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魏雪呈沒說出話。 他仿佛被各種旋轉不停、吵鬧無比的東西撕扯著軀殼,腦袋里不斷浮現今天發生的事情。 ——這是這么久以來,唯一擊垮他的一件事。 傍晚他和宿清去申城的中心公園散心,在公園里,魏雪呈碰上了一對母女。 小女孩穿了一條粉色的裙子,手腕上纏著一個粉紅色的氫氣球,看起來可愛極了。她對mama說自己口渴,mama便帶著她到公園里的小攤上買水。 就在母親掏出手機付款的時候,身邊的小女孩不知道對自己的氣球線做了什么,那個氣球竟然飄起來飛走了。 魏雪呈看著那個飛起來的氣球,短暫地發了會兒呆,等再回過神來,已經是那位母親急得哭起來、不斷向周邊的人詢問有沒有看見一個小女孩的時候了。 或許是為了追回氣球,總之小女孩消失在了母親的視線中。 魏雪呈抓著宿清的手緊了緊,開始順著氣球飄走的方向去找那個小女孩。 他固執地去找,去幫那位素不相識的母親找回自己的孩子。最終他看見那名小女孩在樹下站著,宿清幫他叫了公園內的巡警,魏雪呈等在旁邊,看著母親抱著失而復得的孩子哭泣。 她臉上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模糊掉了,頭發凌亂,看上去無比狼狽。 魏雪呈聲音發抖,說:“我們回去吧,哥,我困了?!?/br> 他此刻靠在宿清懷里面,說的所有話聲音也是發抖的。 魏雪呈嗓子也干渴起來,卻并不想喝水,他低聲地啜泣,重復道:“我困了?!?/br> “睡覺吧?!彼耷遒N在他耳邊,柔聲細語地哄他,“睡一覺明天就好了,都會好起來的?!?/br> …… 等收拾好魏雪呈以后,宿清坐在陽臺旁邊抽了根煙。 他把陽臺門關上,省得二手煙飄進屋子里面去,隨后宿清看著燈火通明的城市,微微有些出神。 其實魏雪呈現在的反應都在他預料中。 魏雪呈會這樣惶恐這樣崩潰,他早就知道,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魏雪呈會跟他說,“我是不是沒有那么愛你”。 他原本打算在魏雪呈承受不住的時候,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魏雪呈送回去,再裝模作樣地演一些戲說一些會讓魏雪呈心疼的話,讓魏雪呈從心里對他產生愧疚。 他則利用這種愧疚把魏雪呈攥在手里,直到魏雪呈能以正常的方式離開家庭——譬如升學、譬如就業。那個時候就再也沒有東西能阻礙他們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魏雪呈要足夠愛他。 宿清現在開始猶豫了,不得不說魏雪呈這一句話確實把他傷到了,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這句話—— 他想,魏雪呈究竟是因為太崩潰,腦子混沌了才會說這種話,還是魏雪呈真的對他們的感情產生了懷疑? 想得太出神,宿清甚至忘記撣煙灰,等發現的時候他的無名指已經不慎被燙了一下,發紅的皮膚一跳一跳地疼。 這算是又一種自作孽。 他看著那塊皮膚,忽然用另一只手摸到自己的腹部。 隔著衣服撫摸傷痕仍有異物觸感,宿清的眼神晦暗下來,他將煙頭摁滅扔掉,起身回到了房間。 不管——魏雪呈是出于什么想法,說出那句話,都不重要了。不可以讓魏雪呈再繼續亂想了。 那就去愧疚吧,去愧對我。要魏雪呈愧疚,再簡單不過了。 一夜無夢。 然而始料未及,宿清在第二天早上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帶著一點溫潤的中年女聲在電話中響起來,她問:“小清,我們可以談一下嗎?” …… 宿清一個人來到凱貝斯酒店,今天酒店內的陣仗似乎有點不一般,所有人都低著頭不太敢說話,幾個一看就是管理層的人員聚在一起,旁邊還站著幾個眉目肅然、人高馬大的男人。 宿清知道他們是保鏢,有一個他曾經還見過。 他徑直走到他們身邊去,那個他認識的保鏢看見了他,沖他點了下頭,側身和其他人說了幾句話。 宿清便被他們帶著到會議室去。 酒店會議室在三樓,保鏢一路都沒說過話,直到宿清站到會議室門口敲門,這種過分的安靜才被打破。 里面的人打開門,宿清走進去,恭敬地喚了一聲正坐在沙發上喝茶的女人:“梁阿姨?!?/br> 梁夫人頷首應了,放下茶杯對屋內的其他人說:“你們先出去吧?!?/br> 她身邊的人紛紛退了出去,最后一個人臨走前還關上了門,等會議室內只剩下她和宿清兩個人,梁夫人對著自己身前的另一張短沙發說了一聲:“坐?!?/br> 那張沙發前有一杯備好的水,熱氣將玻璃杯氤氳出水霧,看著朦朦朧朧的。 宿清垂下眼瞼,聽話地坐在了她對面。 梁夫人先是沖他微笑了一下,而后才開口說道:“你和那個孩子的事,我都知道了?!?/br> 如此開門見山的交流,宿清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梁禮秋不是會出賣他們的人,她也沒道理把這些事拿去給自己媽講,這樣的話要么就是梁夫人自己查到的,要么就是宿家那邊跟梁夫人通氣了。 梁夫人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樣,又道:“你父母那邊還沒有找過我,是我覺得小秋前段時間有點奇怪,自己問來的?!庇^察了一眼宿清的神色,她繼續道,“我也還沒告訴過你父母你在我這邊?!?