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佛宗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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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蔭城以南,是一望無際的沙漠。茫茫黃沙中插著幾棵固執而不肯倒下的干枯樹木,十數只蠅子嗡嗡亂飛,圍著不知什么可憐野獸的骨頭。 華瑾面無表情,極為輕盈地在這片了無生機之地前行。他雙臂貼著軀干,手指微蜷,隨時準備捏訣或抽出袖中利器。每前進一步,華瑾都催動神識,細細打量周圍。幸也不幸,大漠單調死寂,活物甚少,行至此處只望得見高聳的沙丘和遠處的石頭堆,觀察起來并不難。華瑾心下不耐,便全力施展修為,數息之間行了近百里。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耗神,雖仍能支撐好一會兒,卻因著周遭景色之無趣和一無所獲之惱怒放緩了速度。 “和尚該不會是騙我吧……” 華瑾的小臉埋在面紗下,悶悶不樂地咬起了下唇。 如此又行進了不知多久,正當華瑾想停下休息時,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株通體銀色的樹。那樹秀麗端莊,枝干細瘦而柔美,葉片呈寬大的心形,脈絡中似乎有金色流淌,沁人心脾的靈氣淡淡環繞著樹身。 華瑾最愛靈獸,也因此愛屋及烏地對靈植等自然造物頗有了解??刹徽撌窃谀в蚧蚴侨碎g界,乃至搜羅來的話本古籍中,他還從未見過這種生長在大漠中,如夢似幻的靈樹。 他眨眨眼,還以為自己耗神太過產生了幻覺,或是遇上了沙漠中常有的蜃景??上蚯白吡藥撞?,越是靠近,靈樹由內而發的清新靈氣便愈發強烈。待他伸出手,真切地摸到了銀色的樹干,一股極其醇正精純的靈力溫柔地流淌進華瑾的脈絡,令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還未待華瑾多回味幾刻,樹身卻開始分崩離析,消散了形體。凝聚出實體的靈氣在空中如同螢火之光,明暗不定,忽地飄遠了。 華瑾連忙循著空氣中漸漸淡去的靈氣跟上,不知走了多久,又看到一株與方才一模一樣的銀色靈樹靜靜等待。 他心下大喜,推斷這便是妙葉心諱所言的“收獲”,于是一路緊追不舍。而那銀樹也真的像在給他引路一般,將華瑾帶到了一片白色沙海中。 剛踏入這里還不覺,然而再往里深入了一些,華瑾頓覺識海一震,十分清明。他身為蘊水境的大能,來到西域后雖不會有太多不適,然而終究像行于煙霧之中,有些不爽。但身處這片白色沙漠中,靈氣卻好像人間界般通透充沛,令人欣喜。 那棵引路銀樹帶華瑾到幾座石堆中間后,也終于不再向前,“啪”地在空中消散,化成一片精致柔軟的葉子,輕輕貼在了華瑾袖口。 “你若是想害我,方才我摸你時就已經出事了??磥砟闶强煤脴?,是來幫我的?!薄∪A瑾拽著袖口想了想,決定不去管它,抬頭打量這些高聳入云的石堆。 左瞧右瞧也看不出個端倪,華瑾正想再往前走走,袖口卻忽然一燙。他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就看到石堆的最底下的縫隙里,生長著一顆羞怯細瘦,絕不可能在大漠中獨自生長的嫩綠小草。 樹走了,草又來了,華瑾心里嘀咕著,卻仍大著膽子伸出手去,用食指輕輕蹭了蹭這棵喜人的小草。 那一瞬間,不知從何處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水滴聲,哪里的木門也吱吱呀呀開了,一個小孩的聲音困惑道: “是誰?