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默收到那份文件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信的。

    他和遲夜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不敢說完全了解他，至少還算清楚他的做事風格。在家里的時候，從不會對下人亂發脾氣，但是對犯了錯的也絕對不會姑息，正是因為他賞罰分明，別墅里上上下下的人從沒出現過算計主家的情況出現。后來在公司待了幾個月，接觸了不少人，他能感受到公司的氛圍很好，也有不少認真負責的員工。能讓這么多人都服從的人，必然有他獨特的個人魅力，殷默從沒因為自己對遲夜的抵觸就否認這一點。

    可這份文件里的遲夜，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但是，這字里行間的細節，自己叫什么名字，腦海中已經沒有記憶的父母，遲夜在自己還小的時候做過的事情......這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一字多余，客觀得幾乎冷血地劈開殷默脆弱的保護殼，像沒有感情的機器，看不到他鮮血淋漓的傷口。

    殷默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反復為遲夜，也是為自己，尋找一個借口，試圖否定文件的真實性。比如，如果自己的父親真的是警方臥底，那為什么會和遲氏的人相愛？為什么又會生下了自己？還讓自己長到了五歲？如果這是為了臥底任務，是不是太過了些？既然父母都被殺了，那么多知情人也被殺了，那這些事又是誰、從哪里得知的呢？發給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遲夜為什么單單讓自己活下來了？

    他不相信遲夜從十七年前就算計著折磨自己，那十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殷默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正準備刪掉文件，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如果對方真的有什么目的，那么早晚還是會找到自己，自己沒必要著急。如果再沒有然后，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忘記這件事，或者等遲夜公司的事解決完，再問他，也來得及。

    可變故總是發生在一瞬間。

    他突然想到，唐笑在某次吃飯的時候，似乎透露過他會一點黑客技術。

    懷疑的苗頭一旦冒了頭，就再難熄滅。

    殷默戳了唐笑的私聊，挑了幾件事，包括“應若嶙”“南橙”“應茉”這幾個名字，以及遲夜的學歷等等，讓唐笑幫忙查一下。

    唐笑似乎有點納悶，但是沒多問，只回了個“OK”的表情。不大會兒功夫，便連發幾個文件過來。

    文件名是一串亂碼，殷默挨個點開，便看到了足以擊垮他理智的內容。

    應若嶙是警察，被派去遲氏做臥底了。南橙是遲氏的人，和應若嶙孕育了一個兒子，名叫應茉。遲夜學過心理學，還拿了證書。

    只簡單地瀏覽一遍這幾個文件，殷默幾乎已經能斷定，那個匿名文件的真實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冷靜地下樓喝豆漿，冷靜地給遲夜打電話?；蛟S，他還抱有最后一絲期待，期待著，遲夜能拿出證據，證明那些都是假的，他也就，還能說服自己接納那瘋魔了似的感情，嘗試著和遲夜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在一起。

    但遲夜的話徹底粉碎了殷默的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榮意皺眉聽著，平時懶得夠嗆的腦子此時此刻正高速運轉，分析殷默話里的每一個字。榮狷就站在他身后，手上沒再提著手提包，嘴巴也正常閉著，看不出半分異樣。他在殷默回憶的時候，便已經安排人去查了，只是結果還沒出來。

    “你說的這些，我估計遲夜都不知道吧？”榮意淡淡出聲問道，周身沒半點平時懶散的樣子，一時間正經起來，倒是少見。

    殷默沒應聲。

    他當時刺傷遲夜原非本心，只是因為手里湊巧有一把水果刀，一時間情緒失控，遲夜又半步不讓地站在他面前，他才錯手傷了他......他是接受著正規教育成長起來的人，遲夜也從不讓他沾染半分腌臜事，所以，在殷默的思維體系中，就算是遲夜真的殺了他的父母，藏著烈士遺孤，用藥物控制自己......他也只會選擇用法律的手段解決這些事。

    方才強硬起來質問榮意的那句“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給他一刀怎么了”的屁話，純粹是他沒控制住情緒的胡言亂語。他連在路邊看到受傷的流浪狗都會心疼不已的人，要他拿刀子捅人，還不如讓他灌上幾升豆漿。

    榮意見殷默低頭沉默，便知道了答案，正想說什么，榮狷俯身附耳，三言兩語匯報了一下手下人查來的信息。

    “主人，唐笑是唐氏董事長的私生子，和唐家關系不好，目前在遲氏技術部門工作。應若嶙和南橙確有其人，但是關于應茉的信息很難查到，還需要時間?！?/br>
    榮意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唐家的私生子，卻在遲氏的技術部門，還幫著外人傷了自家老大。遲夜這真是，陰溝里翻船，再不趕緊爬起來清理門戶，就不怕人家笑掉大牙?！?/br>
    榮狷只彎著腰聽著，沒出聲。他知道，自家主人現在根本不需要他發表意見。工具人，能干，用得順手就好，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更不能干擾主人的思想。

    現下還不清楚發件人的身份，目的，遲夜也還在昏迷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來。

    榮意略帶嫌棄地瞅了一眼殷默。

    家里還有這么個需要小心保護的活火山，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惹出什么亂子。

    唉，他原本是打算當個紈绔子弟，靠著家里靠著兄弟混吃混喝一輩子的，現在卻不得不插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也許寇小七是對的，殷默，還是離開最好。

    “寇小七跟你說過了吧，你怎么想的？”

    殷默聞言，剛回過神似的，還想了想，才明白榮意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br>
    “你是覺得還沒找遲夜報夠仇呢，還是怕離開之后安全得不到保障？”

    榮意自是不知道殷默心底那點朦朧的想法，只撿了大致靠譜的可能性來問他。倒是榮狷，在某一瞬間，不到一秒的一瞥中，隱約猜到了點什么。

    在還沒有真的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之前脫身，是最好的選擇。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榮意不知什么時候恢復了平時那副模樣，端起面前的紅茶抿了一口。

    “你放心，如果你決定了，我跟寇小七都可以給你最妥善的安排。你可能覺得我沒什么本事，但榮家的勢力你是知道的，藏一個人，不是什么難事，即便是遲夜去查，也沒那么容易。到時候你換個城市，或者出國，換一個新的身份，過你自己的日子，還有誰能查到你呢？等你安置好了，我們的人也可以撤走，到那個時候，不會再有人知道你的蹤跡。地球那么大，茫茫人海，遲夜再查，能把整個地球都翻過來嗎？”

    頓了頓，語氣不明地接了一句：“更何況，等閑變卻故人心，誰也不是非誰不可的......”