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萬一他死了呢
26. 集市就擺三天,三天后就是大家各自活動的時間,為期三到四天,要是有急事回去的可以提前回去。 沒了殷晉堯在身邊,墨無痕仿佛也喪失了繼續留下的意義,輾轉了兩個晚上沒睡好,終于在第三天一大早選擇收拾東西回去。 “墨先生,你這就要回去啊,不去騎龍山上逛逛嗎?” “不了,突然想到有點急事,得趕緊趕回去,你們幾個好好玩吧?!蹦珶o痕找著蹩腳的借口,說完將包袱往肩頭一甩,轉身就走。 孫奇不由撓了撓后腦勺,不明白墨先生怎么這么急,他記得村里前幾天也沒啥要緊事需要墨先生幫忙的啊。 “誰知道墨先生怎么想的,行了,管他干啥呢,咱們玩咱們的?!?/br> …… 墨無痕早早回了古山村是村里人始料未及的,尤其是看到墨無痕孤身一人回來,一直覺得不安的孫二根忍不住當天找上了門。 墨無痕正在處理殷晉堯留下的東西。 也就回來后發現,他還是逃不開殷晉堯。 明明也就在一起住了不到半年時間,還沒曾經在未蕪宮呆的時間長,可比起冷冰冰、毫無溫度、令他憎厭的宮殿,這個小小的、略顯簡陋的木屋里,每個角落竟然全是殷晉堯的身影和氣息。 桌邊是,床上是,窗臺是……幾乎每一處都有著殷晉堯留下的痕跡。 他在桌邊吃飯,明明吃下去的表情是那樣扭曲,對上他時卻還是那樣燦爛天真的笑容; 他在床上躺著,亮晶晶的眼睛無垢地盯著他看,雙手乖巧地扒著被子邊緣,像只可人又可憐的小狗,巴巴地等著主人上來一起睡,見主人無動于衷,還忍不住催促般地拍拍被子,口中歡快呼喚著像個大傻子般說已經給他把被子暖好了,明明天還那么熱; 再無意看到窗臺,四四方方的窗戶被橫截成了上下兩塊,一條略顯礙眼的模板橫梗在窗戶中間,上面擺著一盞未點燃的油燈,被窗外吹進的寒風吹得油面微起波瀾。 見狀,墨無痕不由想起,那日那傻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學來的,非要在窗前加一層木板,美名其曰要放置油燈,說是燈放得高些,墨無痕看書記錄什么的也能方便些,結果自然是好心辦壞事。 油燈放在風口還能起什么用。 窗戶還因為多了這么一條木板關不上,大冷天的只能任由寒風吹進,冷得他不由在睡深了的時候直往殷晉堯懷里鉆。 他記得他曾跟殷晉堯那傻子說過好幾次拆了這塊板子,可過了那么久,那傻子還是沒動。如今仔細想想,他仿佛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看過一本書,那盞油燈更是被廢棄了般遺忘在那塊木板上,燈油的顏色都變深了好多,油湯里甚至還有幾只飛蟲的死尸。 殷晉堯在他這間屋子里留下的痕跡太多,多得墨無痕一時間竟然有種數不清的錯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被殷晉堯的氣息包圍著,讓他越發無所適從。 他拼命想把殷晉堯從平靜的生活中趕出去,可人趕走了,那些記憶卻跟身上那三個字一般深深刻進了他的心里,無時不刻提醒著他,他根本放不下。 可能就是不想再被這些聲音、氣息提醒著,墨無痕開始收拾起屋子,他要把所有跟殷晉堯有關的東西全部丟出去。 他要回到之前平靜安穩的生活。 可還不等他把這些回憶丟開,孫二根找過來了,開口就是:“你是不是把二傻子丟掉了?” 再觸及墨無痕懷里的那些東西,大多都是他看著二傻子給墨無痕做的,如今卻被墨無痕當垃圾一般隨意拆卸下來準備丟掉,替二傻子不值難過的孫二根一時氣憤難當,忍不住對墨無痕生氣質問。 “就像丟掉這些東西一樣,你是不是把他丟了?!” 面對情緒激動的孫二根,墨無痕一臉的淡漠:“是不是,重要嗎?總之,他不會再回來了?!?/br> 孫二根一下愣在原地,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朋友,唯一的好朋友,不會、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么……” “墨先生,你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什么……” “你對二傻子這么殘忍……” 殘忍? 他這樣算殘忍嗎? 自打孫二根知道殷晉堯不會再回來了之后,整個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只是,走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看了墨無痕懷里抱著的那些東西一眼,滿眼的痛惜。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東西是怎么做出來的,那都是二傻子用無數傷口換來的。 他不知道二傻子之前到底是怎樣的人,可看得出來他對這些細致的活計一竅不通,絕對從來都沒做過。 