怎么把后門打開了?” …… 華瑾和從這扇突然出現的簡陋木門中探出頭的小禿頭大眼瞪小眼,直到小禿頭突然大叫出聲:“你!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有法子打開我佛宗后門!” 華瑾聽到“佛宗”二字,驚喜地上前一步:“佛宗?這就是佛宗嗎?” 小和尚驚恐地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卻乖乖點頭:“是,是佛宗。請問你有何貴干?” 華瑾忙將面紗和頭巾除下,真誠地對小和尚躬身行禮:“小師傅,勞煩你向門內諸位長老通傳一聲。我來自魔域,此次前來,是想請佛宗相助,救救我師兄,救救九界四域眾生?!?/br> 小和尚被他這一大串話砸得暈頭轉向,小心翼翼地瞥了瞥華瑾姣好的相貌,不再死死抵住木門。他咬著指頭尖兒思考,華瑾心里急得團團轉,卻也不出聲。終于,小孩下定了決心,像模像樣地清了清嗓子:“咳……你能找到這里來,也算與我佛宗有緣。有什么事先說給我聽吧,若真非我佛宗不行,想來長老們也不會推諉?!?/br> 華瑾猶豫了一下,便將莫彥被下咒,夕數魔尊揚言要將數界合一之事簡略講了,還將莫彥所中之咒的部分幻化出來給小和尚看。小家伙一驚:“呀,乍一看還真是我佛宗的東西!” 但再看一眼,他又皺起了眉頭,“不對勁呀,嗯,哪里不對呢?”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對勁,小和尚見華瑾真是有事相求,也放下了些戒備:“這位施主請稍等,我這就進去通傳?!薄∷p輕關上木門,一溜煙跑走了,華瑾便就地坐下,強抑著不安等待。 正當他快等不下去時,木門又吱吱呀呀地開了。小和尚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向他行禮:“寶慧尊者,方才失禮了。你說的事,我已跟長老們通傳過了。佛宗愛莫能助,還請回吧?!?/br> “什么!” 華瑾嚯地起身, “愛莫能助?小師傅方才不是認出了困我師兄的禁咒么,怎么,怎么又……” 小和尚也很是為難:“我把你的話原原本本講給長老們聽了,什么數界合一,你師兄多么不易,我都說了!長老們本來只是無動于衷罷了??纱医o他們看了那個咒,他們反倒生起氣來,教我來打發施主你走呢!” 華瑾不敢置信地后退兩步。若說不愿救師兄,倒也情有可原。魔修速來名聲欠佳,莫彥與佛宗亦無私交,斷沒有必救不可的道理。但九界四域合一,天下不知要出現怎樣的動蕩,縱是為了佛宗自己考慮,也不該置之不理。 牙一咬,華瑾猛地沖上前去,一把推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小和尚驚慌失措地喊了起來。然而華瑾沖到門內,里面卻是一片虛無,空洞的白色灼人眼睛。 “你進不去的!” 小和尚在他身后說,“你非我佛宗中人,即便湊巧打開了后門,也沒法見到諸位長老的?!?/br> 置若罔聞一般,華瑾向著那片虛空開口了:“佛宗的諸位大能! 諸位既有如此神通,知道我從何處來,想必也知道九界四域如今危在旦夕。都說佛宗慈悲,為何如此劫難當頭,卻不愿伸出援手?縱使諸位不愿親自出手為我師兄解咒,為九界四域擋災,也請指明方向,我好去尋別人幫忙?!?/br> 他倔強地盯著那片虛無,急得后面的小和尚跳腳不已:“哎呀,沒用的!寶慧尊者,請回吧!” 許久,空中忽然傳來悠悠一聲嘆息,一位老者的聲音道:“寶慧尊者,實非我等不愿出手,而是真的愛莫能助。九界四域之劫,不該由我佛宗來解。月尊所中之咒,佛宗亦是無能為力?!?/br> 不待華瑾發問,老者又說:“實不相瞞,月尊所中禁咒,夕數魔尊所布大陣,都與佛宗有淵源,然而俱非如今的佛宗力之所及。