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魏雪呈面無表情地想,宿清讓他嚇跑了。 不就是叫席致幫忙把宿清約出來了嗎,順便給宿清看了看自己新買的內衣,這就直接跑路,男人的心理也太脆弱了。 席致實在是很好的一位狐朋狗友,蹲在空教室外面替他望風,在魏雪呈出來后好奇地問:“你對他干嘛了?他好狼狽啊?!?/br> 魏雪呈想了下,吐出兩個字:“報復?!?/br> 席致看他的眼神很稀奇:“……你是猛男?!?/br> 魏雪呈在他心里已經從兔子變成了北極兔,長著厚實柔軟的毛,然而皮毛底下藏著力量大且尖利的爪子,輕松能把冰面刨開,偶爾還會吃rou。 果然最不可信的是流言蜚語,最不能提倡的是以貌取人。 魏雪呈頂著席致的目光回了教室,思考要不要去宿清家里蹲他,他總要見到宿清的,但他又覺得這樣不好,因為鑰匙是他偷拿的。 他偷拿一把被梁禮秋扔掉的鑰匙——梁禮秋不重視這把鑰匙,隨手就扔掉了,他卻把這把鑰匙當成寶貝一樣。魏雪呈本能地抗拒使用這把鑰匙,他一旦用了,就覺得自己真的不要臉,還矮梁禮秋一頭。 再說他也憂心宿清被他逼到回宿家和宿荀生住在一起。魏雪呈不想看見宿荀生。 這幾日里宿荀生每晚都會給他發短信,很簡短,末尾帶一句晚安,像極了小心翼翼像靠近孩子的青澀父親。 魏雪呈覺得荒謬。他每回看到那些短信都會想到宿清說的,宿荀生和慕姣差不多。他們都打過宿清。 宿荀生于宿清僅有責任,沒有感情,卻要來討好他這個十幾年不曾見過的陌生兒子,魏雪呈不覺得感動,只覺得病態。 他又會想到話里有話的魏源,魏雪呈知道魏源那天說的代表什么,代表鐘芝蘭被宿荀生強jian才有了他。魏雪呈覺得對不起鐘芝蘭,不僅是因為他要和自己親生哥哥在一起,更因為他親哥的父親傷害過鐘芝蘭。他覺得無顏面對鐘芝蘭。 這才是他無法正視鐘芝蘭的根本原因。 下午的課又過去了,又到回家接受酷刑的時間,魏雪呈期望鐘芝蘭像前幾天一樣不要管他,但他失望了。 鐘芝蘭拉住了他。 鐘芝蘭和他比劃:【今晚你爸爸不在,我們聊一聊吧?!?/br> 魏源今晚要幫一個同事跑夜班,起碼凌晨才會回家,鐘芝蘭選了一個魏源不在的時間,要和他聊事情,魏雪呈有預感她想聊什么。 他沉默著,和鐘芝蘭坐在了臥室里。 似乎鐘芝蘭也不知道怎么開口,至少有一分鐘他倆誰都沒先說話,魏雪呈忍不住抬頭去看鐘芝蘭,鐘芝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她難得有愁緒,魏雪呈覺得她什么都知道了。 鐘芝蘭起了個頭:【他很喜歡你?!?/br> 這個“他”沒有詳細指明是誰,魏雪呈懷疑她說的是宿清,可鐘芝蘭不拆穿,他就假裝不知道。 然后鐘芝蘭微嘆一聲,和他道:【分開吧?!?/br> 鐘芝蘭的聲帶是后天受損的,沒到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地步,她嘆氣時有很綿長的嘆息。 床單被攥出一個角,魏雪呈不敢抬頭,他在鐘芝蘭的這聲嘆息下被突破了防線,眼淚涌出來,他不敢眨眼,怕一眨淚珠就會掉下去。 他想裝傻,什么喜歡呀,什么分開呀全都裝作聽不懂、不知道??晌貉┏实降讻]能裝出來,咬著牙,肩膀微微顫抖,直到鐘芝蘭抱住了他。 魏雪呈發出一聲嗚咽,他知道自己藏不下去了,鐘芝蘭真的猜出來了。他無力再隱瞞,只是重復:“我、我分不開……我喜歡他,我真的喜歡他……” 魏雪呈明白,是她在魏源和宿荀生面前幫自己瞞下了他和宿清的事。 他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倘若鐘芝蘭瞪他、打他,他還不至于這么痛苦??社娭ヌm只是憐惜地把他的頭發捋順,動作輕柔,似乎他只是犯了一個很小的錯誤。 魏雪呈覺得很丟人,在家長面前袒露戀情、或是在mama面前哭,這兩件事任何一件都足夠讓人抬不起頭。再加上他這份戀情是不被祝福的——魏雪呈既崩潰又尷尬,也覺得很疲倦。 鐘芝蘭任他發xiele會兒,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來,自己有話要說。 鐘芝蘭手語道:【mama不是強行要插手你的事,但你應該也知道,你和他是什么關系?!?/br> 她道:【這就不再是年齡,或是性別的事了,你的一輩子還很長,你會遇到別的人,他也會,不要在最好的年紀毀掉自己?!?/br> 她實在后怕了,鐘芝蘭怕宿清和宿荀生一脈相承,所以本能地不愿意魏雪呈和宿清攪得不清不楚,何況宿清還是魏雪呈的親哥哥。 她又嘆了一聲:【你們在一起會遇到很多問題,再說你不是……女孩子?!克龅竭@里的時候頓了一下,【你們沒有合適的理由和他長久呆在一起,要藏著掖著,很多人罵你,你們一輩子都活得見不得光?!?/br> 【那個時候你們也許就后悔了?!跨娭ヌm撫摸魏雪呈的臉,拇指在魏雪呈的頰痣上蹭蹭,【至少不要把你們之間變成憎恨啊?!?/br> 她過分地溫柔,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為另一個不相干的小孩考慮。