晚。之后,還有好大一把的時間。    「不、不會怎樣啊……」倪雙干干地說,「之后我就回來睡覺了,不然還能怎樣?」    「你說還能怎樣?」    白微抬起手,輕輕放在倪雙頸邊,「我一直不想插嘴,是你自己的決定,但你應該明白,你真的不必總是這么委屈自己。你懂嗎?你不是罪人,你也不欠他?!?/br>    「我……」    「他對你的行為不是愛情。你一直承受他,不要也被他影響,變得不能夠愛人?!?/br>    「……」    倪雙眼中一陣閃動,嘴巴張了張,看樣子是很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闔上嘴,把話咽了回去。    他將白微的手從頸上拿下來,在手心里握了握,點點頭,露出笑臉:「我知道。不過這次真的是你想多了,我只是去見于伯伯,我也很想和他聊聊天,聊完天我會請他安排車子送我回來。真的不會有什么事,你不要擔心,好嗎?」    說完就松開手,轉身看著慕容,「走吧,哥?!闺S后便徑自上了車,還揮揮手向白微告別。    白微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做什么,雖然從以前他就沒有做過什么,雖然到以后他也未必能夠做些什么……    反正現在,他就是很沮喪,胸腔里莫名的失落,輕微的抽痛,一陣一陣。    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白微不想眼看車子離去,垂下了頭望著地面,與那道箭一般從車中射出來的目光堪堪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