老朽只知這些劫難終會平息,其余的不敢多言。寶慧尊者請回吧?!?/br> 一股力量襲來,輕柔卻堅決地將華瑾推出了木門外。兩扇破舊不堪的木門,“啪”地在未回過神來的華瑾面前合上,消散了。 華瑾怔怔看著那處,腦中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反應。許久,他緩緩坐在地上,蜷起腿來,將臉埋在了臂彎中。 他扔下師兄,獨自跑到西域來,找得這樣辛苦。本以為柳暗花明,卻怎么也沒想到是這樣的大起大落,空歡喜一場。再找到下個線索,不知要到何時。難道他真要眼睜睜看著師兄被困死在山上,看著夕數魔尊和符練老魔得償所愿? 整個人輕微地顫抖了起來,華瑾咬著嘴唇,一滴滴淚珠從眼尾滑落,打濕了靜心準備的新衣裳。 這時,忽然響起了極輕微的“吱”的一聲,方才合上的木門不知何時竟又出現,打開了一道小縫。小和尚從里面小心地探出頭來,看見正在哭泣的華瑾,大驚失色。 “你怎么哭了!” 他一下子從門里跑出來,圍著華瑾不知該如何是好。華瑾看著小孩焦急的模樣,扯出一個笑容:“小師傅,我喜歡的人和地方,很快就會不見了,怎么能不哭呢?!?/br> “也不一定啊……” 小孩被他掛著淚珠的笑臉晃了一下,不自在地低下了頭,把嘴湊到華瑾耳邊:“我知道一個人,興許能救你師兄,也能破了那個大陣?!?/br> …… “我不能告訴你他的名字。哎,連有這么個人都不該告訴你噠?!薄⌒『蜕泻腿A瑾面對面坐在一起,光禿禿的小腦袋搖來晃去,可愛極了?!八臼情T中修為最高深的師兄,得上古大神傳承,當時所有人都說,方丈不久就要把佛宗托付到他手里呢?!?/br> “你師兄?” 華瑾好奇地問?!熬褪俏規熜职?!”小和尚氣鼓鼓地,“我可是方丈親傳弟子呢!不然怎么能幫你向各位長老通報?!?/br> “接著說那位師兄。他不僅本領高強,還長得好看,脾氣也好,就是有時候總愛捉弄我,大家都喜歡他??墒钦l也沒想到,有一天突泉彼蘇長老突然當眾揭穿他修煉禁術。師傅最疼他了,卻沒回護他。師兄自己也并未辯解,當眾承認了?!?/br> “你說的這位師兄所修秘法,可與那禁咒和大陣有關嗎?” 華瑾問道。 小和尚點點頭,難掩得意:“就是有關,我才擔著被師父責罰的風險來說與你聽!剛才我偷聽師傅與諸位長老談話,他們不能出手,正是因為那咒和陣均出自佛宗禁術,無人會解?!?/br> “就連方丈也不能嗎?” 華瑾皺起了眉頭,“那禁術究竟有何可怕之處,如此緊要關頭都不肯一試。等到真的大禍臨頭,怕是連正統傳承都要就此了斷?!?/br> 小和尚見華瑾對自己師門有諸多不滿,不禁生起氣來,但又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嘟著嘴道:“不能練就是不能練,師父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要亂說?!?/br> “總之,你現在想要救你師兄,就只能去找我的師兄。聽說他還留在西域,若是好運,你興許能碰見他?!薄⌒『蜕信榔饋?,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跑進了木門內。他扒著門邊,對華瑾道:“你可千萬別跟人說,也別跟師兄說,是我告訴你去找他的呀?!?/br> 華瑾含笑點了點頭,向他施了一禮:“小師傅,多謝你了?!薄⌒『蜕屑t著臉,也一本正經地還了禮,將木門合上了。 華瑾看著那道消失不見的門,低頭細細思索?!靶逕捊g的師兄……” 他忽然輕笑一聲,眼中有些怒火,“也許真的是我好運,已經碰上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