雖然他手上也有繭子,可跟阿娘手上的、跟其他村里人的繭子不同,不像是干農活磨出來的繭。 他干這些粗活時特別的生疏。 或許真如其他人說的那樣,二傻子原本應該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吧,所以來村里時身上的衣料才會那么好。 公子哥似乎都是被捧著長大的,就像阿娘跟他說過的話本故事里那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嬌生慣養、養尊處優地長大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貴公子,為了墨先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出了多少汗血,才將墨先生屋里的陳設全部重新做了一樣新的。 新打的木桌子,每一棵木頭都是二傻子精心挑選砍下劈好磨好的,邊邊角角更是用心地磨成了圓弧型,就是擔心墨先生起夜喝水時會不小心磕碰到。 那幾張新的藤椅也是,都是二傻子親手編的,每根藤條都是他親手磨出來的,那段期間手上不知道出了多少血。 還有那幾本墨先生常用來教導他們的書,也都是二傻子重新曬過描摹過的,為了這幾本書,二傻子不知道熬了多少個晚上,往往他睡了二傻子還在捻著棉芯點著燈寫字。 還有好多東西,都是二傻子耗費了無數心血做的,他視若珍寶地奉獻給墨先生,可墨先生卻…… 棄之如敝履。 孫二根實在不忍,實在不甘二傻子的心血被這么糟蹋浪費。 他幾乎是哭著把這些墨無痕心里隱隱知道卻下意識忽略的殷晉堯的心意全部說了出來。 哪怕他曾經答應過二傻子不會告訴墨先生。 墨無痕還是一臉無動于衷地抱著那堆東西走遠了,直到走出孫二根難過可惜的視線,這才頗有些不堪重負地顫了顫雙手。 明明之前抱著這些東西時他的手是那樣的穩。 【無痕娘親,快來坐,快坐,怎么樣,今天的凳子是不是穩多了?】 墨無痕過去囊中羞澀,一直不敢出村用玉佩兌錢,哪怕村民們愿意無償幫忙,墨無痕也沒那個臉皮找上門。故而,他的吃穿雖然不愁,可生活家居這方面就多少有些隨意將就了點。 一把木椅用上三年,凳面都裂出縫了墨無痕也沒好意思找孫奇修補,只想著找機會重新買一把,結果用著用著也就把這茬給忘了。 要不是殷晉堯忽然提醒,墨無痕還真沒注意到今天坐的椅子平穩油滑了不少,不夸張的說跟新的沒兩樣。 不過墨無痕知道,這就是他那把用了三年的椅子,做新了罷了。 本以為只是殷晉堯找人重新給他修整了一番,沒想到竟然是他自己…… 難怪那天讓他坐的時候手不敢伸出來,縮在袖子里,仿佛冷得很一樣,原來…… 【無痕娘親,快過來,快過來,看,這是什么?】 那日殷晉堯叫他叫得那么急切,他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匆匆趕過去一看,就見那傻子歡呼著蹦跳起來,讓他看他新的藥箱。 那傻子,口口聲聲說是從孫奇那買的,可現在一想才發現他的話漏洞百出。 他哪來的銀錢向孫奇買新藥箱。 況且,孫奇的手藝哪有這么拙劣,就像他換下的那套衣裳,乍一眼看著精細,新奇,實際只是金玉其外。 那時他還很不給臉面的換回了他的舊藥箱,殷晉堯送的這個,不,他親手做的這個,一直被閑置在角落,今天翻出來時上面還積了一層淺淺的灰…… 要是不知道這些內情,墨無痕還能狠得下心全部丟了去,可現在知道了,哪怕還是想丟,這雙手也像是背叛了他那般一動不動,最后更是如數帶回了屋子,一一放回到原位。 【二傻子是那樣喜歡著您,處處想著您,念著您,為什么您要對他這么殘忍,難道就是因為他是傻子嗎?】 【傻子,難道就沒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力嗎?】 【夠了二根,我跟二傻子之間的事,跟你無關,你也不懂……】 【是,我不懂,我只是個孩子,我不懂你們大人之間的事,可是我知道什么叫喜歡,什么叫辜負,什么叫糟蹋。墨先生,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很討厭二傻子,討厭到恨不得他死掉嗎?】 【他現在就是個傻子,你把他一個人丟在外面,你要他怎么活下去,萬一他死掉了呢?】 萬一他死掉了呢? 萬一他死掉了呢?! 萬一他死掉了呢?。?!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死——” 墨無痕猛地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還未清醒的腦海里快速閃現著殷晉堯因為吃霸王餐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一瘸一拐的背影,心倏然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