鐘芝蘭想起自己當初和宿荀生在一起的日子,他們兩個是兄妹,還比魏雪呈更幸運的兩個人沒有真正的血緣關系??绅埵侨绱?,他們也面對了無數懷著惡意的目光和語言。 作為母親,她不想讓魏雪呈重蹈她的覆轍。 魏雪呈悶悶地哭,抽泣聲明顯,鐘芝蘭拍著他的脊背,又與他道:【不管是他還是你,當真喜歡對方的話,是要為對方著想的?!?/br> 她不再細說。 魏雪呈必須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以及后果,他才做得出最恰當的判斷,鐘芝蘭的教育方式就是這樣。 誰料這句話好像戳到了魏雪呈的脊梁,魏雪呈整個人僵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他……他已經和我分開了,他不見我?!?/br> 魏雪呈倏然就想通了,他也不清楚是不是想通了,但就像抓到什么東西一樣,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抗拒叫宿清哥哥,可血緣關系是真實存在的,并不會因他的抗拒而消失。因此他要叫哥哥,他要讓宿清知道,他可以接受的,他完全可以。 魏雪呈想的和鐘芝蘭的本意相去千里,他當真很犟,別人不論怎樣做怎樣說,似乎在他這里都只能左耳進右耳出。 其他人干涉不了他,他像極年輕時候的鐘芝蘭,我行我素,只做自己決定的事。 鐘芝蘭微訝,她沒想過宿清的動作會這么快,或是沒想過宿清會拎得這么清。她揉揉魏雪呈,想,是好事呀。她又想,那個孩子比魏雪呈大兩歲,大約是要知事一些。 魏雪呈把頭抬起來,復雜地看鐘芝蘭,最終只言不發。 他想,對不起。對不起,mama。 他不能告訴鐘芝蘭。 鐘芝蘭太相信他了,所以輕而易舉就被他欺騙,她會對他失望的。 魏雪呈今天哭的次數多,覺得頭疼,嘴唇也白森森的,又因為鐘芝蘭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他羞于再待下去,稱自己頭疼出去了。 回房間前魏雪呈去廁所洗了把臉,看著自己絕不算好的面色,在鏡子前有些六神無主。 面色蒼白是哭出來的,可他不知道,他只是想低血糖的時候臉就會白,和血有關嗎?會是貧血嗎? 他想到貧血,就也想到葉酸。 魏雪呈沉默著回房間吃了幾顆葉酸,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鋁板上蹭動,刮起一陣一陣輕微的鋁紙摩擦聲。他近乎偏執地想,這個寶寶一定要安然無恙。 孕吐也變得討喜了,他和宿清之中隔著天塹鴻溝,魏雪呈一個人去翻,沒人陪著他,連對岸也沒人等他,但他固執地要翻過去。 只是因為他想。 魏雪呈本想和宿清發消息,但感到隔著網絡他永遠詞不達意,因此放棄了,只是安然地籌備著自己的奔赴。 他跑去和宿清逛過的那家情趣用品店,在里面買了穿孔的工具,他在臥室里,開著臺燈,把脖子上的乳環取下來。 二次穿孔比他想象中的疼痛,好像是第一次穿的幾倍——因為針不再是穿過柔軟的rou,而將穿過早就硬化的、長在皮膚內的疤。他要用更大的力氣才能成功,魏雪呈痛到有兩三回都覺得自己窒息,或呼吸過度了,直到那根手針徹底刺穿rutou。 他又取下手針,把乳環戴上,再用酒精和紅霉素軟膏涂抹消毒。 胡亂披了一件衣服,他坐在床上跟佘溫打電話,過了半天佘溫才接,魏雪呈用自己哭啞了的嗓子偽裝高燒:“佘老師,我發燒了……明天可能來不了學校,我媽讓我跟你說一聲?!?/br> 他這個謊其實撒得很明顯,一般真的生病了講話會理直氣壯一些,直接說“我明天不來學?!?,而不會說“可能”這種模棱兩可的詞。 魏雪呈說完就后悔了,不安地想,早知道打個草稿再撒謊…… 但佘溫似乎沒發現,十分爽快地回:“嗯,好,你明天來跟我補假條?!闭f完他又發現了自己的漏洞——魏雪呈明天不來學校,怎么可能明天來補假條?佘溫又道:“你病好了來吧,注意休息?!?/br> 魏雪呈沒想到這么順利:“哦……好?!彼犢軠氐穆曇羲坪跻彩菃〉?,呆呆地補充了句,“佘老師您也、也注意休息?!?/br> 電話掛掉,魏雪呈長長地吐了口氣。 次日一早,他穿好衣服照常離開家,等到學生差不多都上課了的時候給席致發消息,問他:【宿清來學校了嗎?】 席致不上課的時候永遠在網上沖浪,秒回他:【沒來?!?/br> 魏雪呈回了【謝謝】,動身去宿清家里了。 一個多小時后他站在宿清家門口,魏雪呈站了好一會兒,用那把他偷偷藏起來的鑰匙,慢慢開了門。 門打開,出乎他的意料,客廳里竟然有好幾個人。 宿清坐在沙發上,旁邊的短沙發上是梁禮秋,宿荀生也在,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 宿清看見他,神情錯愕,另外三人也在開門聲響起后看了過來。 魏雪呈站在玄關,望著宿清笑了一下,又因為被另外幾人看著,笑容變得靦腆,總之表現得很自然。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喊了一聲:“哥?!?/br> 而后接著梁禮秋的視線,攥緊那把鑰匙,垂下自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