/br> 宿清顯然松了口氣,“嗯”了一聲。 他找梁禮秋幫忙最主要就是因為能瞞過宿家——慕姣絕對不可能把他和魏雪呈私奔了的事捅到梁夫人這邊來,因此不可能往梁禮秋這邊查,而梁禮秋作為梁夫人的女兒,在自家酒店開幾個房間不需要登記身份證,宿家就算是花手段查他們也查不到。 他看了梁夫人一眼,斟酌了下語氣:“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要說宿清不心虛是不可能的。 梁禮秋再怎么說也是他未婚妻,他堂而皇之帶著別人私奔,讓自己未婚妻的親媽知道了,這種事情說出去誰都覺得不占理。但宿清也很明白,自己在梁夫人眼里不過也就是一顆棋子,梁夫人清楚梁禮秋壓根兒不喜歡他,說不定也知道梁禮秋不打算和他結婚——她只要自己聽話就夠了。 宿清捫心自問,自己雖然離譜了一些,但把宿荀生和慕姣的心理拿捏得很死,宿家不可能為了找他搞出很大的陣仗。這樣來看,他在梁夫人這里應該還不至于判重罪,梁夫人或許只是想要敲打一下他。 可下一秒,宿清整個人都懵了。 梁夫人此行似乎完全不是為了他,她說道:“小秋說那孩子和你有些關系,管你叫哥,”她盯著他,“他的mama叫什么名字?” 宿清錯愕地看著梁夫人。 梁夫人怎么會問這個?他想,魏雪呈的mama,和她有什么關系嗎? 任憑他怎么想,也無法將梁夫人和鐘芝蘭聯系到一起,畢竟都是他出生那幾年的事,那個時候宿家和梁家都還沒接觸過呢。 縱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宿清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梁夫人:“鐘芝蘭,他mama叫鐘芝蘭……更早的話應該姓宿,宿芝蘭?!?/br> 這種名字上的事注定瞞不過梁夫人,還不如老老實實告訴她。宿清不知道梁夫人對“宿芝蘭”這個名字究竟知道多少,也許,會不會知道他和魏雪呈是luanlun? 他被梁夫人搞了個措手不及,難得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只能不動聲色地掀起眼皮注視梁夫人,試圖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一點什么來。 梁夫人走了一下神,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她又和先前無異。 “和我說說吧,關于她的事?!绷悍蛉藴芈曢_口,分明語氣也不強硬,卻讓人覺得她不容拒絕。 宿清的腦袋飛快轉起來,梁夫人既然這樣說,就代表她還不知道有關鐘芝蘭的事,也就是說她還不知道魏雪呈是他的親弟弟。 luanlun這件事,宿清想盡量地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梁夫人又好像明白了他在打什么算盤。 梁夫人說:“我想聽你像剛才那樣,一點保留都沒有地跟我講?!?/br> 那杯水在空調房里很快就冷了,先前的水霧變成水珠從杯壁滑落。 梁夫人笑起來,溫和道:“你也知道,很少有事情是能騙過我的,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做事情又有分寸,小清,至少不該在這個時候跟我打小算盤,是吧?” 宿清的下頜微不可見地緊了一下,他知道梁夫人是什么意思,的確,像梁夫人這樣的身份,要調查一些事情實在是太過簡單,何況鐘芝蘭的事是連他當年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子都能查出來七七八八的。 ——梁夫人只是不想浪費時間,她很想知道關于鐘芝蘭的事,饒是她沒有表現出什么太大的情緒波動,但宿清覺得她對鐘芝蘭并無惡意。 ……那么梁夫人是對鐘芝蘭持有善意的嗎?那她會愛屋及烏地在得知一切后做一些對魏雪呈好的事,把魏雪呈帶回仙城嗎? 這是個機會,可以把魏雪呈送回去,可魏雪呈昨晚的反應……魏雪呈在回到仙城后,還會數天如一日地記得他嗎? 宿清咬了下嘴唇,他不知道梁夫人究竟在想什么,但他十分清楚不能讓梁夫人等太久,或許梁禮秋也是這樣招架不住自己母親,才把他和魏雪呈的關系招出去的。 正當腦袋一團亂麻的時候,他又聽見了梁夫人的聲音。 “很難吧?”梁夫人出聲道,“你才多大年紀,要一輩子就這樣跟他過日子嗎?” 她的神情很和藹,說話聲也軟聲軟氣的,卻幾乎把宿清的底兒都要剖開:“我知道你有哪些退路,你早就想跟你父母撇清關系,所以這幾年都在結交人脈。栩栩他哥當初跟家里鬧翻出去創業,還是你借的錢給他,不然栩栩也不會跟你這么親?!?/br> “你打算去哪兒?總要賺錢生活的,跟栩栩他哥做電子?學關家那個小女生開家店當小老板,還是到娛樂圈去?”梁夫人停頓一下,接著說,“可不過都是——小打小鬧?!?/br> 語言竟能讓人覺得自己被扒光,宿清感到自己在梁夫人面前無所遁形,他喉嚨發干,發不出聲音來。 梁夫人又道:“他呢?他也就這樣跟著你,躲躲藏藏,書不讀了,家人也不要了。過個一年半載,你們總歸是要有矛盾的吧?” 宿清沒回答他,在他的沉默下,梁夫人輕笑起來。 “小清,見不得光的東西,是保存不了太久的?!彼坏乜粗?,“你不告訴我,怎么會知道,” “我不會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